溯離怔愣的一瞬,柒染已經跑遠。
不遠處出現了一股強大的威壓,令溯離身體本能地感受到了危機。
柒染剛離開溯離不遠,一股幾乎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朝她撲麵而來。
一道身影陡然出現在她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就是你……重傷我的徒弟的?”來人一身灰白長袍,年過半百,蓄著一小節發白的胡須,一雙陰鷙的眼睛如毒蛇般牢牢鎖定住柒染。
從這話語中,柒染反應過來此人應該就是玄天宗的大長老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柒染從未感覺過如此強烈的恐懼——不是心理上的恐懼,而是來自身體的、察覺到強烈危機的不由自主的應激反應。
柒染的直覺告訴她,今天恐怕要有場惡戰要打。也有可能……她會喪命於此。
柒染的心臟不受控地劇烈地跳動著,一下一下地似乎要破胸而出。她強壓住心裡的不安,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地與眼前那人對視:“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這位玄天宗大長老似乎並不在意柒染說了什麼,他一個抬手,巨大而無形的力道驟然壓在了柒染的身上,似乎想要將她逼得跪下。
柒染不願屈服,她倔強地站立著,每一寸肌肉都被逼的緊繃不已。膝蓋像老舊的儀器,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
每一口呼吸都似乎要將肺腑撕裂,她忍受著渾身的劇痛,喉頭腥甜,嘴角漸漸溢出了鮮血。
但實力過於懸殊,最終她再也支撐不住,膝蓋狠狠一彎,就要往布滿石粒的地上跪去。
在膝蓋即將碰上地麵的那一刻,柒染身上的壓力陡然消失,鼻尖傳來淡淡的桃花香味。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掌穩穩托住了她,將她扶起,把她大部分的重量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柒染往上看去,看到了溯離那完美無瑕的側臉,儼然一副成年男子的模樣!
他嘴角下壓,緊抿的嘴唇透露出主人極差的心情。
柒染嚇了一跳,卻不敢冒然與他相認。
溯離把她一把護在身後,正麵對上了大長老審視的眼神。
溯離成年男子的模樣身形欣長,他刻意使了法術掩蓋了自己本來銀白色的發色。
在他人眼裡,溯離一頭如瀑般的黑發垂在腦後,發間用一根碧玉發簪裝飾。一席白衣姿容高貴,更襯得他像哪個世家走出來的貴公子,舉手投足間,溫文爾雅。
玄天宗大長老幾番試探,竟絲毫探查不出眼前之人的實力。他不由得心生警惕:“你是何人?識相的話就彆打擾玄天宗辦事,否則……”
他話音未落,被溯離一道陰寒至極的眼神鎮住,令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大長老不明白這看似被嬌養出來的小公子,為何能露出如此冰冷刺骨的眼神,自己在他眼裡仿佛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但玄天宗目中無人慣了,大長老並沒覺得眼前的青年能有多大能耐,多半是用法器隱藏了自己的修為,裝腔作勢罷了。
大長老試圖用同樣的方法對付溯離。誰知,他剛有所動作,一股不屬於他的磅礴的靈力波動向他蕩來,他還沒來得及防備,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強悍的力道打在大長老的身上,比他剛剛施加在柒染身上的更甚,他剛聚起的金剛盾瞬間被擊破。
那鬼魅般的術法直直穿透了大長老的肩膀,令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但這還沒完,一道道更淩厲的攻擊,帶著主人無邊的怒氣,直取他麵門。
玄天宗大長老連忙施展術法抵禦,那些攻擊卻仿佛長了眼睛似的,紛紛繞過他的抵禦,一道道打在他的四肢上,造成深可見骨的傷口。
不出兩招的交鋒,他便迅速落了下風,灰白色的衣袍上布滿了血跡。
在接連的輕敵後,玄天宗大長老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爆喝一聲,震開無數向他襲來的攻擊,自掌心中現出一柄泛著寒光的長劍。
大長老強忍著體內不斷翻湧的血氣,將靈力不斷注入那長劍中。
隻見那劍身在他手裡不斷變長變大,最終大到遮蔽了頭頂半數的日光才漸漸停下。緊接著那碩大無比的劍身,帶著同樣不斷暴漲的殺意,兜頭向著柒染與溯離的方向斬下。
玄天宗大長老忍不住內心的激動,想到這兩人馬上就會為他們的囂張付出代價,他就不禁渾身興奮地戰栗起來。
這道劍術是他的畢生所學,也是玄天宗最有力的一道仰仗,它隻要成功發動,無論是什麼修為的東西,不死也會重傷。
沒有人能在這道劍意下全身而退。
那長劍帶著避無可避的殺招,急速落下。
溯離知道不可能躲得過了,他將柒染護在身後,手中凝起妖氣,一個圓形的保護罩瞬間籠罩在他們兩人周圍。
劍身與護盾相撞,激起劇烈的摩擦,發出巨大的聲響。兩者互不相讓,帶著想置對方於死地的決絕,蕩開一陣又一陣的強大靈力波動。
突然,溯離感覺身體內又傳來了熟悉的燥熱,似有螞蟻在啃噬他的身體,又癢又痛。
逐漸地,這股燥熱愈演愈烈,溯離感到體內的妖力開始不受控製,他本來堅不可破的防護盾開始漸漸變得鬆動。
站在溯離身後的柒染察覺到了不對勁,擔憂地上前扶住溯離,眼神詢問地看向他。
熟悉的暖流通過柒染的手再次傳了過來,溯離以為這次也和往常一樣會有所好轉,但這次的結果卻不儘人意。
那一絲絲的暖流麵對他體內失控的妖力,仿佛蚍蜉撼樹。
溯離察覺到不對,在保護盾最終因為承受不住破開的前一刻,將柒染一把拉進懷裡,自己背過身接住了那道餘力不減的長劍。
這一下直接打出了溯離的半妖形態。他那獨屬於妖怪的狐狸耳朵冒了出來,九條尾巴也陡然出現在身後。
半妖的擁有比人類更加堅韌的軀體,與更加強大的修複能力,相當於自身天然的一道防護。因此對溯離來說,用半妖的軀體來應對是最好的選擇。
玄天宗大長老預期中的景象沒有發生,眼前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畫麵。
他眼裡閃過瘋狂:“好好好!原來如此!原來你才是我們要找的那隻妖怪!這下我更不能放過你們了!”
他說著就再次提起自己的長劍,想要乘勝追擊。
柒染看溯離狀態不對勁,趕緊扶起他一條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使了個急馳訣火速離開。
而玄天宗大長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先前被溯離打傷,再加上使了大量靈力身體還沒恢複,居然沒有追上來。
在柒染轉身離去的一瞬間,他露出了有恃無恐的嘲笑,仿佛野獸盯住了看中的獵物。
疾馳而去的柒染帶著身體逐漸虛弱的溯離,往與家截然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腦中飛速搜尋著能去的地方。
最終,“醉仙樓”三個字停留在她腦海中。
柒染知道,醉仙樓是故事裡溯離不幸的開始,但如果說哪裡能避開玄天宗那詭異的羅天盤的追蹤,除了鎮上的醉仙樓,柒染想不到彆的更好的地方了。
在沒有確定青龍山上的煞氣是否真的能被她壓製之前,柒染不敢輕易帶溯離上山冒這個險。
……
小鯉是一隻鯉魚精,出生在臨隴鎮一個偏僻的小河灣裡。
他的父母不過是普通的淡水鯉魚,因為吸收了一些靈氣得以化妖,但血脈低微,修行緩慢,始終隻能維持半妖半人的狀態。
他們在妖族中毫無地位,連河裡的蝦兵蟹將都比他們更受尊敬。小鯉的出生更是沒引起任何漣漪——一隻普通的鯉魚精,注定難逃碌碌無為的命運。
幼年的小鯉跟著父母在河流間漂泊,常常要躲避比他們強大的妖怪吞噬,或是人類的追捕。
自從妖族與人族大戰落敗之後,許多還未來得及逃走的妖怪死的死,殘的殘。而被玄天宗抓住的妖怪隻要還留著一口氣,全都被丟入了醉仙樓中,被奴役、打雜,甚至供人取樂。
小鯉與父母一直戰戰兢兢地靠著青龍山而活,那時的他們還不知道,煞氣會吞噬人類,是他們妖族得天獨厚的一道保護罩。
然而,河流並不是永遠的避風港。一次洪水爆發,小鯉的父母為了救他被卷入湍急的水流,最終失去了蹤跡。
孤身一人的小鯉被衝到了人類的世界,最終被人類抓住,給他帶上了抑製修為的縛妖鎖,丟進了醉仙樓。
從此,他便開始了新的生活。
鯉魚精天生靈活,行動敏捷,小鯉很快適應了青樓的生活。
他白天在人類看不到的地方清理水池、打掃每天晚上都被弄得汙穢的房間,乾一些最臟最差的活,卻拿不到一點點好處。
晚上他化作一個瘦弱的小廝,給姑娘們端茶送水,或為醉客跑腿傳信。
他的存在就像水池邊的卵石一樣不起眼,但青樓中的每個人卻都知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交給小鯉準沒錯。
他話少、機敏、從不多問。
他的父親常說:“鯉魚本就是逆流而上的魚種,但我們沒那個本事,就算做了妖,也隻能順流漂著。”這句話深深刻進了小鯉的心裡,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必須學會隱忍和低調,才能活下去。
鯉魚精雖弱,但也有種族天賦。小鯉能嗅到空氣中的危險氣息,尤其擅長察覺人的情緒波動。他靠這份能力避開了許多麻煩,也逐漸成為姑娘們的依賴。
一次,他幫一位姑娘逃離青樓時被管事發現,被抓到時受儘折磨,還被下了咒術,無法再變回魚形。從此,小鯉徹底失去了本族的依仗,隻能用人形在醉仙樓的底層苟活。
而那位逃跑的黃鸝姑娘,被管事殘忍地送給一些重口的客人們玩弄。
最終被蹉跎至死,永遠地閉上了那雙看人時明亮乾淨的眼睛。
從此小鯉大受打擊,他覺得是他害死了黃鸝姑娘。
但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在醉仙樓裡麻木地重複著枯燥的生活。
這天,他平靜的生活裡出現了新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