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寧宮內,一婦人坐在上位品茶。
她身著貴重宮衣。其上繡的是金絲銀線,隻顏色有些沉鬱,可見主人莊肅之風。容貌雖不算盛極,但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姿。
周邊宮女或小心捶肩,或低頭站著,氛圍凝滯,無一人敢言。
殿下跪著一人,正是小冬。
美婦人斜睨著身邊的大宮女。
那宮女隨即開了口,“交代給你的都記清楚了?”
二人均未看殿下之人,似乎那人根本不配分得她們的一個眼神。
小冬瑟縮了些,顫顫巍巍地磕了頭,“回稟娘娘,奴婢全都記下了。”
……
天氣愈發冷了,阿箏窩在軟塌上,有些懶得動彈。
她大致弄清楚了鳥身的用法。
人身去過的地方,鳥身皆能飛去;人身未去過的地方,則要看此地是否屬於私有。若是無主之地,便可隨意進出,否則得看和主人的親密程度。
變鳥時雖無法言語,但能觸摸攜帶物品。當然,最厲害的還是要屬鳥身的隱形功能了。
“公主。”
小秋捧著幾匹布料掀簾進來。
“懷秋宴快要到了,奴婢去織造處領了份額。這些天趕趕,為公主做一身新衣袍好參加宮宴。”
懷秋宴,這名字倒是有些莫名。眼下正直秋日,何須緬懷。她翻過的頌國史書裡好像並未記載此宴相關。
見阿箏疑惑,小秋解釋道:“此宴是嫻妃娘娘辦的,皆因慶祝鎮國大將軍吳蒙凱旋而歸。”
小秋停頓瞬息,又補了兩句。
“吳將軍是嫻妃娘娘的父親,聽聞他祖上自開國起,就戰功赫赫,也是開國元勳。”
乍一看到對方含笑注視著自己,小秋也想起了自己幾日前的“回應”。
那時,她震驚於公主的變化,不敢冒然行事,且也有試探之意。如今卻是……
手上的凍瘡有些發癢,應是在長新肉了。也不知怎的,這癢意似是爬到了心口處。
小秋抿了抿嘴,又道明了宴上的忌諱。
阿箏聽得認真,待小秋說完之後,又是將她誇了一番,直至被誇之人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腳後,才收了話語。
如此說來,嫻妃的家世顯赫,這宴也定會辦得熱鬨。也好,她正愁尋不到接觸旁人的機會。
阿箏的目光落到那些布料上。
布料成色半新,結合原身的境遇,也算正常。
隻是,衣著這些都好說,穿得舊些反而更利於她裝可憐。不過,在吃食上,阿箏就有些煎熬了。
還是想個法子讓小秋早些發現吧。
小秋看著手上的料子,一時間有些晃神。
她去織造處時正好碰上了六公主的宮女荷蓮。分給六公主的布料顯然要好很多,畢竟趙修容得寵。
荷蓮趾高氣揚地抱著布料離開,甚至還故意撞了一下自己。
四公主、七公主就更不用說了,母親都是妃位。
八公主雖多病不常外出露麵,但上麵有三公主這個姐姐和宋昭儀這位娘親護著。
公主中宮裡最小的便是九公主,且九公主無母族依靠,自然沒人能為她爭一份好處。分給九公主的布料則多為紫色、暗綠這種偏沉重的料子。
實在不適合公主的年歲,她得想想如何配個新的花樣。
“奴婢去庫房把以前賞賜下來的料子都拿來,公主挑一挑,搭配著裁,也能裁些不錯的樣式。”
這般想的小秋卻未曾意識到:從前公主可以穿這些顏色,如今如何不行了。
阿箏莞爾。
“冬日也要到了。趁著最近天氣好,讓小陶子把雲光殿的門窗、屋頂都修整一番。”
“你們的住所也是,看看有沒有破損漏風的。若小陶子忙不過來就去營繕司請人處理。”
她這話音剛落,小秋便睜大了眼睛,手上的抵指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那般驚詫的模樣著實有趣。
阿箏自是猜得到對方心裡在想什麼,隻是麵上故作不知,繼續道:“若營繕司的推脫,便從庫房支出些銀錢打點一番。”
關於宮內的各機構,阿箏閒暇時惡補過。
原身書房幾乎都被她翻爛了。頌國曆史文化、朝堂官職、後宮妃嬪品級、宮裡各部門差使記了沒有十成也有九成。
雖有些細枝末節的禮儀章程暫無法知曉,但總體來說應該可以應付。
這些算是好知曉的。
後宮錯綜複雜的關係、與人相交的忌諱,才是她真正想從小秋嘴裡套出來的。
小秋行禮告退,轉身後驀地擰了眉。公主是怎會注意到了宮人住所的破舊?
阿箏笑笑。
她不是不知曉小秋心裡的疑慮,因為她想要的便是聰慧謹慎之人,會動腦才更能為她謀利。
至於小陶子,也有極大的優點—人緣。宮中常需交際,他這般討喜之人遠比木訥蠢笨之人更要活得久遠。
阿箏忽而想起一事。
頌國傳到第五代皇帝霍行這裡,公主的月俸祿是八十兩銀子外加一些祿米綢緞。
雲光殿雖有廚房卻未開過火,那她的祿米哪兒去了。
原身的庫房她也看過,除了一些賞賜的布匹擺件,就是些瓷器和不值錢的小物件,全都不能換成通用貨幣。
她總不能搬來個落地玄紋金沙瓷瓶,就這樣賞賜給宮人。
阿箏撐著腦袋,撚著手中的書頁放空。
她真的有點窮了,想來彆的皇子公主手頭定是比她寬裕許多。
懷秋宴據她猜測,應是所有皇子公主都會出現,畢竟連她都受到了邀請。
七公主想來也不會缺席,如此說起來木雕一定得在懷秋宴之前修好。
砰!砰!窗戶那裡突然傳來一陣敲打的聲音。
阿箏放下手裡的書冊,出了房門。
小陶子正在為她修補窗縫。
其心忠誠,動作也很迅速。但是那個窗縫,正是她變鳥身自由出入的“金手指”之門。
阿箏無言沉默。
也不能打擊小夥兒乾活的積極性不是?
她這般安慰自己,想到木雕修補之事,便準備觀摩一下小陶子的木工技術。
被注視著的小陶子猛然亢奮起來乾得更起勁了。
下一瞬,窗框裂了。
阿箏:“……”
小陶子:“……”
她將請小陶子修補木雕的想法踢出腦海,她和七公主能不能“定情”就靠這個木雕了,冒不了一點風險。
不過小陶子這邊,阿箏還是笑著安慰道:“我也嫌原本那木頭刺手,正好就趁這段時日換個新的,隻是又要辛苦你了。”
小陶子內心的感受無法言明。
公主真是大好人,竟然不苛責他。他抹了把眼淚,“不辛苦。奴婢保證在嚴冬來前把雲光殿收拾得……嗯……”
那個詞怎麼說來著?
阿箏接上了,“煥然一新?”
“對對對,公主就是聰明。”小陶子憨憨一笑。
阿箏微笑,擺擺手示意小陶子繼續,自己則往外走。關於木雕如何修補,她有了點想法。
小陶子見她要出去忙放下了手中的工具,開口詢問道:“公主要去何處?奴婢陪公主一起。”
“不用,你忙你的,我隨意轉轉。”
阿箏拒絕了小陶子的提議,一個人出了門。
她本也沒打算去很遠,畢竟是在陌生地方,得小心為上。約莫走了一刻鐘,視野中出現了一片蔥鬱的竹林。
阿箏仔細瞧了瞧這片林子,此處倒是還有個牌匾—還意林。
這片竹林很密,所長的竹子幾乎個個挺直,許是達到了兩、三層樓高。但具體多高還看不太出來,以阿箏目前的個頭來說,脖頸都酸了也數不出來到底有多少竹節。
也不怪自古以來,竹子都被隱喻正直不屈。眼看著快要冬日了,這片竹林仍然青翠,細聞還有些清香。
正打算扯些竹葉的阿箏忽地頓住,目光凝固在一處上。
那是不是冬筍?
瞧著露了個尖頭出來,長得極為壯碩,應是能吃好幾頓。阿箏下意識舔了舔唇,目光絲毫不願意錯開。
也該改善下夥食了,不如把他們都叫來挖筍。雲光殿這麼偏,這片竹林少有人踏足,她據為己有想必也無人有意見。
正好點一點小秋。
阿箏勾起嘴角,正打算先挖一個看看長勢。忽然聽到竹林深處傳來了一些聲音。聽不太清楚,但裡麵應是有人。
她就知道圈地盤沒那麼容易,要不要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