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眾人已經將花嫂子扶回了家,因著欒枝家還未開門,小推車還橫在門口,有個熱心的大娘不由分說把她也扶進了花嫂子家,一群人呼啦啦地又散了,等她反應過來,隻她與花嫂子分坐在桌子兩邊,棠花站在她身邊,小圓兒依偎著他娘親,宋嫂子靜靜站在門邊暗處,也不說話。
花嫂子整個人木木的,頭發半散,鼻血還未乾,半邊臉都腫了起來,一臉的黑灰並著血絲,看著就讓人心揪。
欒枝起身,站到花嫂子旁邊,拍了拍她的背,想去洗個帕子與她擦臉。雖然什麼內情都不了解,但從眾人的反應來看,這裡麵一定是有隱情。
“啊——!”花嫂子忽然環住欒枝的腰,低著頭發出一陣長嚎。
花芳菲扯著嗓子,使勁兒地嚎哭,似是要胸中的委屈與憤怒都嚎叫出來。
她要嚎,嚎這賊老天不公,讓她的男人早死,留她們孤兒寡母在這世間受儘煎熬!
她要嚎,嚎世多偏見,女子生來有罪,什麼莫須有的罪名都能往她身上安!讓她無端受人閒言!
她要嚎,嚎人心毒似蛇蠍,惡婆婆對她非打即罵,這倫理鎖住她的手腳,這公道封住她的口鼻!讓她動彈不得,讓她喘息不能!
欒枝聽得一陣心酸,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莊雲舒也在一旁抹淚,“花妹子,都是我不好,你婆婆肯定是聽了那些市井閒言,才把這事情錯安到你頭上!我對不住你!”
花芳菲哭嚎累了,慢慢平靜下來,她從欒枝懷裡直起身,“莊姐,這不關你的事,都是那個惡人!隻要有些不順心她就會來打罵我,沒有這件事,也會有其他的事,你才是彆放在心上。”
她沉默一瞬,又低聲說道,“從來都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我們的錯!”
原這花芳菲也是個苦命人,剛嫁給袁大郎還未及三年,那袁大郎出門進貨被山石給埋了。自袁大郎死後,袁二郎接手了家裡的雨具鋪子,花嫂子和兒子失了倚仗,在婆家受儘婆婆和妯娌的白眼,忍無可忍還是帶著兒子出來單過了。自己在染坊找了份工,租住在這桂花巷已經三四年了,小源小的時候靠著街坊鄰居幫襯帶著,待稍大一些,就被花嫂子送去了學堂,好說歹說,那學堂的先生看小源是個聽話的,才勉強收下,隻是染坊事忙,她一個人常常照拂不了家裡,小源也是一路被丟搭著長大。
母子倆日子過得清貧,但也還算安穩,隻一點,就是那袁家的惡婆婆每過幾個月就要來看看小源,偏來了也不見她怎麼關心孩子,隻一味逮著花嫂子數落,罵她克夫,罵她不恭順,罵她心太野,花芳菲回一句嘴,她就威脅著要把小源帶走,不讓他跟著個惡毒的母親。花嫂子生怕她跟自己搶孩子,便由著她罵,每每多加忍讓。鄰裡聽見,前兩回還來勸,次數多了,也就見怪不怪,怕惹上一身腥,漸漸也不怎麼跟花嫂子走動了,隻莊雲舒還時不時地幫她看顧小源。
欒枝這次的飛來橫禍,就是袁家那惡婆婆聽說了市井閒言,把周大編排莊雲舒的瞎話安到了花嫂子頭上,這才上門來打罵。隻不過被她那麼一鬨,袁家那老婆子得有段時間不敢再來了。
已經能從眾人的話裡拚湊出事情的大概來,欒枝本來想勸慰這一屋子的苦瓜兩句,但又實在不知怎麼開口。
小源已經累地站不住了,此刻正被花嫂子抱在懷裡,小孩一臉困意卻不敢閉眼,強睜著眼睛看著他娘。
花芳菲拍著孩子的背,輕輕搖晃著。
棠花有些不解,“自古以來都是孩子跟娘的,沒聽說父親沒了,要跟著婆婆過活的道理!”
“哎,道理是如此,隻是那袁二郎生意做得廣,認識衙門裡好些人呢!袁家若是真要來搶小源,花妹子未必敵得過,”莊雲舒歎了一口氣,又說道,“且她一個女子,又沒有田產、屋宅傍身,就是鬨到官府,隻怕也會把小源判給袁家。”
“那袁二郎自己沒孩子嗎?”
“有個閨女,聽說去年還添了兩個兒子!”
“那他搶個侄子回去做什麼呢?礙在眼前,好米好麵地養大,將來好跟他兒子爭家產嗎?”欒枝不解。
旁邊呆坐著的花芳菲眼睛一亮!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她一直以來都被那老太婆給唬住了,那老婆子每次來都要罵她一頓,再吹噓她兒子有多厲害,兒媳有多能乾,她膽戰心驚,生怕她們把小源搶去,倒是沒想到這一層!她那妯娌韓氏最是個刻薄吝嗇的,她被趕出來那一年袁家就已經是韓氏掌家,到如今那老婆子在袁家怕是都做不得兩分的主!又豈是她想養個孩子就能養的,怕是自己都得在兒媳手下討生活呢!
想通了這一點,花芳菲覺得自己一直被那個披著虎皮的老婆子威脅是有多可笑,真是可憐她這些年活得戰戰兢兢!若是那老婆子再來,定要把她大棒打出去!
花芳菲內心豁然清明,眉間鬱氣頓消,黑青的臉色都光亮了幾分。她轉頭對欒枝說道,“妹子,今天真是多謝你了,還有那日小源的事,我還沒向你當麵致謝。”
欒枝趕忙擺手,表示不要在意。
“等我這兒好一點,再請妹子來家裡吃飯!”花芳菲看向宋嬸兒,又加了一句,“到時候宋嬸兒也來,多謝你幫我照顧小源。”
摸了摸小圓兒的腦袋,欒枝帶著棠花出門,走出正堂,欒枝看見一盆還在冒熱氣的水放在門旁,又回頭提醒道,“花嫂子,你的臉最好是用冰水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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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雲舒回到家,就見兒子坐在正堂的椅子上,眼神不知盯在何處,一臉嚴肅。
她瞬間有些無措,覺得自己真是連累了兒子被人恥笑,躊躇這開口,“瑜兒,都是娘的不是,若是那人來敲門,娘不搭理他,就什麼事兒都沒了!”
宋瑜回過神來,衝他娘笑了一下,安慰她道,“娘你彆這麼想,那人本就是個潑皮,你不開門,他也自有彆的齷齪手段。本來就是些子虛烏有的事,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就好,不必理會他人說什麼。”
“可是,會不會影響你在縣學——”
“不會!”宋瑜打斷他娘的話,堅定說道,“若學子們連這種無來由的風言風語都不能辨彆,那還讀什麼經史子集,學什麼百家道理,到戲班子裡聽人唱戲好了。況且縣學有曹學官在,他最是痛恨在縣學裡傳播這種子虛烏有的東西,平日裡管得可嚴了,沒人敢亂講的。”
莊雲舒聽到這兒才鬆了口氣,拿帕子拭了拭淚,隻是她沒看見,宋瑜眼裡閃過的一絲寒光。
宋瑜閉了閉眼,壓住心裡的火氣。縣學裡那兩個蠢才,聽聞夏學監不日就會來泗水城督學,想把他拉下來好自己上位,不惜雇了周大那個潑皮來給他使絆子,眼見周大沒了蹤跡,又在市井中傳些風言風語,真是淨使些下作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