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她歡心(1 / 1)

阿箏回了屋裡,拾起手邊的遊記。原身是有書房的,小秋一時半會定不願開口,她隻好先翻翻書冊。

幸而,文字也能看得懂。

小秋行事雖謹慎,但畢竟年齡不大,總有疏漏。

譬如小秋整理的書冊,是按類型和書名排列的。這足以說明,小秋是識字的,且並不是粗略識得。

阿箏閒閒翻頁,瞥了一眼正在收拾的小秋,冷不丁提了問。

“你進宮多久了?”

小秋手下幾不可見地頓了頓,隨後老實道:“奴婢九歲進宮,如今已四年了。”

四年,也是不短的時間了。

阿箏繼續,“如何進宮的?”

“家裡親人都不在了,奴婢無可依靠,隻能進宮討生。”

阿箏邊說話邊觀察對方的神態,小秋除了開始的停頓,後麵回應很是流暢。這番說辭倒像是早已備好的。

下一瞬果真應證了她的猜測。

小秋自顧自地道明了過往,“奴婢的父親是貨郎,走南闖北地做些小生意。後來染病故去了,母親憂傷過度也追隨而去。”

聽起來無甚錯漏,阿箏收回視線,不再開口,悠然自得地繼續看遊記。

室內安靜下來,隻有紙張磨挲的聲音。

小秋心下惴惴,半晌等不到回應,隻好繼續做事。隻是手下的動作不免慢了許多。

一顆心也時時提著,隔一會兒便想抬頭看看。

日光漸盛,也快到晌午。

阿箏收了遊記,懶懶開口,“最近無甚胃口,取點清粥小菜即可。”

“是。”小秋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去禦膳房的路上,小秋陷入沉思。

公主如今比以往安靜許多,性情可謂是天差地彆。竟也不挑剔宮人了,甚至今日還會替她們思慮周全。

她幾乎日日與公主在一起,自是知曉公主的秉性。

這般作態根本不像以往的她,反而像是換了一人似的。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小秋咬著唇,眉頭皺得極深。不論如何,她得小心應對。

今日的禦膳房似是比以往更忙碌些。

好在張公公不在,小秋安了心,和備食的小太監橘生聊了兩句才知曉,今日是端妃娘娘的生辰。無怪乎這麼多宮人準備膳食。

橘生四處瞧了瞧,壓低了聲音。

“今日試菜做了很多,我給你多裝了些。”

小秋頓了頓,想起來時公主的吩咐,歉意道:“有勞,隻是九公主近日想用些清淡的。”

橘生聞言有些詫異,但也沒說什麼,隻默默地替換了菜色,將食盒遞給她。

小秋道謝,提著食盒離開。

其實,不說橘生。她也有些捉摸不準,公主為何突然換了口味。隻是,這也算不得什麼重要之事。

公主要換,便換好了。

小冬之前說她是為了給公主多拿點膳食,才被張公公欺負,其實不然,她有她的目的。

張公公在禦膳房做副監,又是嫻妃身邊大太監黃公公的乾兒子。她若想接近黃公公,少不得得從張公公這裡探聽些消息出來。

黃公公居高位,又是嫻妃極其寵信之人。

想來,嫻妃做過的事,他必定清楚。

小秋正兀自思索中,未曾看到前方突然伸出的腳。被絆時已來不及穩住身體,連人帶食盒一起摔倒在地。

這一下摔得狠,她的手心擦在了粗糲的石子路上,登時起了一條條血痕,膝蓋處也泛著疼痛。

食盒也滾了出去,傳來一道脆響聲,應是碗碟碎掉了。

旁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嘲笑聲。不用抬頭,她便知是浣衣局的方管事和采荷二人。

此處是風起園,不常有人踏足。

雖不知這兩人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小秋卻不想與她們多做糾纏,也來不及查看自己的傷勢,沉默著去收食盒。

粥灑了,小菜也臟了,回去許是要被罰了。

采荷“哎呀”一聲,裝作關切的樣子,“這不是小秋姑娘?你怎的如此不小心,將九公主的膳食都弄灑了?”

方管事斥她,“這怎會是九公主所用?公主可是金枝玉葉,定是小秋伺候得不上心。”

“不過,小秋姑娘這樣笨拙。”方管事笑著捂嘴,“回去的時候可得小心些,免得又挨了九公主的罰。”

方管事說話之時,采荷連連點頭,見小秋狼狽的樣子,更是快活。

小秋也不回應,隻撿著地上碎掉的碗碟。

碎成這樣,怕是不能用了,她得回禦膳房重新取一份,也不知是否來得及。

誰知,采荷見她這樣,竟直接踢翻了碗碟,言語更顯惡毒。

“當初擠破頭爭著去伺候九公主,現在也不過如此。依我看,跟著個不受寵的公主,日子過得還沒咱們好呢。”

小秋垂目,仍是一言不發。

可是這般忍讓卻沒有澆滅采荷的怒火,反而令之滋生。

當初去伺候九公主的名額有兩個。自己給方管事塞了不少好處,方管事才答應讓她去,沒成想司禮監來選人的時候,卻點了小秋和小冬的名字。

她還得在方管事手下討生活,隻能把怨氣撒在小秋身上。

幸好小秋過得不如意,伺候不得勢的公主看來也沒那麼好。

想到這裡,采荷假意開口勸慰,“聽聞九公主性情刻薄,喜歡折磨下人,想必你日子實在不好受吧。如果受不住了倒是可以求求方管事不計前嫌讓你回來。”

方管事在一旁笑著點頭,麵上儘是得意之色。

“我們與你說話呢,你何時啞了?”

小秋本想默默離開,奈何對方扯得實在緊,甚至還按在了她的傷口處,令她痛得下意識甩開了采荷的手。

采荷被推的趔趄,差些撞上了假山。待站穩後,她直接走過來給了小秋一巴掌。

“便是我今日打了你,你又能如何?”

方管事在一旁看得爽快,自然不會伸手攔著。“我二人關心你,你卻這般不識好人心。真是狗咬呂洞賓,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見小秋被打得偏過頭去,采荷內心很是快活,嘴巴更似淬了毒。

“不過是個下賤東西,也配與我爭。”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罵得極為難聽。

小秋提著食盒的手指握緊到泛白,眼眶發紅,喉嚨幾次滾動終是咽了下去。

她不能和對方起爭執,她得再……忍一忍。

小秋直起身體正欲離開,目光不經意間卻看到了遠處的一人,正饒有興致地蕩著秋千。

竟是九公主。

小秋暗道不好。

公主定要罰她辦事不利了,遂顧不得身上的傷痕,忙跪下行禮,“公主。”

方管事和采荷正罵得儘興呢,聞言順著小秋跪下的方向看過去。

隻見一個十多歲的女童興致頗高地蕩著秋千。

身形雖有些瘦弱,但那雙秋瞳著實靈動,黑亮晶潤,纖長的睫似剪影一般,層層疊疊。

她二人沒見過九公主,自是不識得九公主的麵容。

但看小秋害怕的模樣,女童的身份應不會有假。

也不知九公主何時來的,是否聽到她們方才所說。剛剛的話可是對皇室不敬,傳出去要被殺頭的。

不過這九公主看起來年幼,自己糊弄一番想必也能混過去。

方管事的眼睛跟著腦子骨碌碌地轉,倒是把阿箏看得好笑了。

她繼續蕩著秋千,不急著開口。初來乍到,多了解一下本地人口行為特征、思維方式總沒錯。

畢竟,她算外來務工人員。

方管事拉著采荷疾步走過去行禮,“見過九公主,九公主萬福。奴婢們不知公主在此,擾了公主的清淨,真是該死,奴婢這就走。”

說完就想起身離開。

阿箏笑笑,好不容易讓她碰上了一道英雄救美的機會,她豈會放過。

“你們是誰?”

方管事跟采荷要起身的動作隻得停住,繼續跪著回話,“奴婢是浣衣局的方管事。”

“奴婢采荷。”

阿箏恍然道:“原來不姓霍啊。”

二人聽完大驚。

霍是國姓,給她倆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造次。九公主難不成是聽到了此前說的,這下可惹禍上身了。

方管事背後都汗濕了,連忙賠笑道:“可不敢開這種玩笑,奴婢不過汙泥,公主折煞奴婢了。”

阿箏跳下秋千,伸手要扶方管事。

“方管事莫要妄自菲薄。方才我聽了你二人所說,深感慚愧。本公主不過是仗著皇族的身份,作威作福。”

“若是讓你做了公主,定會比本公主要討人喜歡。”

采荷聞言嚇得翻了白眼,她剛剛說的話,九公主竟都聽到了。

“浣衣局竟藏了如此有遠見卓識之人,實在是大頌之幸。”

見阿箏義正言辭,麵上不像是有假的模樣,方管事人都要傻了。

沒等她開口求饒,阿箏便繼續道:“這樣舉世無雙的人物待在浣衣局,屬實是埋沒才華。”

采荷聽到這裡,以為是九公主要抬舉她,心裡一喜。

“奴婢謝過公主!”

磕頭聲響徹此地,一聽便知是用了力氣的。

阿箏微笑,看向了方管事,“不如我向父皇建議,你二人任國子監太傅,專程教導皇室風儀。想必我頌國會更加昌榮繁盛,如何?”

“方管事可莫要拒絕,我看采荷就很樂意。”

方管事麵上維持不住笑容,瞪了采荷一眼,“公……公主莫要拿奴婢們取笑了,奴婢們不敢。”

阿箏故作好奇地繞著她轉了一圈,直到將她盯得冷汗直流。

“方管事莫不是嫌太傅之位不夠身份?聽聞南乙國有國師一職,非經綸濟世之人不可勝任。我頌國也未嘗不可多此一職,小秋,還不起來?”

“方管事和采荷姑娘,隨我去見父皇吧?”

采荷這才明白九公主是在取笑她們。

內心憤恨之深開始埋怨老天,為何自己不是公主,然而這也隻是想想而已,麵上還得磕頭認錯。

“公主饒命!”

方管事拉著采荷認錯,嘴上不斷說些好話求饒,又是貶低自己,又是捧高阿箏。

還自抽巴掌連連求饒,模樣好生可憐。

隻是二人扇了半晌,臉卻絲毫未損傷,甚至不及小秋挨的重。

阿箏麵上仍作一副委屈的樣子道:“本公主好心為你們打算,你們卻作此姿態,那宮中豈不是又要傳出我苛待宮人了?”

方管事這才意識到九公主不是好糊弄的主,遂不敢再作假,狠了心用力抽自己,沒幾下臉便紅腫發燙。

“是奴婢二人豬油蒙了心,詆毀公主。奴婢違反宮規自省受罰與公主無關。”

采荷看到方管事這樣,也不得不咬牙跟著效仿。

二人下狠手之後,頃刻間便已看不出本來容貌。

阿箏懶懶掃視一眼,“真是奇怪了,本公主為你們著想,你們卻這般不識好人心。”

這一記回旋槍打得方管事心神俱震,隻能頂著一張豬頭臉連連賠笑。

采荷牙都快要咬碎了,掌心下的衣服攥得發爛。

阿箏看向小秋,“回宮。”

小秋沉默地跟在身後。

午間的日光極盛,將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長,似是要合在一起般,密密幢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