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欒枝,你聽說沒有,那袁家二郎前日定了毛山村許家的三娘子呢。”謝翠雲斜覷著一雙眼,瞅著欒枝,似是要從對麵人的臉上看出些隱藏的不忿來。

這話兒倒是給旁邊坐著的高個姑娘嚇了一跳,趙萍兒裝作不經意用手肘搗了旁邊人一下!欒枝本來就是個小氣的性子,偏又十分地傲兒,平日裡有些不順意就得生場悶氣,這剛被袁二郎給退了親,心裡正惱著呢,哪裡還聽得這話!

欒枝生氣嗎?

非常生氣!

不過不是為了那什麼袁二郎,而是為了自己還沒兌現的二十七萬的彩票!

是的,欒枝是穿來的,在剛剛中了二十七萬彩票之後!由於太過激動一下子撅過去了,再睜眼就穿到了這泗水縣新莊同樣叫謝欒枝的小姑娘身上。

這小姑娘是真可憐,娘早些年跟人跑了,爹大過年地去親戚家吃醉了酒,半夜一頭栽在村西頭的水溝裡,被人發現時半身都是冰碴子,抬回家人就不行了。新年還沒過,謝家就隻剩了十六歲的謝欒枝和她七歲的小妹棠花。雪上加霜的是,年前剛定了親事的袁家嫌棄謝欒枝帶了個拖累,硬是連定親禮也沒要就退了親。謝欒枝又悲又氣,身子再也撐不住,這才讓欒枝給穿了過來。

穿來快有半個月了,這裡的情況她也大致摸清了。

當今國號為乾,開國皇帝姓趙名長英,二十多年前因不滿前朝苛政起兵而反,短短三年就推翻了前朝,定新都東京,可惜登基五年就因病薨了。長公主趙安平臨危受命,代尚不滿周歲的太子監國,改年號永徽。如今,正是永徽十六年。

新朝之後,輕徭薄賦,與民生息,欒枝的爹娘也不用再受戰亂之苦,逃荒至此,也就在此地定居下來。欒枝打聽過,她所在的新莊如今隸屬淮南路通州泗水縣,往北是京畿路,往南是兩浙路,還算是個富庶之地。

新莊原來叫趙家莊,戰亂死了不少人,又逃難來了不少人,現在莊裡半數人姓趙,一小半姓謝,還有一些雜姓。像如今在欒枝麵前的兩個姑娘,高個的叫趙萍兒,是村長趙三叔家的閨女。說話不好聽的麵黑閨女叫謝翠雲,是欒枝五伯家的。

“我聽說那許三娘很是中意袁家二郎的樣貌,說是願意聘禮減半,還能陪兩貫錢的嫁妝呢!”謝翠雲看欒枝沒什麼反應,越說越起勁。

啪!把手裡的薺菜往籃子裡一扔,欒枝轉頭對著翠雲開口道,“你先彆聽說!你先聽我說!上個月五嬸兒是不是第四次登河灣尤媒婆家的門了,怎麼,還是給你說親啊?你家請媒婆的錢都快有兩貫了吧。”

沒料到欒枝把閒話扯到自己身上,謝翠雲的小臉瞬間通紅,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最後撂下一句要你管,轉身跑走了。

趙萍兒在一旁驚得張大了嘴,沒想到欒枝的嘴現在這麼能刀人!往日在翠雲那裡吃了虧,總是暗地裡生悶氣,哪裡像今天這樣還能還嘴回去。

“欒枝,你彆生氣,翠雲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一時嘴快就說出來了。”

“放心,我不生氣,但她可不是一時嘴快,她是故意來說給我聽的!剛剛咱們在東坡挖薺菜的時候她幾次就想開口的。對付這種壞東西,就得一針見血!”欒枝擺擺手,無所謂道。

欒枝算是看明白了,原身可能性子不是很好,她穿來這麼多天,同齡人裡隻有趙萍兒和謝翠雲來找過她玩兒。趙萍兒可能是可憐她,怕她待在家亂想,時不時找她做些手工活兒,扯著話題硬聊。但謝翠雲來了她家,總是裡裡外外到處亂瞟,不張嘴還好,一張嘴就是有意無意夾著兩句難聽的話。本來不想跟她計較的,誰知她越來越變本加厲了,欒枝忍不了了!

趙萍兒被噎了一下,欒枝是罵翠雲壞東西了是吧!正常人不是應該聽她勸兩句就把這話揭過去嘛!自己該怎麼回,跟著她罵人不太好吧。欒枝自從病好以後,說話總是這麼直來直去,搞得她每每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欒枝不知道旁邊的姑娘在搜心刮肚想些話來找補,她把地上散落的菜攏了攏,分成兩份塞進麵前的竹籃裡,“她走了正好,咱倆一人一半。”

“……好。”

“咕咕咕~,”欒枝將摘剩下的薺菜渣扔進雞圈,四處溜達的兩隻蘆花雞立刻跑來啄食。看著籃子裡堆得老高的薺菜,欒枝又扔了一把鮮薺菜進去。算了,給咯咯噠們吃好點吧,養肥了才好吃肉!

抬頭看看天色,太陽轉到了西南,該做飯了。這半個月,天天壓井水,拌雞食,拽柴火,給欒枝一種回到了小時候的錯覺。欒枝歎了口氣,轉頭進了廚房。

薺菜洗淨,去根,一刀刀切碎。淨鍋,熱油,蛋液快速成型又被攪散成色澤金黃的顆粒。放鹽,放醬油,放辣椒麵,——沒了?

到處找了找,又發現了半罐花椒,欒枝想了想,素餃子裡總不能放花椒粒吧。蓋上蓋子,放回去。

“小枝,要好好吃飯啊!”耳邊似乎響起了一聲熟悉的嘮叨聲。

欒枝頓了一下,歎了口氣,又拿起花椒罐。起鍋燒油,一粒粒花椒張大嘴巴滾進了油鍋,發出滋滋啦啦的慘叫,不多時,花椒躺平了,刺激的香味飄散在屋裡。欒枝打了個噴嚏,一睜眼,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從欒枝離開家,一路讀大學,實習,找工作,爺爺每次給她打電話總是要念叨這句話,叮囑她不要再減肥了,要好好吃飯。

欒枝的爺爺是個廚子,村裡辦紅白事時掌勺的大廚!爸媽都去了之後,欒枝跟在爺爺身後吃百家飯長大,長得跌跌撞撞,也長得高高胖胖。後來,大家辦事兒都去飯店了,也沒人再請爺爺掌勺,他就索性在鎮上租了店麵,開了家橋頭點心鋪,做些老式果子來賣。

欒枝上高中的時候在縣城住校,每周能回一趟家。等公交車把她吐出來,再噴著黑色尾氣哼哧哼哧地開走,欒枝就能看見橋對麵的爺爺,還有三兩個老夥計在店門口的石滾旁喝茶,旁邊罩在果子上的塑料布被風吹得一晃一晃,反射著一層昏黃刺眼的光。

穿來的前一天,欒枝還跟爺爺通過電話,微信電話是她教了好久才教會的。老頭的耳朵已經不好使了,還在大聲嚷著讓欒枝多吃點飯。掛了電話,欒枝又點開卡裡的餘額,五萬三千二,有零有整。等年底發了獎金,她就辭職回老家,再也不當這個牛馬了!五六萬塊錢,足夠她把店麵翻翻新,開家西式蛋糕店了!

欒枝都計劃好了,現在的人都不愛吃老式果子了,爺爺的生意也大不如前。她在網上關注了很多博主,跟著學了很多種西式糕點,在美食一道還算是有些天分,辦公室的同事都要出錢買她做的小點心,開個蛋糕店應該不成問題!

哎!誰能想到天意弄人,一眨眼她穿來了這,蛋糕店什麼的都成了泡影,也不知道她家老頭得有多傷心!話說,老頭知道怎麼兌彩票嗎?

——哐當,大門一聲響動,拉回了欒枝的思緒,她回過神來,一勺勺將花椒油澆到調料上。

廚房門口慢慢探出半個身子,欒枝抬頭瞄了一眼,小姑娘還頂著早晨梳的雙丫髻,現已經散了一綹垂在腦後,頭上還插著幾根草棒,一雙小鹿眼滴溜溜亂瞅,從鍋裡轉到盆裡,就是不敢看她。“去洗洗手,撣撣你身上的灰,把那個黃陶盆給我搬過來。”

棠花應聲跑走了,門邊又探出一隻狗頭來。黑色的小狗一身皮毛雜亂,也歪頭瞅著她。

“嘬嘬——”欒枝逗狗。

黑狗一扭頭跑了。

欒枝無奈,她那麼不招狗喜歡嗎!

棠花最近很開心,她阿姐不罵她也不打她了,做的飯還好吃起來了。村頭的那群說嘴婆子都說她姐懂事了,還教訓她讓她彆天天淘了,真是多管閒事,她謝棠花從來都是又懂事又貼心的!從大缸裡舀了一瓢水,棠花邊洗手邊偷偷跟旁邊又蹦又跳的小黑狗說話,“嘿嘿!大黃,咱們今天吃餃子!”

棠花小手輕輕一托,黃陶盆被放在桌案上。

瞅了瞅寬口陶盆,又瞅了瞅小姑娘細細的胳膊,欒枝忍不住上手挪動了一下,是得用些力氣的!我七歲的妹妹竟然是個大力士!欒枝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每每看身高還不到自己胸前的小姑娘拖椅子搬桌子像是搬空氣一樣隨意,為了不露餡,欒枝都得狠狠壓製住要脫口而出的驚歎。

這才是天選之人吧!

老天爺乾嘛要指定自己穿越呢?穿就穿好了,也沒給自己點點什麼金手指。

“我看看洗乾淨沒?”

棠花乖乖伸出手,十指張開。

“嗯,不錯,你去擀皮兒,我來包餃子。”

菜餡放在黑黃色的麵皮上,翻折一下,虎口微微用力一擠,一個黃胖胖的大肚兒餃子就成了。

那邊棠花悶頭擀了一堆皮,又挑了雙筷子來幫忙包餡兒,但她拿捏不好力道,總是把皮兒擠破。

“你看,把兩邊對折起來,輕輕摁一下,呐,成了。”欒枝示範了一種新的包法,托著一個圓滾滾的元寶餃子給棠花看。

棠花上手試了幾個,已經包得像模像樣了,扭頭趁著欒枝不注意,偷偷捏了塊炒雞蛋放進嘴裡。

真香!真好吃!阿姐最近做的飯都賊香。

“阿姐,你調的餡兒太多了,晚上吃不完會招老鼠的。”棠花看看半盆高的菜餡兒,有些擔憂。

“沒事兒,明天我準備去舅舅家一趟,今天都煮出來,明早正好不用做飯了,”欒枝回道,“咱得在舅舅家住一天,晚上你收拾一套換洗衣服帶著。”

“啊!要去縣城?”

“咋啦?你不想去縣城玩兒?”

棠花猶豫著開口,語氣有些生硬,“我不想去,大黃還在家呢,我得在家喂大黃。”

小孩兒不想去就算了,欒枝囑咐道,“那我晚上給你烙幾張餅,這兩天你自己熱一熱,吃些鹹菜對付對付,等我回家給你帶好吃的。還有,我不在家,彆再打架了哈,打花了臉留了疤可沒法兒治。”

“我沒打架!”

“還沒打架,我在東坡那裡看得清清楚楚,你騎在人家身上打得可凶了。”欒枝回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小姑娘一個助跑就把對麵的胖墩摁倒了,把人按在地上可勁兒揍。

“是墩子先說我的,他——”棠花正要辯解,又忽然卡了殼,隻悶悶地說道,“我知道了,我保證不打架了。”

棠花低著頭,想起下午那個死胖墩跟她說的話。“你就是個拖油瓶,你阿姐就是因為你才被退親的。你等著吧,我奶說你阿姐遲早把你賣給縣裡的員外當丫鬟,像你這種力氣大的丫鬟能賣不少錢呢。”

“你放屁,我阿姐不會賣我的!隻有你爹才會把閨女賣給彆人!”

“我不許你說我爹!”

“我就說!就說!”

“啊——吃我一錘!”

“來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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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萍兒家飯桌上,趙三叔咬了一口麥餅,“哎,欒枝那丫頭咋樣了?”

“最近好多了,精神頭也不錯。爹,我覺得欒枝好像有點變了,今天翠雲跟她說袁二郎的親事她都沒生氣。”

趙母也歎了口氣,“哎,她爹剛走兩個月,那袁二郎就上門退親,也是個造孽的!經曆這一遭,換誰性子都得變,這鄉裡鄉親住著,免不得聽人說些閒話,不往心裡去也好。你平日多去看看她。”

“知道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