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仍是決定去看看。阿箏貓起身體穿梭在竹林裡,順便記了下路線。
不多時便到了一片空地。此處有一條清澈的溪流蜿蜒盤繞,水麵如鏡麵,漂浮著點點竹葉。光影透過竹葉間隙灑在水麵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光。
空地正中修建有雅致的石台,踏上汀步可達。留白有致,宛如畫卷。石台之上置有一桌一椅,桌麵甚至擺放了茶點和棋盤。
側麵還置著紅泥小火爐,那小火爐正微微發響,茶香霧氣嫋嫋。剛剛自己聽到的聲響,應就是火爐內部茶湯翻滾頂了蓋兒發出的。
這裡方才還有人。
阿箏爬上石椅,指腹碰了碰桌上的茶杯,觸感是熱的,杯沿有水漬,茶湯半滿。
應是不久前還在此處煮茶,未過多品嘗便離開了。
茶具是上好的翡翠,玉質澄淨,綠意鬆然。還是冰種,摸起來細膩通透,說一句價值連城也不過分。
阿箏有些眼紅。
她的庫房裡,就沒有這種好東西。
不過,從這些茶具和點心的精致程度來看,其主人身份應該不低。
也不知是何人。
是一時興起還是經常在此。
腹部驀地傳來抗議地鳴叫。最近動腦太多,確實不能再寵幸白粥了。
阿箏跳下椅子,小跑離開。走之前還順便把茶爐的火撲滅了。
引火燒山,牢底坐穿。
她可是守法的好公民。至於桌上那些茶點,她可不想吃彆人剩下的。
……
東宮
有一少年獨坐在院中飲茶。
若說是少年也並不準確。雖他是坐著,仍可看出身形修長。
觀其麵容精致如蒼山玉雪,眉目舒朗如瑤林瓊樹,秋水為神玉為骨,竟不似凡間之人。
隻令人驚歎:神儀明秀,世間再無其二。
一黑影忽至,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情緒。
“向隅、暨彣兩地均已向吳蒙遞交降書,隻蜀郡仍在抵抗,蜀郡守將何紀已將城內百姓遷走。”
少年拂去茶沫,神色未變。
“惠妃欲在懷秋宴上行事。”
“繼續盯著,若不成功就幫她一把。”
“是,還有一事。”莫甲遲疑開口,“殿下今日走後,還意林有人進過,是九公主。”
莫甲不敢有絲毫隱瞞。
“九公主順著竹胎而來,動了……殿下的仙遊雲翡杯。”
霍元恪輕笑一聲,未置一詞。隻周身氣壓迫得莫甲一身冷汗。
……
雲光殿裡,小秋急出了汗。
“公主年幼,你怎能放任她一人出去?若遇上了危險,要公主如何保全?”
小秋這話不無道理。
隻是,她似乎未能意識到,她的所言所語皆是出自擔心。
被訓斥的小陶子無措地杵在那裡,手中的木錘都未來得及放下。
是啊,他怎就沒想到這裡。
旁人沒說錯,自己果真是個木愣子,若公主出了事,他恐怕連自責的機會都沒有了。
小秋見他麵色發白,神態不似作假,心知他也是無意。隻是公主若有個三長兩短,她和小陶子作為貼身宮人,也必定無法存活。
“我出去找公主。”
小陶子忙丟了手裡的工具道:“我也去!”
二人心急如焚,步子都比往常邁得大了些。
阿箏回來時正與二人撞了個滿懷,“你們可都要出去?”
“公主!”
小陶子忙扶住了她,一雙芝麻眼在她身上反複巡邏,見她安然無恙方才收回手。
沒等阿箏詢問,小陶子就重重地跪了下來,聲音發了顫。
“奴婢自知今日之錯不可饒恕,望公主責罰,隻求留小陶子一命,日後繼續服侍公主。”
阿箏頓住。
卻見小秋也是才鬆懈下來,心裡有了些猜測。
“可是在擔心我?”
小陶子哭喪著臉,“小秋所說無錯。公主年幼,是奴婢忘了形,竟放任公主一人出門。若致使公主受了委屈,小陶子就算身死也不夠贖罪。”
阿箏:“……”
那也不至於。
“並非他一人之錯,奴婢身為公主的貼身宮女,理應將公主安危置於第一。”
小秋也跪了下來,“是奴婢失職,請公主責罰。”
自然小秋所思不無道理。若她真是個孩童,不論身處何地,獨自出門卻有不可預估的風險。
她若出了事,這二人或許也活不了。隻是不知小秋擔心的是前者還是後者。
她自然不能嗬責小秋的“一片憂心”,也不能怪罪小陶子的赤誠之態。
阿箏目露歉意,登時道明心意。
“是我不好,勞你們記掛。往後會小心些,你們先起來。”
小陶子聞言正欲起身,但見身邊的小秋還是跪著。他似乎也不好一人起來,複又跪了回去。
小眼睛還不忘偷偷瞥了阿箏一眼。
阿箏隻做沒看到。
小陶子安了心,忽然反應過來驚呼出聲,“公主何須跟奴婢們道歉。”
“本就是奴婢失職!”
小秋微張了嘴,顯然也是詫異的。
阿箏將二人的神情收於眼底,心知該收網了。麵上便做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如今,雲光殿隻剩我們三人,你二人憂心我日日看在眼裡。”
“怪我無用,勞你們受累。此番話藏於我心中許久,今日終是得以說出。”
“勞二位不計前嫌幫我至此,阿箏定會回報。”
見公主咬著唇,眼若落光,似霧氣縈繞其中。分明自己也是委屈的,可吐露出來的話語卻仍在體諒他們。
小陶子一看便急了。
“奴婢本就蠢笨,蒙公主信任,才得了差事。今日未考慮周全,公主不怪罪已是大恩,怎敢讓公主開口致歉。”
說完,他便看向了小秋,眼神催促,一副你快些解釋的模樣。
這些日子以來,阿箏的善意施放地明顯,二人自是感覺到。
小秋卻隻是沉默著,凝目注視著阿箏。
那種目光有些特彆,似驚訝又似疑慮,連單純的小陶子都覺察到了不對。
阿箏自嘲一笑,“你們都不肯起身,也是不願原諒我了。”
“自然。我從前待你們不好。想來你們心生遲疑,也是因為怕了我的性子。”
“怨我過往不知事,耍了性子也累得你們受苦。”
小陶子將頭搖得似撥浪鼓一般。
“不是的,奴婢從未見過公主這樣好的人。奴婢雖蠢笨,也知道公主修繕雲光殿不是為自己。”
“奴婢進宮這麼多年,也服侍過不少主子,隻有公主會把奴婢當人。”
小陶子說得認真,圓臉上滿滿的堅定。
“奴婢識字不多,說得粗些,但小陶子內心敬重公主。公主若需要小陶子死,小陶子也絕不推辭。”
小陶子心裡也是這般想的。
不論小秋如何,他是要跟著公主的。他從未這樣開心過,公主從不嫌棄他愚鈍,還會誇他。
饒是從前在家中時,爹娘也不曾這樣誇讚過他。隻會道:你是長兄,家中貧窮,自是要多幫襯。
他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即便是為了家中進宮做太監,他也從未埋怨過。
可隻有公主跟他說:你是你自己的。
他不知小秋為何沉默,但公主的好,小秋也是明白的。
若不然,她又怎會費心采集些細辛放在香爐裡,就是為了讓公主夜讀的時候,不那麼費神。
要知道,那細辛所在地離雲光殿極遠,且又不易保存,這般費心定是出於感念。
這些小秋還未曾說過,如若不是自己偶然看到,怕是也不知。
小陶子側身又看了一眼。
小秋已收回了視線,垂著頭看不清神色。
阿箏的聲音愈發低落,“過去種種皆是我不好,你們心裡如何想也都是應當。”
“我不甘現今的生活,往後或許會往上走走,你們願意,便應一聲;不願也無妨,若是想換去個好去處,我也可以同周公公說上一聲。”
“想來縱然我並非受寵,這些麵子也還是有的。聽聞營文司事務清閒,也有些油水。”
小陶子瞪大了眼,正欲張口時卻被阿箏打斷。
“先莫要拒絕,待你們想清楚了再回我。今日也不早了,你們二人都累了,起來去歇息吧。”
話畢,阿箏率先朝殿內走去。沒等她走幾步,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公主所言是否為真?”
“自然。”
阿箏停了腳步,轉身道:“你若不信,現在便可去請周公公來此。”
見阿箏一臉認真,小陶子語速飛快地表衷心。
“奴婢已然想好了,奴婢願意呆在雲光殿,伺候公主。”
那神情似是生怕自己晚說一瞬,便會被送走。
而他身邊的小秋似是終於鼓起了決心,抬目望了過來。
“自公主與六公主鬨開後,奴婢更為小心謹慎。一是怕公主遷怒在奴婢身上發泄,二是……”
小秋略作停頓,錯開了阿箏的眼神繼續道:“二是因為,公主起意與六公主爭玲瓏玉兔,是奴婢的唆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