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傍晚,欒枝賣完了下午的四斤肉,正推著小車往回走,棠花在旁邊蹦蹦跳跳,手裡的柳條揮出咻咻——的破空聲。
前麵眨眼間聚了一圈兒人,隱隱約約的爭吵聲從人堆裡傳出來。等欒枝走近了一看,兩人女人叉著腰指著鼻子罵的正凶。
高個的那個婆娘一把拉過身後的孩子,對旁邊勸架的男人說道,“呂先生,你可得給我家大毛做主啊,看給我家大毛打得,頭都流血了,這老大一個包,給我們大毛腦子打壞了可怎麼辦?”
“你兒子頭破了皮,我閨女就沒事?呂先生你看看,我閨女這眼眶烏黑的!這兩個月她家大毛不是往我家苗苗身上放蟲子,就是剪我家閨女的頭發,現在可好,看一拳給我閨女眼眶搗烏青!我家閨女還怎麼見人?這種一直調皮搗蛋欺負人的壞孩子就應該趕出學堂!”胖婆娘也趕緊把身後的閨女往前推,想抬著她的臉給大家看。那個叫苗苗的小女孩有些害羞,一直低頭躲避著。
“你說誰呢?你說誰是壞孩子?”
“誰壞我說的誰!”
“你怎麼不說你閨女還打破了我兒子的頭呢!”
兩個女人越吵越凶,一個呲著牙要去抓對方的臉,一個伸手去拽對方的頭發。
“兩位莫要爭執!莫要爭執啊!”旁邊一身書生袍的高個男人一臉焦急,想上去勸架,但動手拉這個不是,扯那個也不是,隻能急得在旁邊勸來勸去。
兩個婆娘卻是不管他,現下已經扭打在一起,激戰地正酣,若不是各抓著頭發,活脫脫兩個專業相撲手在比鬥。
那高個婆娘腳下一個踉蹌,身子狠晃了一下,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手肘狠狠搗中了旁邊正勸架的男人的肚子。
男人被狠推出去,重重仰摔在地上,周圍的人圈嘩啦空出一塊兒來。
欒枝看看躺倒在車旁的男人,趕忙伸手去扶。
周圍的人也反應過來,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
“呂先生,您沒事吧?”
“哎呦喂!這怎麼還傷了呂先生?”
“要不要送去醫館看看?”
呂回舟被眾人摻著,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擺了擺,“無礙,呂某無礙!”
兩個女人也不打了,胖婆娘訕訕說道,“呂先生你沒事就好,苗苗還要做功課呢,我帶她先回家了!”
“對對,我家大毛也得寫功課呢,我也先回了。”
兩人也不提要評理的事兒了,各自拉著孩子走了,惹得周圍的人一片唏噓。沒有熱鬨看了,周圍的人也都散了,隻一個老伯攙著呂先生回了屋內。
走出老遠,棠花仍不住驚歎,稱要是她倆有這兩個女人一半的戰鬥力,也不至於在村裡讓謝五嬸欺負了去。
欒枝:……
這邊胖婆娘牽著閨女的手急衝衝往家趕,心裡不住盤算,他爹的肉不知道賣完了沒有,得拿根骨頭熬碗湯,給這死丫頭補補。不過平日裡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今天倒是如此大膽,敢在書院跟彆人打架了。“今天怎麼回事兒?怎麼就能叫人把打成這樣!”
“呂先生讓大家隨堂小測,賴大毛說我考得太好了,讓我以後不許考得比他高,我不同意,他就打我。”羊青苗捂著被打的眼睛,聲音哽咽。
“那混賬小子,真是欠收拾!老娘早晚抽他一頓!”胖婆娘往一旁忒了一口,又問道,“你今天倒是敢跟人揮爪子了?你要是早聽你爹的,揍他一頓,我看他還敢惹你?”
“我沒打他,是他追著要打我,我一跑,他打空了,自己摔在桌角上磕的。”羊青苗弱弱解釋。
胖婆娘好一陣無語,“哎!你有什麼用!”
胖婆娘領著閨女到羊屠戶攤子上一看,見豬骨頭還剩了兩根,就都拿走了。羊屠戶瞅見自家閨女烏青的眼眶,也沒有說話。
夜幕低垂,夜深人靜,羊屠戶翻了個身,對胖婆娘說,“要不讓苗苗下學吧,我看她天天在書院挨打,這學上著也是窩囊,不如在家裡看著她小弟,或者跟我到鋪子裡打打下手,練上兩天,膽子也能大些,將來到了婆家也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我跟你說的每天都來買肉的那個小娘子,她妹妹看著還沒苗苗大呢,每天跟在她姐後麵拎東西扛包的,一點都不怕人,看著可利落了!”
胖婆子罵道,“就你閨女那樣,還打下手,我看你那案子上的砍刀都比她重,是她殺豬呢還是豬拱她!”
兩人沉默一陣,胖婆娘又開口,“還是讓她再上兩年吧,呂先生誇她學習肯下功夫,學得也快,是個好苗子呢。說不定以後也能考上縣學,掙兩斤祿米讓你嘗嘗味道呢!”
羊屠戶腦子裡暢想了一下他手裡拿著半袋糧食,眾人圍著他,誇他老羊家改換了門楣的美好場景,翻了個身,不言語了。
這邊老羊家一腦門子官司,那邊桂花巷裡也是雞飛狗跳。
棠花說要幫忙推車,欒枝就把位置讓給她,在後方虛握著方向,誰知小推車剛路過花嫂子家門,旁邊哐當一聲響動,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撞倒在地上。
花嫂子披頭散發地壓在她身上,鼻血滴了她一身,這時又從門內衝出個矮個老太太,老太太夜叉似的,手裡揮舞著個破鞋底,直衝花嫂子頭上臉上招呼,嘴裡還罵著,“你個*貨,我讓你偷人,我讓你不老實!你個掃把星,沒進門兩年就把我好好一個大兒子克死了,不好好給他守寡,還想著偷人!都把汗巾子落在賊男人家了,你個*貨!我打死你個*貨。”
鞋底子邦邦邦地落在花嫂子頭上、臉上,還有一半兒打在了欒枝的胳膊上,揚起的風裡還有一股臭鹹魚味。
花嫂子似乎被打暈了,隻一味在欒枝身上趴著,不知道躲也不還擊。
小圓兒在一邊撕心裂肺地嚎,一邊不住地踢打她娘的老婆子,不知詞意也一個勁兒地反駁,“我娘沒偷人,你壞,你不許打我娘!”
那老婆子伸手就把小圓兒扒拉到一邊去了,轉頭對他說,“奶的乖孫,奶一會兒就帶你走,咱不在這個黑心的婆娘家呆了,都給你教壞了!”
老婆子正說著,忽然一個趔趄摔在一旁,正是推車的棠花反應過來給了她一腳。
棠花推開花嫂子,想把欒枝拉起來!
四鄰聽到響動,現下都出來了,圍著站了一圈兒。
棠花又拉又拽,欒枝好容易坐起身,就見那老婆子咕嚕一下爬起來,還要往這邊撲打!
欒枝一個挺身擋在花嫂子麵前,那老婆子顯然沒料到,身子頓了一下,又伸手來扒拉她,“你誰啊,給我起開,我要教訓這個——”
“你罵誰呢!”欒枝一聲吼,打斷了老婆子的話。
“無故打罵良民,要上縣衙挨三十板子的,你知不知道?”
“走,跟我去縣衙!”欒枝拽住老太婆的胳膊,要把她拖走,棠花一臉恨恨,在旁邊扯著老太婆的另一個胳膊,兩人快把人架起來了。
“哎?我沒罵你,我也沒打你,我罵我兒媳婦呢!”老太婆賴在原地,指著花嫂子道。
“你這老太婆睜眼說瞎話呢,這一圈兒的人,包括小圓兒都聽見你罵我,看見你打我了,看看我這胳膊上的鞋底子印兒,你再看看我衣服上這血,都給我重傷了!人證物證俱在,你跑不了了!”欒枝指著身上的血跡,言之鑿鑿。
欒枝掃視人群,周圍的人一片附和,“對!對!我們都看見了!就是你打的!”
老婆子慌了神,皺成一個苦瓜臉,雙手合十對著欒枝拜,看著極為可憐,“小閨女,老婆子真得沒打你,我教訓我那個偷人的兒媳婦呢,她不要臉,她把汗巾子都給賊漢子了!”
這話一出,周圍突然一靜,旁邊抱著小圓兒的莊雲舒瞬間白了臉,感覺到四周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向她看來,她感覺如芒在背,不禁一陣頭暈,身子也晃了晃,又下意識地想躲回屋子裡去。
宋瑜這時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半個身子擋在他娘麵前,直直掃了周圍的人一眼,那些窺探的視線立時縮了回去。
這些老鄰居間的互動,欒枝渾然不覺,她現在惡心透了這個惡毒的老太婆,被鞋底掃到的胳膊一陣兒發麻,她大聲喊道,“我不管,你就打我了,都打出血了,我要報官打你的板子,我要你賠錢,賠我五百個大錢!”
老太婆嚇得直擺手,身子在欒枝手裡直抖!
看火候差不多了,欒枝手裡稍稍鬆了勁兒,一手扶住腦袋,作勢要暈,“哎呦!頭好暈,肯定是被你打壞了,你不能跑,你得出錢給我瞧瞧腦袋!”
棠花被這逼真的表演嚇了一跳,大叫一聲阿姐,趕緊過來扶她。
那老太婆瞅著空隙,一撒手跑了,短腿倒騰地飛快,轉瞬就跑出了巷子。
欒枝彎著身子,給一臉焦急的棠花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扶自己回家,這時另一隻胳膊忽然握上來一個大手,大手微微用力拖著她的小臂,欒枝側頭一看,宋瑜正彎腰扶她,“謝娘子,你沒事吧!”
宋瑜在一旁看了一出自家租客大戰老刁婆的好戲,也是有些意外。沒想到看著挺文靜的一個小娘子,撒起潑來也是厲害,把老刁婆都唬住了。
眼見本來生龍活虎的人似是體力不支要暈倒,他不知怎地就立刻過來扶住了,剛想問她哪裡不舒服,就看見小娘子歪垂著頭一臉狡黠地看過來,眼神清明,似乎對他的問詢有一絲驚訝。
啊!被騙了!
宋瑜立刻鬆開手,往後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