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靈秀帶著幾位貴女來到了阿箏的旁邊,一臉挑釁道:“九皇妹初次進學,不知感悟如何?”
“若是聽不懂也無妨,我讓方靜蔓教導於你,她可是京中的才女。”
那位叫方靜蔓的小姑娘微笑著接了話,“六公主謬讚,臣女不敢當。隻是九公主根基過淺,怕是靜蔓難以勝任。”
話畢,一群小姑娘笑了起來。若她們笑的不是自己,阿箏倒覺得這畫麵挺賞心悅目的。
笑聲清脆,如銀鈴般,果真青春。相貌也是上乘,想來皇族們挑陪讀也是考慮頗多的。
霍寒漪目光跟隨了去,連鄰座徐聘婷問的話都沒聽到,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六皇姐細心,阿箏感激。關於夫子所講,我確是有些疑問。”
阿箏含羞笑笑,“原是想問六皇姐來著,既然六皇姐如此誇讚靜蔓姑娘。那靜蔓姑娘才識一定比六皇姐高了?”
說著朝方靜蔓開了口道:“阿箏無知,請方姑娘解惑。夫子剛剛所說一德的為何物?與佛經上的聖德又有何區彆?若那夏桀真能遵循一德,便不會亡國嗎?”
這三連問令方靜蔓僵住好一瞬,偏阿箏眼神清澈,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她又不好指責對方是故意的。
她是六公主的伴讀,凡事自然以六公主為先。
若是聲稱自己的學識高於六公主,便駁了皇族的麵子;若是承認自己學識不精,想必九公主要拿這些問題去問六公主。
可六公主哪兒會這些,答不上來的話也是自己糟罪。
怕是故意將自己架在火上炙烤,實在惡毒。
一直分心關注著那邊的霍寒漪,微微鬆了口氣。
見方靜蔓哽住,以霍靈秀為中心的少女們也不敢嬉笑了,皆噤了聲。
霍靈秀的目光立刻看向方靜蔓,眼神霸道,有一種她若敢說出比自己學識高的話,便會立刻吃不了兜著走的感覺。
方靜蔓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見學堂裡因此安靜下來,更是急紅了臉。
旁邊的少年們也看了過來,其中有一唇紅齒白的漂亮少年嗤笑一聲,懶洋洋開口道:“方姑娘為何不解惑了?我也想知道九公主的問題是何答案。”
方靜蔓自覺丟了臉,更是不敢輕易開口了。
霍靈秀冷哼一聲,暗道方靜蔓無用,捉了阿箏的手,“九皇妹巧舌如簧,靜蔓淑女自是比不過。既在學問上見識斐然,想必也有一手好字吧,不如寫幾個也好讓大家鑒賞一番?”
阿箏是有些無奈的。
今日初次進學,她原是想趁此機會漲漲學問,也好多了解些時政,日後或許用的上。
可霍靈秀不知哪根筋錯亂了,非要尋自己的錯處。
這學堂裡的一切應是都在皇帝眼皮底下。本不想一直用她鋪路的,奈何對方非要送到眼前來。
阿箏掙紮幾下,杏眼濕潤地祈求道:“六皇姐,我手受了些傷。可否等痊愈後,再去求六皇姐指點書法。”
寥寥一句話,輕鬆點燃了霍靈秀的怒火。
又是這番作態,和昨日一樣!
昨日她被母妃耳提麵命了近兩個時辰。字裡行間均是在提醒她,莫惹了父皇不喜。
自己不過是說了這九皇妹幾句,傷了手也不是刻意為之,怎麼九皇妹就因此得到了父皇的賞賜寵愛,自己卻隻得了母妃的奚落。
況且,隻是輕輕踩了一腳而已,算得了什麼。
她今日還要拿這點小傷再次膈應自己,實在可恨!。
霍靈秀昂起頭,語氣不善,“九皇妹這是在拿喬?”
“左疏華,你父親不是太醫院院判嗎。你來幫我皇妹看看,到底是多重的傷,為何還沒好全。”
說著捏住阿箏的手抬了起來,眾人的目光下意識順著霍靈秀的舉動,彙聚到了那隻手上。
若是可以再來一次,霍靈秀絕不會如此莽撞。
饒是不喜歡九皇妹的她,也被對方右手上的傷痕嚇住了。
生為公主,自是養尊處優。從小便是受人服侍。飲泉水、沐花浴。非饌玉炊金不食,非月章星句不讀。
如此貴養之下,肌膚嬌嫩似花,更需嗬護。
可這九皇妹的手心皮肉斑駁,那淡褐色的痂印攀附在上麵,觸之生硬,宛如惡鬼之皮。
學堂裡霎時間沉默了,隻餘嬌花們的驚呼。
霍靈秀回過神來,猛地甩開了阿箏的手,拿出帕子細細擦拭,生怕沾染上。
臨近阿箏的方靜蔓、左疏華等人也紛紛後退一步,不敢再靠近。
眾人麵色各異,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霍寒漪此時看了個清楚。九皇妹的手確是燙過後的傷痕,做不了假。
竟真的是因為自己?
那日,她出現在紗葉小道,難不成也是想將木雕還給自己。
霍寒漪心情複雜,說不清是感動、還是疑惑、亦或者是愧疚。
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將她撕扯成了碎片。隻能看著被欺淩的九皇妹默默收回了手,扯著袖子想要將之掩蓋住。
那雙杏眼悄無聲息地噙著淚。
眾人因此看到九公主的另一隻手,也有些不尋常的紅腫。這下,學堂的氛圍更是難言的寂靜。
阿箏抿著嘴作一副難堪的模樣,借著擦拭眼淚的時機,將眾人反應記下。
漠然一類的如三公主、大皇子、五皇子,隻看了一眼便低頭溫書了。
看熱鬨一類的如二皇子、九皇子,兄弟倆如出一轍的支著腦袋,等一個後續。
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如四皇子半分眼神都未遞過來。
其胞妹四公主霍時月,倒是一直瞧著這邊,隻是神色不明。
五公主霍詩雅正睜大了眼睛,一臉懼怕。
角落裡十皇子的情緒就豐富許多,目光裡頗有種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逡巡的目光不期然和一雙桃花眼對上了,是剛剛嗤笑霍靈秀的漂亮少年。
也不知是誰,竟一直盯著自己。
阿箏偏過了頭,見霍靈秀不言語的樣子,也不知是否還要再刺激她一下。
然而,不用她刺激,霍靈秀自己便失了陣腳。
“九皇妹,你可得說清楚。這傷應是你自己不小心傷的吧?”
荷蓮明明踩的是左手。可彆想將這等傷勢栽贓給自己。
果然,霍靈秀很上道。
阿箏心下滿意,麵上卻仍是一副難過的模樣,小聲道,“是我自己沒留神意外傷到的,與六皇姐無關。”
霍靈秀舒了口氣,複又笑道:“九皇妹可得注意些,往後莫要再如此笨拙。”
這話一出,眾人看著霍靈秀的眼神,均有種說不出的奇妙。
連霍靈秀的伴讀左疏華,都有些無奈。
左疏華的父親是太醫院院判,這等子傷勢醫書上也有說明,是火瘡的痕跡。
六公主做便是做了,隻是何必在國子監挑明呢。
霍靈秀見眾人這樣,有些著急解釋。
可國子監最嚴厲的丁夫子已經到了,眾人回了各自的座位。
霍靈秀內心很是憋屈。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間下學,霍靈秀還想跟阿箏叮囑幾句時,卻看到對方已被霍寒漪拉著出了門。
還是第一次看到七皇妹如此不顧儀態的模樣。
若是這一幕被端妃娘娘看到了,必然是要斥責七皇妹有失公主身份的。
小陶子正和其他宮人們聊得火熱,眼尖地看到主子被七公主拉走,立馬拽住喜風一起跟了上去。
霍寒漪身量高挑,急切之下竟然步伐似風。
饒是阿箏已然很努力地邁著短腿跟上,也得小跑著才能不被落下。
誰知前方的霍寒漪停得過於突然,阿箏收不住力道撲抱了上去。
二人對視,霍寒漪的眼睛慢慢紅了。
阿箏茫然眨眼,手還抱在霍寒漪的腿根上。
不是,就抱一下,至於紅眼嗎?她也沒怎麼摸啊,阿箏心虛地收回手。
霍寒漪全是憑心內那股子衝動,方才拉了九皇妹就跑了出來。
現下終於冷靜了些,掙紮片刻還是輕聲問道:“右手是因為修補木雕傷的嗎?”
阿箏搖頭。
霍寒漪頓了頓,“那木雕的披帛你是如何彎曲固定住的?”
阿箏看天,“我用絲線纏繞住係了死結。”
霍寒漪沉默不語。若不是她拆開看過,怕是要信了。隻是不知九皇妹為何要隱瞞。
隻能再次開口道:“莫要騙我。”
可她麵前的小人兒仍是抵死不承認,目光很是躲避。
霍寒漪氣性上來,轉身欲走。
沒等走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去看,誰知那小人兒正咬著唇,默默掉眼淚。
霍寒漪的心亂了。
阿箏知曉這番拉扯足以,便鬆開了刺激傷口的指甲,朝著霍寒漪小跑過去。
小手也試探著伸出拽住了她的衣裙,拿一雙澄淨的淚眼去看她。
這番可憐的模樣,果然令霍寒漪滯住。
霍寒漪猶豫很久,半蹲下拿出帕子輕柔地為阿箏擦拭淚水,“還要瞞我嗎?”
阿箏搖搖頭,哽咽道:“是我不小心燙傷了,第一次沒經驗,下次就好了。”
霍寒漪心疼的情緒全被“下次”這兩字堵住了,消化好一會兒方才再次問道:“為何要費心修補木雕?”
“因為好看。”
霍寒漪愣住了,她想過所有的原因,唯獨沒想過她的九皇妹說是因為木雕好看。
“為何你會覺得她好看?”
阿箏眨眨眼,很是認真,“因為能感覺到雕刻之人的用心,我想七皇姐在雕琢她的時候,也是懷著一份期盼和祝願的吧。”
“更重要的是……”
阿箏遲疑片刻繼續開口道:“我以為七皇姐是喜愛鍥刻的,既是心之所好,輕易丟棄未免可惜。”
霍寒漪站直身體,神色淡淡,“你怎知我喜歡鍥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