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1 / 1)

江家幾房的房子都挨著,都在小蒼山南麵山腳下,村子的最北邊,與村裡幾戶人家相鄰,但又隔著一段距離,是個鬨中取靜的好地方。

大伯母家和三奶奶家坐西朝東,江銜月家坐北朝南,再往東邊去就是大片北高南低的平緩斜坡,從山腳下一直延伸到小河邊。

其上平坦開闊,綠草茵茵,零零星星有幾朵或紅或紫,或白或黃的小花迎風舒展,景色宜人,正是放紙鳶的好地方。

趙氏和吳氏都是小媳婦兒,不好意思放開了跑,隻在一旁看著。

江銜月攬著玉郎,指使江濤去放,“四哥,你先來,我們都好幾年沒玩過這個了,先在一邊兒看著學學。”

玉郎伸著胳膊往江濤那邊去,胖乎乎的手腕上纏著的五色絲線露出來,在陽光下看起來十分亮眼。

江濤紙鳶還沒放起來,就先看見了這個,走過來拉著玉郎的小手細細地看。

“咦,你們什麼時候戴上的,怎麼都沒喊我?還有沒有了,我也戴兩天。”

“月兒編的新花樣,我們昨兒晚上就戴上了,那會兒奶喊你,你都不過來。我們玉郎脖子上、手上、腳上都有呢。”趙氏拉著玉郎給江濤看。

當然玉郎戴的還是不一樣的,上麵墜了彩線編的各色小球。

他腰間還係了條寬腰帶,上邊墜了各色香囊,有葫蘆形狀的,有粽子形狀的,還有南瓜形狀的。

這都是江銜月單給他一個人做的。

玉郎聽見這話,一邊仰著脖子,一邊去掀褲腿,讓他四叔看。結果重心不穩,差點就摔了個屁墩兒,好在被他娘接著了。

吳氏抬了抬手腕,“我們手上也都有,你奶還被月兒哄著戴上了呢。”

趙氏一邊扶著玉郎站好,一邊也跟著湊趣兒,“不止如此,今天早上她還哄著奶在院子裡摘了石榴花戴了,你都沒注意到奶今兒個不太一樣麼?”

江濤看過去,果然見幾人頭上都簪了一朵紅豔豔的石榴花。

他看此時也才巳時中,就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他奶和他娘頭上是不是也有。

“還有沒有?天還早著,我現在戴也不晚。”

江銜月牙酸,往年四哥嫌這東西女氣,可是看見就跑的,今年倒是出奇了,竟然還主動往前湊。

果然男孩子長大了品味就變了。

她將香包裡盤著的長長的五色絲線遞過去,“這兒還有,你自己剪一截兒去戴吧。”

江濤拿著便要回去找剪子,被趙氏叫住,“四弟,你要是能讓你大哥也戴上,我就出料子,請娘給你做件夏衣。”

趙氏促狹。

江海昨天晚上見到她手腕上的紅色絲,好一頓取笑,說什麼又不是小娘子了,怎麼還愛戴這個。

她可咽不下這口氣,本打算等他睡著了之後偷偷給他也綁上的,結果她比他睡得還早。現下想起來了,自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吳氏也清了清嗓子,“還有你四叔,你要是讓他也戴上了,我就出料子給你做件秋衫。”

她和江留春成親幾年了,雖然沒有孩子,但兩人平時蜜裡調油的,也愛開個玩笑什麼的,算是夫妻之間的小樂趣。

江濤看這裡麵太有得賺了,就看向江銜月,“月兒,要是我也讓三叔戴上了,你看你給我做什麼?”

江銜月不乾,昨天給玉郎戴的時候,她爹就看了好幾眼,不過當著三奶奶和四叔的麵,他沒好意思張口。

“讓我爹戴這個不是很容易嗎?這樣吧,要是你讓大伯父、二伯父、我爹和二哥他們都戴上,我就給你做身冬天穿的襖子。不僅如此,大嫂許的夏衣,四嬸兒許的秋衫,她們隻管出料子,我給你做,你看如何?”

“哈哈哈哈哈,好,那你們就準備著吧,我肯定能成!”江濤一躍,竄出三尺還遠,朝家裡跑去,那架勢,顯然對江銜月幾人許諾他的衣裳誌在必得。

——

江濤走了,四下無人,趙氏和吳氏也放開了許多,和江銜月一起拉著玉郎小跑著放紙鳶。

或許是起風了,剛剛在江濤手裡一直沒飛起來的紙鳶一下子就飛起來了。

“玉郎,玉郎,看,飛起來了。”江銜月倒行著,一手放著線,一手轉著軲轆,給玉郎看。

玉郎拍著小手歡呼,往江銜月懷裡栽,“飛起來嘍,飛起來嘍~”

江銜月被撞了個正著,歪坐在草地上,和玉郎鬨成一團。

陸氏和鐘五緊趕慢趕到江家所在的路口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穿著藕絲薄衫,柳色紗裙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那兒,就足以令清朗夏日裡的一切景致失色。

當她動起來,或輕移蓮步,或嬉笑打鬨,周遭的一切景物又都跟著活了。

練色娛目,流聲悅耳,世間所有都成了她的陪襯。

鐘五不覺癡了,呆立在門前,良久不能回神。

陸氏也是一怔。這樣的女子怪不得她家老五會動心,她看了也覺得賞心悅目呢。

但她沒想到江家的幾個媳婦兒都在家。

她今天來,就是想著家裡人少,好跟江家這位長輩單獨嘮嘮呢,這下恐怕要弄巧成拙了。

——

院子裡,江濤忙得不亦樂乎,都不記得去看他奶和他娘頭上有沒有戴石榴花了。

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他剛找他奶拿了剪子,先剪了一截兒給自己戴上,隻是一隻手不方便係,就喊他大哥江海,“哥,給我係上。”

還不等江海伸手,另一邊坐著的江生就率先幫他係了,還多問了一句。

“呦,你怎麼現在才戴,正好我也還沒戴,也給我剪一截兒戴上。”

“嘖,你個大小夥子怎麼還戴這個?”江海剛想出口的嘲笑隻發出了一個“嘖”音,剩下的就咽回了肚子裡。

江生聽見他的聲音,還以為他誇這線編得彆致,也想戴。

“大哥也覺得好看吧!四弟,快,給大哥也剪一截兒戴。”

江海有心想反駁,但是他覺得江生是真的喜歡,不是故意對他使壞,他有些改變了對這個堂弟的認識,一個沒留神,手上已經多了一圈彩線。

而和他一般大的四叔正在被這兩個倒黴弟弟圍在中間綁著。

然後是三叔,他爹,他大伯,大家都像是魔怔了一般,任由他們擺弄著係上了五彩線。

江濤剛開始還有點忐忑,等到給江留芳戴的時候,他臉上已經笑出了一朵牡丹花,他怕人發現,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的。

外頭,吳氏也已經發現了陸氏和鐘五。她拉了拉趙氏和江銜月的衣裳,笑著迎上前去。

江銜月看見是鐘家嬸子和鐘五,一邊走過去,一邊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知恩圖報了。

他們救了鐘五一回,人家就時時念叨著,三不五時就要來看看,連端午節都不忘送節禮。

可人家也救了她的命,她除了一聲謝謝就沒彆的了,這是不是不太好。

陸氏已經被吳氏和趙氏擁著進了院子,鐘五看著落在後麵抱著玉郎的江銜月,微微一笑,“在放風箏啊?”

他說著,摸了摸玉郎的頭,從斜挎的背簍裡掏出之前做好的幾串風鈴遞了過去,“給你和玉郎玩兒。”

又思忖她正是要麵子的年紀,聽著這話恐怕會覺得他取笑她幼稚,便又跟了句,“這是用竹子做的,聲兒清亮,看你常做繡活,把這個掛在簷下聽風,也算是個消遣。”

江銜月不由瞪大了眼,仿若回到了幼時,大伯拿著竹蜻蜓逗她的情景。

她微微仰頭端詳鐘五,雖無法將眼前這張俊臉同大伯那張慈愛的臉重合,但“多謝”後麵的那聲“鐘大哥”卻是怎麼也喊不出來了。

他比四叔和大哥、二哥還像個長輩,也難怪會跟他爹處得來了。

不過這風鈴,可真應景啊。

玉郎撥弄了兩下風鈴下端吊著的竹管,清脆的叮咚叮咚聲和著玉郎歡快的笑聲隨風飄向遠方……

——

江留芳手上的五彩線還沒係好,一頭還連著長長一截兒彩線在那掛著,一聽有客來了,一時慌亂就要掙開。

江濤怎麼會允許到手的衣裳飛了,他趕緊喊:“奶,大伯母,娘,家裡來客了,鐘大哥和鐘家嬸子來了。”

一邊巴著江留芳不讓他動,一邊眉毛鼻子亂飛,示意江生動作快點。

三奶奶幾人剛剛就聽到了聲音,和李氏、陳氏一起出了屋,迎著人走到堂屋時,江濤那邊總算弄好了。

江留芳老臉都紅了一半,直直揪著袖子攥到手心,恨不得將整隻手遮住才好。

江濤笑嘻嘻地攬住比他還高半個頭的鐘五,樂嗬嗬道:“鐘大哥,你怎麼來了?”

他晃了晃手裡還剩下老長一截兒的五彩線,“要不要也來一截兒?”

江生咳了咳,拍了拍江濤,道了聲“四弟彆淘氣”,一手將五彩線接了纏在自己手裡背在身後,一手朝鐘五做了個請的姿勢,寒暄著讓人落座。

一股愉悅從鐘五內心流向四肢百骸,似乎每次來江家,都能發現許多有趣的事。

屋裡地方小,女人們坐在堂屋,男人們就坐在院子裡。

“嬸子萬福,今天過來,真是冒昧了。”陸氏深深地道了個萬福,才順著三奶奶的力道坐到了她旁邊。

“鐘娘子太客氣了,說什麼冒昧不冒昧的,你能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娘家姓陸,平日裡大家都叫我秀芝,嬸子要是不嫌棄,叫我秀芝就是。上次過來,就該來看看您的,隻是五郎他爹說,登一次門,辦一件事,既是要瞧您,還是得鄭重些好,才湊著這個空來了,嬸子不怪我唐突就好。”

陸氏拉著三奶奶的手,她麵色和善,聲音清亮,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秀芝,你也太客氣了。咱們農家人,哪有這麼些規矩,你什麼時候來,我們都歡迎著呢!三月十五那天,可是多虧了五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