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旭不把這件事弄清楚,心裡總歸放不下。
“三奶奶,人還在那兒關著呢,我們總得過去看著。你們先歇息吧,那邊就交給我們。月兒就有勞您和伯母們多照顧了。”
江生自然跟著他,他交代鐘五,“五郎,大恩不言謝,你的情我們記下了,你也和小濤一起先歇著吧。你們不是約了明天一起去山上麼,好好睡一覺,養養精神,該上山還照樣上山去,隻是要注意安全,彆往深山裡走。我們會把這件事情處理妥當的。”
鐘五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二話不說應下了。
江濤還想嘟囔兩句,被陳氏一巴掌拍在背上,“還不快帶你鐘大哥去吃飯?”
又招呼江生和江旭,“一會兒我送些吃的過去,你們趕了一路了,總得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江生和江旭應下,隻有江留青蹣跚著腳步跟在他們後頭,去了那邊院子。
江生看了看板著臉的江旭,無奈道:“三叔先進屋歇著吧,有消息了我喊你。”
江留青搖頭,固執地站在院子裡,“你們忙你們的,我就在這兒等著。”
江旭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進了雜物間。
江生搬了把椅子,讓江留青坐下,也跟著進去了。
——
屋裡不時傳來聲音,時哭時笑,時而發瘋。
江留青的臉像這暗夜裡的天一樣,由灰變青,又由青變白。
天空露出一抹魚肚白,他抬頭望了望,在江生和江旭出來之前,出了大門,往山上去了。
這麼多年過去,不知道阿苑是不是還在怪他,不知他們當初立下的承諾阿苑還記不記得,願不願意?
屋裡的聲音慢慢消失了。
江旭出了屋門,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發呆,良久才問道:“月兒真的沒回來過嗎?”
江生沉默,“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不是麼?”
江旭苦笑,“二哥,是我錯了,我……”他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江生拍了拍他的脊梁,“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既然都過來了,又何必說這些喪氣後悔的話。你是男人,是兄長,以後還要給月兒撐腰呢。”
江旭點頭,那一點鬱色慢慢褪去,神情又堅毅起來,“二哥有什麼想法?”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這件事歸根結底是劉氏行為不端惹出來的。三叔雖識人不清,但他這些年日日悔恨自責,並不好過。月兒也時時盼著你,既然回來了,事情了結之後,就在家裡好好過日子吧。”
“嗯。”江旭垂眸,他覺得父親懦弱無能,輕易就被人糊弄,可他自己也蠢得要命,不是麼?
年少時,他衝動易怒,狂妄自大,輕易就被人激出了血性,才會憤然離家。
若是當初他能稍微理智一點,或許就不會有後來這麼多事,劉氏又怎麼有膽子謀害他妹妹呢。
——
最終還是以盜竊和私通的名義將劉氏和奸夫送官了。
三奶奶她們也是後來才知曉事情始末,隻有唏噓感歎的份。
那男人本來是劉家莊的混子,無父無母,連姓氏也沒有,住在劉家莊最邊上的小樹林裡,大家都喊他癟三兒。
劉氏為人花哨輕浮,十幾歲上看上了同族的一個秀才,與之相好,後來兩人之事敗露,劉氏便汙蔑那秀才奸汙她。
劉秀才孤零零一個人,怎麼會想到曾經濃情蜜意的情人一朝暴露出本來麵目,竟將獠牙對準了他。
他既驚又怒,竟一病不起,外頭流言蜚語四起,卻無近親友朋替他出頭,他辨彆不過,憤而自殺了。
這是劉氏族內的醜事,劉氏又咬準了秀才是畏罪自殺,那秀才已經死了,劉氏族長不想將事情鬨大,誤了劉家名聲,也隻能一力將這件事壓下去。
也是從那時起,劉氏一家就遭了族人厭棄,劉氏的事情也多少漏了點風聲出去,從此再沒有人家敢與他家結親。
劉氏卻從那時起就養成了放蕩的性子,婚嫁之事不成也不耽擱她勾搭男人,或圖人錢財,或圖人相貌,或圖人身子。
癟三兒就是其中一個。
癟三兒娶不上媳婦兒,對劉氏還是有幾分幻想的。
他不嫌棄劉氏的名聲,也不介意她心性不好,還覺得兩人意氣相投,很是般配。奈何劉氏嫌他窮,彆說田地,連個正經住的地方都沒有,並不願意。
兩人也就不清不楚地勾搭著,也沒個什麼說法。
有一次劉婆子指使劉氏去劉大力家拿孝敬銀子,恰好遇上江留青在劉大力家喝酒。
劉氏知道他家境不錯,有心想訛他一筆,就趁著人喝醉躺下休息時偷偷溜了進去,躺在他身側。
江留青醒來,果然上當,給了十兩銀子了了這件事。
劉氏當時也同意了,隻是沒過多久她就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估摸著是癟三兒的,但她實在不想嫁給癟三兒過苦日子,本是打算把胎落了的,誰知恰好遇上程氏過世,她便又起了心思。
先是趁江家人忙於治喪之際在江旭耳邊挑撥離間,將人逼走,又以懷了孩子為由哭鬨著被爹娘兄弟送進了江家的門。
隻是江留青從不進她的屋子,平日裡對她更是愛搭不理。
他們最開始就沒成事兒,進了門後又是這番情景,劉氏便猜測江留青不行,又怕失了麵子不敢與人說,她自以為拿捏住了把柄,在江家便愈發肆無忌憚。
因為寂寞,還常以回娘家為由與人私會。
隨著江小六日漸長大,模樣裡漸漸看出癟三兒的影子,劉氏才有些慌了。
癟三兒卻又來勾搭她,哄著她說一些甜言蜜語,對江小六也是百般照顧,劉氏便與他舊情複燃。
先前那主意也是癟三兒出的,兩人試圖汙了江銜月的名聲,讓她不得不嫁給癟三兒,他們好趁機拿捏住江留青,攥住江家的財產。
差役還在癟三兒家裡,發現了劉氏的兒子。
最後,衙門宣判,癟三兒與劉氏各杖八十,流三千裡。至於奸生之子,也隨他們一起走了。
——
當村裡人聽到些風聲,已經是七月了,沒有人敢當麵議論什麼,因為江家四房離家六年的兒子江旭回來了,還是衣錦還鄉。
那大箱子,一車一車地往家裡拉,給鄉親鄰裡送的特產,不少都是他們沒見過的,有些見過的,也隻有縣城才賣,還賣得死貴死貴的。
村裡人都猜測江旭在外邊有什麼際遇,所以有什麼閒話,也都是背著人說,並不敢十分得罪。
江旭在家待了兩天,探訪了各路親朋,就要和江生一起去府城考試,“你能給我找著保人麼?”
江生有些驚訝,他看江旭這次回來一身匪氣,又聽他略講了這幾年的經曆,還以為他棄文從商了。
“你那是什麼眼神?我就算在外頭,書本也從沒撂下過。更何況,我身邊有個讀書人呢,被他督促著,我就是想撂下也撂不下。”
江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保人的事,包在我身上。”
時移世易,他其實也怕他們兄弟倆會越走越遠,但江旭回來之後,除了眼裡多了些歲月的痕跡外,脾氣秉性都還是過去那副老樣子,他也就安心了。
江旭被他飽含期待和欣慰的眼神看著,有些不自在。
“我分心太多,書讀得不好,本來也沒打算繼續走科舉之途的。隻是經了這一樁事兒,我想著還是去試試。若能成,以後行走在外方便不說,也是給月兒多一份依仗。”
“你說的是,那咱們跟家裡交代一聲,就早些過去。”江生欣慰地點頭,能想到這個份上,就說明這家夥是真的長大了。
——
江銜月也一直沒有回去,家裡人大致知道了癟三兒和劉氏當初打的什麼主意,雖沒有得逞,他們也對兩人恨得要命,對江銜月更是又疼又憐。
她被三奶奶安置在家裡,什麼也不許做,整日閒著和玉郎玩耍。
江生有心找她問問那天她和鐘五是怎麼回事,又怕兩個人本來沒什麼,這一問,再惹得她對鐘五起了仰慕之心,反倒不好。
便把這件事放在心裡,打算先觀望觀望。
反正如今江旭回來了,她的婚事怎麼也得等及笄之後再談了,便靜下心來準備秋闈。
江留青老得格外快,明明是兄弟裡偏小的一個,但腰也彎了,頭發也白了,看上去還沒有年紀最大的江留芳有精神。
他將今年的新米挑了一擔子送到三奶奶家,每日裡過來看看,時不時帶些江銜月愛吃的。
三奶奶留他吃飯,他也不應,笑笑,又一個人回家去了。
江銜月看著他的背影。
從三月到六月,不過短短三個月,他卻像是老了十歲還多,肩徹底佝僂了下去,再也直不起來,臉上滿是愁苦,看起來比快滿五十的大伯父還要顯老。
江銜月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跟三奶奶說了一聲,收拾了東西回家去了。
“月兒,你,你怎麼回來了?”江留青看著跟在身後進門的女兒,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回來給你做飯。”
雖是這樣說,她還是將衣物先放進了屋裡,一看就是不再出門的樣子。
江留青抹抹眼淚,進了灶房幫她燒火,日子又逐漸回到從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