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芳草慢(五)(1 / 1)

雖說是傍晚,可這日頭還是斜斜地在西邊曬著,哪怕是站著不動,沒一會兒也就出了汗。

曾木匠家門口立著一棵冬青樹,這棵樹有些年頭了,眼下正是枝繁葉茂,有鳥兒在上麵築了窩,嘰嘰喳喳地叫著,時不時飛出來兩三隻,過一會兒又叼著吃食飛了回來。

盧月照在樹下陰涼處已經站了一會兒,正抬頭看著樹上鳥兒。

她在等著裴祜下工。

不一會兒,裴祜出了曾家大門。

他一出門就看到了站在冬青樹下的盧月照,樹蔭下光線有些暗,更襯得她的脖頸修長白皙。

裴祜站在原地盯著看了一瞬。

“梨兒。”他開口。

聽到裴祜的聲音,盧月照轉過身看他。

二人相視而笑。

裴祜走到盧月照身邊牽起她的手,兩人一起回家。

盧月照低頭看去,裴祜手上麵有幾處傷口,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她輕輕皺了眉。

“平時要小心些,要不你這手遲早都是傷,怕是要留疤。”

裴祜低頭看著緊握的兩隻手,唇角染了笑。

“好。”他回答。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二人就進了家門。

繞過影壁,裴祜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東西,是一個鼓鼓的錢袋子。

“這是我這些日子做活兒的工錢,你收著。”

“你自己拿著就好,不用給我。”盧月照回道。

“我平日用不到什麼錢,拿著也沒用,我去學手藝就是為了補貼家用,等以後......也都是要給你的,收著吧。”

裴祜將錢袋塞到了盧月照的手裡。

盧月照明白裴祜的意思是說,等成了婚他掙下的錢也是要給她的。

也不差這些時日了。

“好,我收著。”她說。

盧月照進了西廂房,將錢袋子和家中其他銀錢放在一處。

天色還早,盧齊明還要些時候才能從私塾回來,盧月照出了西廂房,樹下已經擺好了兩把躺椅。

正屋西陪房傳來水聲,裴祜正在衝洗身上。

盧月照拿來半條艾草繩,用火折子點燃一頭,將之放在兩把躺椅中間。

被點燃的艾草起了煙,白煙嫋嫋,散入空中。

艾草繩,顧名思義,就是用艾草編織的繩子,每年春末夏初,是艾草成熟之時,要在這時候將之采摘回來,編成一條條粗繩,再把它們曬乾。

將曬乾的艾草繩點燃,夏天可以用來驅蚊。

隻不過艾草繩曬乾需要時間,所以每家用的都是至少一年前備好的。

盧月照又拿來兩把蒲扇和一個小藥盒,自己先坐在躺椅上等著裴祜。

很快,裴祜在她身旁坐下,帶著一身水霧。

裴祜手上慢慢地打著蒲扇,扇出的風都吹到了盧月照身上,反倒是另一把蒲扇一時沒了用處。

“在想什麼?”裴祜看著盧月照問。

她正低著頭給裴祜的右手上藥。

“我在想,今晚我們吃什麼?”

手指塗完了藥,盧月照又在上麵纏了兩圈繃帶。

把藥瓶和繃帶放回一旁石桌上的藥盒後,盧月照躺在了躺椅之上。

“天熱,一會兒我去做三碗涼麵,再配上兩道爽口小菜。”裴祜說道。

盧月照點頭,眸子裡閃著幾點光亮,“前日做的酸梅湯現在還在井水中冰著,我也一同拿上來,一碗下肚,保管開胃。”

裴祜笑著點頭。

他放下蒲扇,起身將艾草繩往兩個人前麵放了放,把自己的躺椅挪近了盧月照。

兩把躺椅挨得緊緊地。

盧月照偏了偏頭,靠在裴祜的肩上。

兩隻手在裴祜的大腿之上緊緊握著。

他們一同就著晚霞,在樹下乘涼。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聲音。

“舉人老爺回來了嗎?”

李梅花站在盧宅門前,看見盧月照和裴祜兩人一同出來。

“梨兒,舉人老爺還沒回來?”

“還沒,不過應該快了,梅花姐,你進來等吧。”

“行。”

三人一同進了門。

盧月照招呼李梅花坐下,裴祜端來了茶水。

“梅花姐,天熱,先用杯涼茶去去汗。”裴祜說道。

自從那日盧月照和裴祜在李梅花家送完錢又劈過柴,他們就沒在村裡和李梅花打過照麵,隻是聽說,她忙著家中田地,還和她婆婆一同做些繡品補貼家用。

李梅花接過涼茶喝下,一杯下肚,清涼了不少。

“小梨兒,我回來啦!”

盧齊明也回了家。

“舉人老爺回來啦!”李梅花起身。

“呦,梅花也在,”盧齊明看到了站在院中的李梅花,“快坐,不用站起來。”

“舉人老爺,我是來還你之前讓梨兒給我送來的錢的。”李梅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巾帕,裡麵裹著一個繡得精致的錢袋。

盧齊明擺了擺手,“不用還,你們孤兒寡母的自己留著用,孩子們還小,往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舉人老爺,這可不行,我兒子的束脩你也免了,你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攢下些不容易,我要是實在還不上也就算了,這不家中田地有些收成,我和我婆婆平時也繡些繡品,做些鞋拿到集上去賣,現在家裡有錢花,你快收下吧,你要是不收,我這今後有事可就不敢再上門了。”

李梅花將錢袋塞到了盧齊明手中。

“行,那我就收著,以後再碰上事兒,直接開口,我能幫的一定幫。”盧齊明說道。

“舉人老爺放心,誰不知你是個心善的,真碰上事兒還得麻煩你。”

“劉大柱有信兒了嗎?”盧齊明問起不知所蹤的李梅花男人。

忽然間聽到那個名字,李梅花有些愣,她搖了搖頭,深呼了口氣,“我不管他,沒了他我們娘兒四個也算得了清淨,他愛去哪兒去哪兒吧。”

“對了,我還帶了一樣東西,梨兒你彆嫌棄我做得粗糙。”李梅花說道。

她進門後將一個包裹放在了石桌上,現下打開,露出一雙精致的紅色繡鞋,上麵繡著鴛鴦,栩栩如生。

“家裡也沒什麼能拿出手的,也就我這繡工還勉強能過眼,我就提前給梨兒繡雙鞋子,成婚的時候可以穿。”

李梅花將鞋子遞到盧月照手中,她看著站在麵前的年輕男女,怎麼看怎麼般配。

盧月照端詳著手中的繡鞋,止不住驚歎著:“梅花姐,你可彆謙虛,這還粗糙?隻是,我實在不好白拿你的鞋......”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梅花打斷:“梨兒,你快收下吧,這東西不值幾個錢,就當是我的一點子心意,你要是不收,我今後可就不上門了!”

“行,梅花,梨兒就收下了,等她成婚之時你一定帶著你婆母和兩個孩子來吃席。”盧齊明說。

“多謝梅花姐。”盧月照笑著說道。

“行了,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我婆婆看著兩個孩子,我回去做飯。”

三人將李梅花送到盧宅門口。

“舉人老爺,梨兒,清明,你們快回去吧,彆送了。”

“常來啊。”盧齊明說道。

“行,快回去吧。”李梅花向三人揮了揮手,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梅花姐的繡工是真的好。”裴祜說道。

“是啊,還沒到秋天,地裡的莊稼大多都收不了,梅花姐愣是靠著這一手的好繡工養活著家,她婆婆年歲大了,眼睛也不好,說是和婆婆一起,實際上是梅花姐一個人扛著,也不知這劉大柱去哪了,隻希望他先顧好自己,彆再謔謔家人了。”盧月照說道。

“莊稼人靠天吃飯,攢下些銀錢不容易,家底兒都被他賭博糟踐光了,這般沒擔當沒責任,全然不顧家中老小的死活,是什麼男人。”盧齊明歎息。

“人一旦染了賭癮,這輩子就算是廢了,自己廢了也就罷了,還要牽連家人,家人何其無辜。”盧月照說道。

“是啊,家人最是無辜,劉大柱這還算是輕的,隻輸光了家底,沒賭上妻兒,可有那家財萬貫的,一朝沾上賭,輸光了家產不算,還將妻子兒女拿去抵債,為奴為婢,為人妾室,甚至有的連個名分都沒有,可憐呐,可憐!”盧齊明歎道。

“行了,不說這些了,我這肚子開始叫了,梨兒,今晚吃什麼飯呢?”盧齊明問。

“清明說他要做涼麵,再配上幾道小菜,我這就去下院把吊在井水中的酸梅湯拿上來,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喝。”盧月照回答。

“爺爺,你先坐著等,我這就去做麵,很快就好。”裴祜挽起袖子進了廚房。

“我去啦!”盧月照一溜煙兒跑出了門。

盧齊明坐在躺椅上搖著蒲扇,之前點的半截艾草繩燃完了,他又拿來一根點上。

這蚊子真是煩人,盧齊明心想。

不過,他還就喜歡這樣平淡無波的日子,時光慢慢,雲閒風輕,有梨兒和清明在身邊陪著他這個老朽。

盧齊明坐在躺椅上看著天色逐漸變暗,廚房的飯香飄到了他的鼻中。

“爺爺,酸梅湯來啦!”

梨兒回來了。

盧齊明拿起一旁的拐杖站了起來,看著孫女進門,眼中滿是慈愛,“慢些,彆跑,小心摔了。”

這樣的日子,真好。

*

又一日午後,盧月照午睡起身,洗了一把臉後,腦子清醒了不少。

她坐在西廂房窗下看著書,手中拿著裴祜送她的木製梨花書簽,不知不覺看了許久。

“梨兒,在家嗎?”

聽著,是鄰居陸家嬸子的聲音。

“嬸子,我在家,進來吧。”盧月照出了西廂房去迎。

“梨兒,我跟你說一件怪事。”陸家嬸子一臉神秘。

“哦?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