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1 / 1)

碧艾香蒲處處忙。誰家兒共女,慶端陽。

端午這天,一大早,江留青就去河邊割了一捆新鮮的艾草和菖蒲,回來灑掃庭院,將艾草和菖蒲紮成小束懸掛在門楣上。

江生也放假了,從三奶奶家出來就來了江留青這裡。

他給江銜月帶了一對小石榴花簪和耳墜,還給江留青帶了點茶葉。

沒有劉氏和江小六的份,但她絲毫不敢囂張,更不敢跟江留青告狀。

這個滿肚子壞水的小書生,當初十幾歲的時候就能讓她爹吃癟,幾句話就讓她處於今天這種尷尬境地,誰知道過這些年,他又學了什麼壞招數來。

她可是聰明人,這樣的人,她理論不過,心裡就是再恨再怕,也不會當麵嗆。

而且,自三月十五那天被江留青搶白了一頓後,江留青不僅更不待見她,連小六他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了。

以往出門的時候多少會惦記著,給那小賤人帶了什麼,必然也會給她的小六帶些吃的或者玩具。

但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反倒管教小六管教得越發嚴厲了,動輒把人訓得蔫頭耷腦的。

她又心疼又著急,卻也沒有什麼好主意,雖說心裡有點猜想,又沒法證實。

劉氏不敢在江生跟前現眼,江生卻已經注意到這娘倆了。

他笑道:“劉嬸子怎麼也不帶孩子娘家瞧瞧,今兒個是端午,我三叔可不是苛刻的人,連你回娘家也不許。”

就是這,就是這,就是這樣的語氣和表情,劉氏後牙根都咬緊了,幾乎要被“劉嬸子”這個稱呼嘔死。

她斜著眼瞄了江生一下,很快又收斂,換上一副笑臉,磨磨唧唧道:“這,這不是想著跟家裡人,聚,聚聚嘛。”

今天娘家的夥食肯定沒有江家好,她還準備等晌午好好打打牙祭呢。她好久沒跟著趕圩了,手裡沒幾個銀錢了,惦記這一餐好長時間了。

最後幾個字含糊得很,江生幾乎聽不清楚,他看了眼賊眉鼠眼的江小六,眉頭皺了皺,很快又舒展開,“既是想和家裡人聚聚,怎麼不趁著天色早趕回去?等會兒太陽就大了。”

劉氏摸不準他什麼意思,著實心驚膽戰,不由乜了一眼江留青。

江留青並不搭理,隻顧跟江生說話。

劉氏低頭琢磨了會兒,想著這些日子在江家待得著實不痛快,今天有江生在,隻怕她也不能隨心所欲,但要是就此回了娘家,豈不是示弱?她也不太甘心。

有心想找幾句不帶臟字的體麵話噎江生,腦子滾了幾滾,實在想不出隻言片語,隻能灰溜溜地帶著兒子走了。

江生說話的空檔,嘴角微微勾了勾,江留青打了個寒顫,想著一會兒要回屋加件衣裳。

——

大伯母早在江生沒回來之前就往娘家送了節禮,張羅著想讓大家端午節那天都去她那兒熱鬨熱鬨。

江銜月有些過意不去。

“以往我霸著您,您想走一回娘家也不容易,今年要不就回去看看,在家裡吃頓飯?李家舅舅們肯定也盼著您呢。”

李氏自把江銜月接到身邊後,過年過節都是送個節禮給娘家,雖說離得近,但她很少在娘家吃飯,過夜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還是這兩年江銜月回家裡住了,她才多往娘家走了幾回。

李氏將江生買的石榴花簪和耳墜給江銜月戴上,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花簪和耳墜十分小巧精致,雖是綠玉為葉,紅玉為花,又都是很濃重豔麗的顏色,卻一點都不顯得輕浮,反倒把人打扮得更加俏麗活潑。

她笑道:“這就是你不懂了,你李家外公外婆都不在了,我就是回去吃頓飯,還要嫂子們招待。

“往年我不回去,你幾個表嫂也能回趟娘家,要是今年我留在那裡吃頓飯,隻怕明年她們就要守在家裡等著我回去了。

“更何況,你幾個舅舅都分了家,我若是去了,少不得要去你大舅舅那裡,你大舅母身體又不好,何苦讓她操勞。若不去你大舅舅那裡,留在誰家都不合適。

“反正住得也不遠,有什麼事兒提腳就能到,平日裡走得近了,也不在乎這個時候回不回去了。”

其實她這幾年是真的不想回去,兒子和侄女兒年紀都到了。

兒子心思在讀書上,暫時不考慮成家的事。

侄女兒要考慮婚事,但她幾個嫂子都不是好相與的,她從未想過讓她嫁到李家去。

可幾個嫂子卻總想著親上加親,每回她一回去,總要逮著她拿兩個孩子的婚事跟她嘀咕,弄得她頭疼不已。

江銜月知道些李家的情況,也不再勸。

“咱們是應該熱鬨熱鬨,就是您比三奶奶晚了一步,她前些日子還說讓咱們都過去她那兒呢,估計一會兒四哥就要過來喊人了。”

他話音剛落,江濤就帶著玉郎過來喊人了。

李氏就是想熱鬨熱鬨,在哪都無所謂,往年還有江銜月在她跟前兒,今年要是不一起過,恐怕就他們一家三口了。

她當即就應了,“行,我們收拾收拾就過去。”

江銜月點頭,回家拿了自製的長得像毛毛蟲的紙鳶去三奶奶家找玉郎。

雖然做得不好看,但是糊弄玉郎應該夠了……吧?

果然玉郎很喜歡,還很給麵子地比著大拇指讚道:“五姑姑,好大一條龍,你真棒!”

江銜月都有點臉紅了,她沒敢說,本來是想做蝴蝶和蜻蜓的,隻可惜一個直接做廢了,另一個一不小心就做成了這樣。

她連顏色都沒好意思塗,隻在邊緣描了青線,又勾了幾筆葉脈,看來玉郎把那當成龍鱗了。

江生嘴角抽了抽,不好嘲諷妹妹的手工,拉著玉郎回家,“走,二叔幫你上個色。”拉著玉郎走了。

——

三奶奶看小兒媳婦兒、大孫媳婦兒還有侄孫女兒三個站在哪裡,哪裡就跟花叢似的,亮眼得很,心中十分歡喜。

連最寶貝的石榴花都舍得了,讓她們摘了簪發。

“現在開得正好,都去摘兩朵簪上,今兒個興這個。”

江銜月自告奮勇,“我認得哪些花不會結果,我去摘。”拉著吳氏和趙氏去院子裡摘花。

石榴花雄花的花托比較小,側麵呈鈍鈍的三角形狀。雌花的花托膨大,看上去有的像一座小鐘,有的像一個小葫蘆。

雌花也有可以結果和不能結果之分。可以結果的花叫“果花”,也叫“大屁股花”,聽上去雖粗俗但特彆形象生動;不能結果的花,也叫“尖屁股幌花”和“狂花”。

江銜月分不清果花和狂花,但是她分得清雄花和雌花。

不光三人每人折了兩朵,江銜月還另折了幾朵去屋裡哄著三奶奶和大伯母、二伯母也戴上,逗得吳氏和趙氏不住地笑。

三奶奶笑也不是,罵也不是,端著腦袋任由江銜月折騰,偏偏她還很有道理。

“咱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這樣一弄,多好看呀!不信你問問四嬸兒和大嫂……”

說著,還尋求盟友的支持,“四嬸兒,大嫂,你們說是不是?”

趙氏作勢上前細細端詳了一番,笑著道:“是,怎麼不是,這一朵花兒戴上,奶年輕了二十歲不止呢。”

就連不愛說話的吳氏也認真道:“娘給我們簪花是盼著我們平安富貴,我們自然也盼著娘平安富貴呢,咱都戴上,就一家子都平安富貴了。”

逗得李氏和陳氏都笑了。

三奶奶也不住點頭,“好好好,看你們這一個個的,蜜糖角都沒白吃。好了,今兒個給你們放假,帶著玉郎出去玩吧,灶台就交給我跟你們伯母和嫂子。”

“娘,我……”吳氏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是兒媳婦,大堂嫂和嫂子都在忙活,她出去跟著小輩們玩會不會不太好。

李氏和陳氏笑,“你什麼,今兒是女兒節,你也還是個孩子呢,這兒有我們看著,你就負責看好你侄媳婦兒和侄女兒就是了!”

“誒~”吳氏到底領了婆婆和嫂子們的好意,同趙氏和江銜月一起出去了。

——

幾人出了屋門,便見玉郎拿著隻是染個色添了幾筆就從毛毛蟲變成青龍模樣的紙鳶跑過來,“五姑姑,放紙鳶,放紙鳶,忙趁東風放紙鳶。”

他留著壽桃頭,又一身青衣童子裝扮,不動的時候文文靜靜的,像個小仙童,跑起來又搖搖擺擺的,像隻小鴨子。

江銜月喜歡得不得了,一把將人抱住,照著圓潤的小臉盤親了一口,“玉郎記性可真好,還記得這個呢?”

玉郎年紀小,也聽得出這是在誇他,當即就顯擺了起來。

“潮(草)長鶯飛二月天,拂,拂梯(堤)楊柳墜(最)春煙。鵝(兒)童放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他聲音朗朗,帶著兒童的稚嫩,有些字吐不清楚,倒是更顯得純稚可愛,讓江銜月樂得不行,又忍不住去逗他。

“玉郎可真聰明,可是二月天放紙鳶,現在都五月了,姑姑的紙鳶送得晚了,這可怎麼辦啊?”

“不晚不晚,鵝童,鵝童,小姑姑,我是鵝童。”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指著自己,極力展示自己還是個兒童,可以放紙鳶。

“咦,原來我們玉郎是鵝童呀!”江銜月把玉郎放下,蹲下來把他摟在懷裡,指著院子裡的大白鵝問他。

玉郎被大白鵝吸引了注意力,他一邊伸著脖子劃拉胳膊,一邊又念叨起新的詩句,“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鵝鵝鵝……”

鬨得院子裡幾人大笑,屋簷下坐著的江留青幾人也跟著笑起來。

江濤看得眼饞,他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正是愛玩的時候,他還沒放過紙鳶呢。尤其是他剛剛可是看著二哥一筆一筆給這紙鳶上色的,其中新奇自不用說。

隻是他嫂子和嬸子都在,他不好意思過去。

“玉郎皮實,月兒抱著墜手,你去幫忙帶著。”江海看他心都跑到天邊去了,也不拘著他。

“唉!”江濤像猴兒一樣噌地竄了出去,扮著鬼臉去接江銜月手裡的玉郎,“玉郎,來,四叔抱你。”

——

“玉郎聰慧,是讀書的好料子。”江生看向江留善和江海,“二叔和大哥有什麼打算?”

“等他再大兩歲,就送他去讀書。”

江留善一向信重這個會讀書的侄子,大孫子聰慧他自然知曉,但經二侄子這麼一說,他就覺得自家孫子頭頂上好似蓋了一個金光閃閃的“會讀書”的戳兒,態度無比認真。

“大哥和小濤若是無事,也可以先教他一些。”

“要是你和旭哥兒教,還差不多。你還不知道我,三嬸兒給我做過什麼衣裳我記得清清楚楚,隻是她教我那些個字啊句啊的,它們或許還認得我,我卻一個也不認得它們了。

“倒是月兒記性好,那時候她和小四也都沒多大吧,兩人一起上的學,小四一丁點都不記得了,她倒都記得清楚,帶著玉郎的時候經常念叨。玉郎會的那些,都是她教的。”

江海倒也不是不記得,隻是讓他去想,他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但隻要彆人提一嘴,他腦子裡都還有印象。

像前一段時間玉郎一說青鳥,他就想起了“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和什麼“願因三青鳥,更報長相思”之類的詩文,雖記不起全篇,但也能想起來其中一兩句。

不過那天晚上他跟他媳婦兒說起那個事兒,埋怨她不解風情的時候,他媳婦兒還笑話他,說人家上學都學了滿肚子之乎者也,筆墨文章,他倒好,學了滿腦子的情情愛愛,酸不拉幾。

“三弟很好,隻是到底不在眼前,五妹妹也很好。”

江生說著,看了江留青一眼。如今月兒大了,到了該說親事的年紀,有些事還是得先和三叔提個醒才是。

江留青被江生看了一眼,有些委屈。

自從當年出了劉氏的事,大家看他都跟看負心漢一樣,這確實是他的過失,他沒什麼好辯駁的。但月兒是他的親閨女,他也心疼的啊。

“月兒一向都好,隻是在家裡難免操勞,我想著給她尋一門好親,待她出了門子,也能輕省輕省。”

他有些不自在,攥著衣角像個小孩子一樣來回地揪。

江生差點被他氣笑,“誰家女兒不是在家裡享福的,若是在家裡都輕省不了,尋了婆家,難不成還指望著婆婆和妯娌操持家事,自個兒悠閒?”

江留芳覺得兒子的話說得重了,他咳了咳,想打個圓場,不想江生已經收了肅容,笑著轉了話頭。

“所以三叔要多體諒月兒才好,她年紀還小,婚事也不急。咱們先尋摸著,若有合適的最好,若沒有合適的,您也彆急,說不定哪天三弟回來,就給您帶個金龜婿回來了。”

隻是,江旭如今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