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銜月回到家,看著一堆山藥,有些發愁。
愁了一會兒,她有了主意,起身將山藥分成幾份。
一份放到乾燥通風的地方保存,一份埋在後頭菜園角落的那片沙土裡,又削了幾根表皮有破損的,切塊和今日新買的豬蹄一起燉上。
最後又蒸了許多,配上蜂蜜和之前做的山莓果醬,做了幾份山莓山藥泥出來。
趁著天色還早,江銜月提了籃子,裝上預先留出來的山藥和點心,給三奶奶和大伯母家送去。
到了三奶奶家,才發現江生也在。
“二哥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剛做了點心,正說一會兒就給大伯母送去呢。”
“我也是剛回來,就落在你們後頭一步,剛剛看見小濤了才知道。正好給你帶了東西,一會兒一起過去拿了。”
江銜月點頭,拿了點心逗引玉郎。
他年紀還小,一天沒見娘親,都快哭了,這會兒正窩在趙氏懷裡膩歪著撒嬌。
“玉郎怎麼掉金豆豆了,這可值錢得很呢,快過來讓姑姑接著,回頭換了銅板,給你買糖吃。”
三奶奶看見她還拎了一捆山藥,道:“這東西貴得很,你怎麼買了這麼多?”
又道:“你們自己留著吃就是了,怎麼還拿這麼多過來!”
想起前兩天江留青托給她的事兒,她也有些發愁。
這丫頭伶俐又乖順,哪哪都好,就是手太鬆。
她說過也勸過,奈何她當下應了,轉眼就又給忘了,這要是大手大腳習慣了,得什麼樣的人家才兜得住啊。
不過幸好她有幾分手藝,銀錢上倒也不用太指望彆人。
江銜月絲毫不在意,她對銀錢花費的觀念很大程度上是繼承了她娘的,隻要有錢,能掙錢,遇上可心的東西想買也就買了,不過也不至於大手大腳,她還是挺愛攢錢的,
便笑著回三奶奶的話,“也是湊巧,正好遇上了,就多買了點。家裡還有好多呢,不信你問四哥,剛讓他直接帶回來,他還不願意,非要跟我客氣……”
江濤哼哼了兩聲,他才不是客氣呢。
他要是拿著山藥進了門,就算說是五妹妹買的,估計也要被他奶削一頓,問他為什麼不攔著點。
他乾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今天的事兒說了一遍,又道:“哪有像你這麼實在的。”
說著,抱著奔過來的玉郎去拈江銜月端著的點心,“這是山藥做的?這樣子怪好看的,讓人都舍不得吃了。”
“唉,彆,”江銜月忍不住笑,“這個是泥,拈不起來,得用勺子才行。”
她接過趙氏遞過來碗和勺子,勺了一個一邊喂玉郎吃,一邊道:“我這也不叫實在,隻是已經得了人家的恩惠了,怎麼好再讓人吃虧。
“再說,人家不是還饒了咱們半罐蜂蜜和一捆山藥嘛,咱們也不虧。”
江生知道了原委,向江銜月看去,果然見她耳下空空,以往常戴著的粉晶耳環不見了,應該是怕再弄丟便收起來了。
他點頭對江銜月的話表示讚許,“說得不錯。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雖說你隻是關照人家的生意,算不上瓊琚,但也算儘了意思了,隻是以後手還是要緊一些才好。”
江銜月憨笑,要是隻有長輩這樣說,她還不覺得如何,可現在連一向大方不吝惜錢財的二哥都這樣說了,她不由反思,她花一吊錢買一堆山藥的做法是不是太草率了。
江濤端著碗在一旁吃著酸甜軟糯的山藥泥,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
沒等江銜月反思出個結果來,天氣就徹底暖和起來了。
草木萌動,四野清澈明朗,萬物欣欣向榮,轉眼間,已是清明。
細雨紛紛,整個望仙鄉都籠罩在一層朦朧水霧中,路邊的杏花沾珠帶露,各展芳姿。
小蒼山半山腰處,江銜月祭拜完母親,見雨停了,山路也不是很泥濘,就背著背簍往山上去。
這時節,除了山莓,山上還有桑葚、菌菇、春筍、薺菜、黃黃苗等各種野菜野果野花。就是采不到什麼,去看看景、踏踏青也是好的。
一路上,山莓樹倒是不少見,山莓卻一顆也沒有,倒是地上有不少黃黃苗、薺菜和紫花地丁。
更讓人驚喜的是,鬆樹林裡厚厚的鬆針底下有不少鬆菌,往往看見一個,就能在周圍找到一片。
江銜月撿了有大半背簍,回頭一看,已經走到了小蒼山的邊緣,再往前走就是縱貫整個望仙鄉的黎山了。
哪怕在邊緣地帶也能感覺到其穀邃林深,虛靜廣漠。
江銜月沒有來過這裡,倒是聽說過黎山深處有大老虎。
小時候她還會相信,但是懂事後聽慣了村裡的大人嚇唬小孩時說的“再鬨就把你扔山上喂老虎”的話,原來七分信也隻剩下三分。
不過即便沒有老虎,這樣的山林總是危險的。
尤其是小蒼山與其說是一座山,不如說它是黎山的支脈,緊緊扣在主脈上。
同樣的,黎山的危險也蔓延在小蒼山上。
江銜月想著,就要往回走。
轉身之際,猛然看見兩山接壤的穀間空曠地帶似乎有幾叢暗紅色的菌芝,離她隻有十幾步的距離。
風聲過耳,葉子沙沙作響,江銜月抬頭看了看天色,還是走過去仔細瞧了。
果然是赤靈芝,大的有巴掌大,小的也有拇指和食指圈成的圈那麼大。少的兩三朵一叢,多的五六朵一叢,還有幾個單個一朵的。一個個都長成小扇子的形狀,色澤紅褐,質地堅硬。
這樣的好東西可不多見,江銜月大喜過望,一叢一叢細致地采了,小心地放到背簍裡。
她一邊在心中感歎著不虛此行,一邊又睜大眼睛往周邊打量。
果然不遠處的鬆樹底下還有一朵巴掌大的,剛剛被灌木遮掩著,現在她換了個位置,倒是看得分明。
江銜月走上前去,撥開擋路的灌木,還不待采摘,便有什麼東西咕嚕嚕從灌木叢中滾出來,直愣愣挺在她腳邊。
“啊~”,她輕呼一聲,反射性地往後彈跳,衣角卻被一隻手揪住,刺啦一聲,淡青色裙角已經少了一塊。
江銜月定睛看去,地上赫然躺著一個人,衣衫襤褸,形容狼狽,慘白的臉上還帶著幾縷血痕。
他強撐著往江銜月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囁嚅了兩下,就徹底昏死過去。
江銜月拍拍胸口,平複下劇烈的心跳後,深吸一口氣,緩緩走上前去,試了試他的鼻息。
呼~還有氣,她放鬆了一點,拿出隨身攜帶的葫蘆,將水滴了一點到他蒼白乾裂的唇上。
江銜月借著喂水的功夫仔細打量了一番。
這人臉上身上有多處擦傷,但看上去都沒嚴重到讓人暈倒的地步,是身體底子不好?還是受了什麼內傷?
而且這張臉,看著很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
——
感覺到濕潤的水漬,鐘五舔了舔唇瓣,下意識吞咽著。
他疲累得厲害,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隻想昏天暗地地睡一覺,但是腦子裡唯一一點清明告訴自己此處危險,要趕緊醒過來下山去。
他就在這樣的困境中掙紮著,昏昏沉沉。
因著四哥的事情一直定不下來,爹娘便暫且擱置下四哥的婚事,轉而給他說起親來。
按說他年紀到了,這都是順理成章的事,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總是悶悶的,好似憋著一股鬱氣,無法排遣。
他下意識排斥著說親的事,便都推拒了,無事時不是往白石橋去,就是往山上跑。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尋找什麼,但好像隻有在人來人往的石橋上和空曠森寂的山林裡,他才能摒棄那些像藤蔓一樣蕪雜的念頭,靜下心神。
今年天氣好,山上好東西不少,他越走越深,待回過神來,天色已近黃昏。
回家肯定是趕不及了,他就找了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歇息。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山中過夜,他並不懼怕。
隻是沒想到,這黎山上竟然還有老虎。
動靜傳來的時候,他雖驚愕,卻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生懼,便拉了弓箭,趁其不備一擊即中。
也幸虧這一箭射中了要害,否則他怕是難逃虎口。
但即便重傷,山君的稱呼也不是白叫的,他們還是搏鬥了一番。最後老虎死了,他也徹底脫了力氣,陷入昏厥。
幸好有人來了~
鐘五心神定了定,腦子清醒了一些,強撐著一口氣睜開眼,便看見一張沾粉委露的清麗麵龐,和他在夢中見到的彆無二致。
鐘五呆愣住,忘記了吞咽,水嗆進嗓子裡,不住地咳嗽起來。
江銜月收起葫蘆,拍著胸口給他順了順,鐘五終於停止了咳嗽。
江銜月問道:“你怎麼樣?哪裡受傷了?還能起來麼?”
少女的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清澈,秋水無塵,雪浸碧虛。
鐘五被這聲音喚回了神,微微點頭,嗓音清潤中帶著一點沙啞,“起得來,多謝小娘子。”
江銜月看他頭都抬不起來的虛弱樣子,對他的話表示懷疑。
“你等著,我去找人來抬你下山。”說著,將裝水的葫蘆放在離他近便的位置,“我很快回來。”
四周空無一人,隻有蟄蟲窸窸窣窣的動靜,鐘五舉起的等著攙扶的胳膊又落下。
他盯著手中淡青色的衣片凝思,是他癔症了麼,為什麼這夢境如此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