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寒漪回過神,忙把阿箏拉到自己傘下,並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好在沒有發熱。
可她為何會是這幅模樣。
霍寒漪蹙了眉,“怎的如此,可有哪裡傷到了?”話畢還將阿箏的小手握住替她暖著。
阿箏抬目望過去,對方神色急切,關心之情並非作假。她這番可憐裝得也算成功。
“七皇姐莫要擔心。我是看你今日未去學堂,問了徐姑娘她也不知,便想著過來看看。”
雨聲嘈嘈切切,掉在傘麵上宛如擊打聲一般吵人。
可霍寒漪卻將阿箏的這句話聽得分明,她無意識地握緊了傘柄,目光怔怔。
九皇妹是在擔心她,她未曾想過會是這個原因。
心裡有些脹脹的,她說不清是為何。隻是覺得似有一股暖流,順著二人交握的手往心房處彙去。
不容忽視。
霍寒漪輕聲道:“母妃受寒,我便請了假陪她。你可是又受人欺負了?是不是六皇姐……”
阿箏忙搖頭,安了她的心。“非是如此。既端妃娘娘生了病,那七皇姐你快些回去陪娘娘吧。”
“隻是也需仔細自己的身子。”
雨聲漸大,石板路上漸起啪啪嗒嗒的聲音。雨水將二人的鞋麵都帶上了泥濘。
霍寒漪拉住阿箏,“待雨小些時再走。”
哪知對方仍是搖頭,隨後目光裡多了一絲狡黠,拽了拽她的衣袖。
霍寒漪配合地低下頭,隨後耳邊傳來一句令她恍惚的話語。
“我在跟四皇兄學武喔,等我學成了就可以保護七皇姐。”
二人離得極近,霍寒漪還能聞到九皇妹身上微微的汗味,混著雨水的濕潤氣息交織在一起。
她向來討厭下雨。
沉悶的天色,難聞的青草氣息,臟汙的泥濘,包括雨天的人,一切皆是她所不喜的。
可今日,她才發覺她並不討厭這種味道,是因為阿箏嗎?
霍寒漪沉默不語。
“端妃娘娘要緊,我便不打擾七皇姐了。”
阿箏說完便鬆了手,朝她眨眨眼。又倚在小陶子的身上艱難挪動離開。
如此做派一半是做戲,一半也是因為卸了力。
練完體後,她幾乎喪失了所有力氣,撐到來長定宮也不過是因為霍寒漪。
思及此處,阿箏頓住,回頭望了過去。
霍寒漪仍是站在原地。
雨水衝刷著她的傘麵,又順著傘骨如線般流下,掩蓋住了她的表情。
良久後,繁燈小聲喚了主子。
“日後九公主來長定宮無需通報,直接迎去我那裡。”
“是。”
待回到雲光殿時,阿箏已是形同廢人。
幸而小秋早已貼心地備上了熱水。如此之後,阿箏方才感覺活了過來。
練體比她想象中要辛苦許多。
如今的她,渾身無力,抬手都覺得痛。連骨頭都軟了些,仿佛泡了幾天的醋。
今日才是第一天,若是就這樣放棄,阿箏已能想到霍元熠將會如何嘲笑。
不,他不會嘲笑,他隻會麵無表情地說她沒有天份。
阿箏靠在浴桶邊,闔上了眼睛。
她還就想嘗嘗朽木可雕的滋味。
小秋又往裡加了些熱水,頓時就有些騰騰上升的熱氣,模糊了阿箏的麵容。
見公主一臉疲倦,小秋也不出言打擾,隻手上施力,替阿箏放鬆筋骨。
臨近沉睡之際,阿箏忽然想起一事,開了口。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父親從盤州回來後,一行人便受到嘉獎,左之問和房濟世二人得以升遷。”
小秋不知公主為何會突然提到此事,心忽然跳得快了些。莫不是公主查到了什麼?
“後來,你父親陷入牢獄之災前,是否和他二人有過齬齟?”
小秋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細細回想一遍後確定道:“父親待人和善,奴婢鮮少見到他與人爭執。不過父親落獄後,娘親求了太醫院的人,房濟世等人閉門不見,隻有左之問為父親奔走過。”
阿箏陷入沉思。
若是按小秋的說法,那左之問倒有一副好心腸。隻是,治疫明明是宋言青的功勞,結果卻是左之問和房濟世受益。
三位皇子接連慘死在疫病下,論理,太醫院已有了治療的法子,又怎會耽誤救治時間。
其中定有些還沒挖出的真相。
小秋那時年齡偏小,知曉的也很片麵。若想了解具體細節,還得查看當年的卷宗。
隻是,她要如何才能拿到卷宗。也不知她能否出宮,去刑部或者大理寺踩個點。
見阿箏沒再開口,小秋便也歇了想詢問的心思。
公主行事自有規劃,何況此事本就久遠,公主肯為她費心,她已然很感激了。
不該平添公主的壓力。
“公主,水有些涼了。可要奴婢再去添些水?”
阿箏回過神,活動了下四肢,身體終是恢複了力氣。“不必,先用膳吧。”
小秋溫聲道:“膳食一直在灶廚裡熱著,奴婢去端來,公主稍等片刻。”
趁著阿箏穿衣的功夫,小秋便布好了膳,細心地連靠背軟墊都一起備好了。
阿箏坐在軟塌上,想起一件事,“周公公帶來的宮人便由你和小陶子安排做事吧,我的寢臥無需他們進來收拾。”
“已是安排好了。除了順其和順福外,還有個小太監之前是尚寶監的。周公公賜名叫順然。三位宮女則是尚服局的,此前未在其他宮殿做事,也未賜名。”
阿箏頭也不抬,“那便叫千依,千爾,千傘吧。”
“是。”
待阿箏用完膳,如一灘死水般在軟塌上時,小秋輕聲道:“小冬的屍身已安葬了,家人並未來認領。”
阿箏頓了頓。
不由得想起那個擔憂母親病情,擔心父親身殘無法養家,擔心弟弟妹妹的姑娘。
“小冬去方寧宮前曾跟奴婢說過:東院的破缸那裡兩尺深處有個包裹,讓奴婢留著,日後或許能作為依仗。”
“如今小冬去了,奴婢便去挖了出來。不知小冬是在何處得到的,這東西奴婢從未見過。”
說著小秋便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來。
阿箏接過打量了一番。
這東西形狀細長且短,有些像竹笛,可阿箏摸了個遍,其上並無能吹響的口子。
瞧著也不像木質的,倒有些像牛角之類的膠質物。
看了半天沒有仍舊思路,阿箏便隨意收了起來,也不知藏書樓能不能找到線索。
今夜的阿箏沾上床就睡著了。
似乎還做了個夢,夢裡上了奈何橋。
有位佳人佇立在橋中,氣質清冷,背影極美,繁盛的彼岸花海如有生命般,依附在佳人身邊。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沒想到,那佳人忽地轉頭冷冷問道:你知道如何練體嗎?
竟是霍元熠的臉!
然後,阿箏便嚇醒了。屬實是有點晦氣的。
外間的光透了進來,室內一片明亮。
阿箏估摸著應是巳時了,不如就此起身去藏書樓看看,下午再去昭和宮練體。
正欲起身時,酸痛襲來。
昨日還是太過用力了,她的四肢仿若被碾碎了般,動一下便疼得難受。
阿箏痛苦皺眉,忍不住哼哼兩聲。若不是小秋幫她按過,她怕是連床都下不來了。
“公主,可是醒了?”小秋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阿箏氣若遊絲地應了一聲。
小秋端著承盤,推門進來。麵上有些遲疑,隨後鼓起勇氣道:“奴婢知曉公主今日起身必然很是難受,讓小陶子去太醫院尋了些藥草,煮了活血化瘀的穀褐湯。”
“這方子曾在母親醫書裡看過,公主可要試試?”
雖是問了出來,小秋腳下卻未動,顯然還拿不準阿箏是否願意信她的醫術。
小秋那猶豫的樣子,阿箏一眼便知對方在想什麼,隻道:“速速端來,我快不行了。”
聽了這話的小秋眼眸亮了亮,再無遲疑,疾步走了過來。本想拿湯匙服侍,結果卻被阿箏就著碗,咕嘟幾下喝掉。
湯藥下肚,約莫一刻鐘,阿箏感覺到症狀減輕,雖不說完全恢複,但足以讓她能堅持到今日練體。
阿箏歎道:“華佗再世。”
短短四個字,惹得小秋紅了臉。
“你將手中事情放放,隨我去藏書樓。”阿箏正了臉色,“許是能從中找到些你父親案子的線索,至於當年的卷宗……”
“待我再想想如何拿到。”
小秋發怔,半晌後才道:“是。”
有些關於民情大事的記錄會在藏書樓留存,治疫應算一個。她此前也想去尋找線索,隻是苦於沒有機會。
如今公主竟直接允諾帶她去,她已不知該如何道謝了。
藏書樓在宮中偏僻一隅。
阿箏站在樓前,仰望著這足足有八層樓高的建築。
其外形似塔,高聳入雲。若每層都是書冊,實在令人難以估量樓中到底有多少藏書。
若是要尋得她所需的,便不會是一時半會的功夫了。
負責整理打掃藏書樓的叫單塵,是個長相清秀的小太監。
單塵應是得了上麵的吩咐,為她詳細地講解了書冊分類方式,再拿出紙筆加以記錄,才讓阿箏自行進去。
一刻鐘過後,單塵忽然想起:太子也在樓中。
不過此時已然看不到九公主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