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自從鐘五在山上出了事,就不大希望他再往山裡跑,更何況這會都下半晌了,她就更不放心了。
“老五啊,這會天色不早了,你在附近轉悠轉悠就行了,可千萬彆再往深山裡走了啊!”
鐘五眨眨眼,他就是吃這碗飯的,要是不往山裡去,以後怎麼過日子。
但是他也知道爹娘是擔心他,就保證道:“今天晚了,我就去後山那邊砍幾根竹子,不往彆處去。”
陸氏這才放心。
鐘五也確實沒有去上陽嶺,他在後山挑挑揀揀地砍了一捆竹子,想用這個做幾個竹風鈴出來。
他在城裡大戶人家、寺廟裡和道觀裡見過人家屋角房簷下懸掛的銅風鈴,覺得叮叮當當的,既好看又好聽。
既然人家能用竹子做成笙簫管笛這樣的樂器,想必竹製的風鈴聲音也好聽。
鐘五忙起來連飯也顧不上吃,費了兩個時辰工夫,竟然也做成了兩三個,款式簡單彆致,模樣倒也好看,就是不知道聲音如何。
他當即就掛在窗簷下試了試。
涼風拂來,風鈴叮咚作響,聲音像山澗中汩汩湧動的泉水一樣清澈,隨風來又隨風去。
鐘五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浮現些微笑意。
——
家裡人都已經吃過晚飯了,現在都坐在院子裡乘涼。
周氏見鐘五忙了兩三個時辰就是在做這些小玩意兒,不由給周小青使了個眼色,這事兒也不是沒門兒嘛。
妹子在家裡住幾天,常在人前晃悠晃悠,無論是得了公婆的喜歡還是小叔子的青眼,這親事就有準了。
現在看來,老五還是挺機靈的,麵上不顯山不露水,心裡門清呢,這不就開始做小玩意兒討小娘子歡心了。
鐘五和陸氏完全不知道周氏的想法,陸氏看自家兒子總算抬頭了,喊他吃飯。
“飯在灶房裡熱著呢,快去吃了早些歇著,可彆忘了明兒個還要去杏花裡送端午節禮。”
鐘五遲疑,他本來是打算明天去的,可是明天去了,後天端午節必然要在家待著,對著奇奇怪怪的二嫂和這樣一個客人,徒惹尷尬。
如此看來,倒不如明天去上陽嶺看看摘些荔枝,後天再去江家。既是個過節的意思,也不用在家悶著,豈不是兩相便宜。
他也不明說,隻道:“娘,我想起來明天有些事,要後天才能過去了。”
陸氏不明所以,倒是鐘老金今兒個在白石橋遇上了賣籮筐的江留青,還說了幾句話。
他看江留青十句話裡有八句都是誇他兒子,覺得那婚事也不是沒門,隻待再過些日子,時機再成熟些,他才好上門提一提。
自家老五是個有主意的,他也不過多乾涉,道:“你心裡有主意就好,隻是行事要大大方方的,彆失了禮數。”
鐘五點了點頭,將仔細打磨過的風鈴小心收了起來,才去灶房吃飯。
徒留後頭周氏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肚子裡。
她邊兒上,周小青更是臉色通紅,好在夜裡無人看得分明。
她們倆不敢說話,幾個小孩子卻是敢的。
鐘六和幾個侄子侄女兒見鐘五端了碗出來,就纏了上去,問他要風鈴玩。
鐘五默了默,臉熱了熱。他這段時間心裡存著事兒,好像是把家裡這幾個小孩子忽略了。
他放下碗,拿起工具就要打磨最開始做的那幾個風鈴上的毛刺兒。
鐘老金見了,招呼孩子們過去,“過來這邊,爺爺給你們做,你們五叔會做這些東西還是跟我學的呢。”
又交代鐘五,“趕緊吃你的飯,一會兒就涼透了。”
幾個孩子歡歡喜喜地跑了過去,鐘六卻不好糊弄,在旁邊歪纏鐘五。
這場景倒是又牽起了鐘五的一樁煩惱——風鈴已經做出來了,隻是要怎麼給她呢,她要是不要又該如何呢。
鐘五沉默著,吃飯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鐘六倒不是真喜歡這些小玩意兒,那一看就是小孩子和小娘子們玩的東西,他拿在手裡太有損風範了。
隻是他這段時間無聊得很,每天都要出去找活做,他有些鬱悶,才過來纏磨鐘五的。
“五哥,你明天要去哪,帶我一起唄!”
“去山上,你確定要一起?”
鐘六小孩子脾氣,耐不下性子,乾什麼事都是圖個新鮮,爹娘為這個沒少操心。
鐘五倒是想騙鐘六一起上山去,也趁機磨磨他的性子。
但他了解鐘六的狗脾氣,知道要是直接痛快應了他,他未必就願意去,像這樣反過來問,才最能勾起他的興趣。
果然鐘六眼睛一亮。
他小時候也往山上去,就是去摘些山果子,或者在雪地裡攆兔子。
從正月裡他滿十五歲以後,每個月都要往家裡交二百文錢,他跟幾個哥哥們一起去碼頭扛過大包,也去彆人家做過短工,還跟五哥一起跑過山。
那山可不是摘果子那些山,那林子密的,連路都找不見。
他頭一回就不小心捅了馬蜂窩,被一窩馬蜂攆著追,還好那時天氣不太冷了,他跟五哥跳進河裡才躲過一劫,後來就不大願意去了。
但二月裡,五哥帶他們去一片野山上刨了好多山藥,賣了不少錢。
三月裡,五哥又從山裡打了老虎,那老虎,堆在那裡像個小山包一樣,他稀奇得很。
也不知道這回是什麼好東西,鐘六有些興奮,問:“五哥,去哪個山?”
鐘五不答。爹娘要是知道他打算去上陽嶺,保不準就不讓他去了。
鐘六卻覺得能讓他都保密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我去!我要早點歇著,養足精神。五哥,你明天記得喊我啊!”
鐘五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點頭應下。
他本來是打算帶兩個筐子的,既然六弟興致這麼高,那就多帶一個背簍好了。
——
這些日子下來,陸氏沒少觀察鐘五,也看出來一點苗頭,印證了他們老兩口的猜測。
加之剛剛那竹鈴鐺他做好就收起來了,連家裡孩子們都沒給,一點也不像他以往的作風,她就更加確定自家兒子的心思了,便趁著他洗碗的工夫試探。
“老五,你常和應雄一塊玩,知不知道他兄弟應傑是個什麼脾氣,秉性如何。”
鐘五有些奇怪,娘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不過他也不多問,老老實實道:“他跟應雄一樣,直率乾脆,脾氣也不錯。”
陸氏扶額,這孩子根本不上套啊,便佯作感興趣的樣子繼續問下去。
“你往細裡說說,比如他在家裡如何,在外頭又如何,待人接物上怎麼樣,私底下可有不好的習慣,這些你都清楚嗎?”
鐘五皺眉思索了一下,依舊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在家裡孝敬父母,敬重兄嫂,疼愛小輩。在外頭通情達理,待人接物也大大方方的。年紀雖小,行事上卻很有章法,不曾聽誰說他有什麼不好的習慣,隻瞧他平時的樣子,應該是個好的。”
不過他看陸氏的眉頭皺得更狠了,好歹多問了一句,“娘怎麼問起應傑來了?”
陸氏聽兒子終於發問,眉頭舒展開,還要佯裝發愁的樣子,歎了口氣。
“這不是有位嬸子家裡的小娘子到了年紀,一時尋不到可心的人家,便托了我,說若是有合適的,不拘貧富,隻要模樣好,性情好,人品端正,就讓我給作伐。
“我尋摸了一圈,也就看應傑不錯。家境不錯,年貌也相當,若是秉性脾氣也好,那我也不是不能做一回冰人。”
見鐘五神色間略有觸動,她意有所指地加了句,“誰讓那小娘子討人喜歡呢,我倒是想討回來做自家媳婦兒,奈何你跟你四哥都不開竅。就是人家長輩看得上你們,我還怕你們誤了人家青春呢。”
鐘五心下詫異,他家裡兄弟多,他娘為了他們幾個的婚事都操碎了心,所以一向不喜歡摻和彆家的媒妁之事。
這回是誰家這麼大麵子,竟然能請動他娘。
而且他娘待人雖和氣,但眼界也高,不是誰都能入得了她的眼的。
他所知道的,能討她喜歡的人,少之又少,更彆說小娘子了。
看自家老娘那笑眯眯的眼,鐘五有種不好的預感,脫口問道:“是誰家小娘子?”
陸氏強忍著溢到嘴邊的笑,板著臉道:“你問這個做什麼,反正誰家小娘子你也不肯相看。我以往給你說了那麼多,你一個都不見,想必是心思不在這上頭,就算知道是誰家的又如何?”
她看鐘五逐漸陷入深思,又賣起了關子,“說起來,這小娘子你也見過……”
鐘五頭皮發麻,他認識的小娘子隻有那一個,她要是嫁給彆人……
鐘五不敢再想下去,猛地直起身,焦急都寫到了臉上。
“娘,他們不合適!應傑雖好,但行事大方過度了,不太會顧家。他雖然坦誠直率,但遇事莽撞且執拗,凡事有了主意,就是蔣家嬸子也勸不住他。江家小娘子是個玲瓏剔透的心思,恐怕和他說不到一起去。
“再說,他雖看著濃眉大眼的,但個子不夠高,又太瘦,人也不夠白淨……
“兩人實在算不上般配,您還是再好好思量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