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洛晚荷躺在床上,眉心擰成了一個死結,燭光被風挑動,搖曳不定。

“也罷,還是試一試吧,多少積點陰德。”

她坐起身,提筆蘸墨,在紙上走了幾個字,給謝家去信,幫陸柔說親。

她生得溫軟,字跡卻蒼勁,半分不柔婉。

她記得自己倒是有幾個堂兄弟未成家,各個都算有些出息,大概近些日子就能有回京述職的。

這事兒要辦妥,門第不能過於將就,也不能過於刻意。

論門第,論人品,謝家兒郎確實跟伯府門當戶對。

但陸柔京中畢竟有悍名,究竟能不能成,還得看那邊的態度了。

一封信寫完,洛晚荷捏捏自己酸脹的眉心,心神還是難定,又坐下給洛府上寫了封信。

陸柔跟謝家結親,她們往後可又多一層助益,穩賺不賠。

洛晚荷意識到自己這個想頭,笑意剛浮在臉上,下一刹就僵住了。

夏風溫熱,洛晚荷卻沒來由地悚然,看著銅鏡裡自己的臉,半晌無言。

那她當下給陸柔說這門親事,究竟是為了救陸柔,還是為了她自己那隱隱浮動的私心?

洛晚荷被自己的念頭纏著,終究徹夜難安,翌日晨起,眼下猶帶烏青,她將信箋交由柳枝時,仍有些恍惚。

她進正廳的時候,柳枝剛抿了口雪菜雞絲粥,夾了一筷子粉皮正要往嘴裡送。

夏日裡的粉皮剛拿冰鎮過,拌著切成細絲的蘿卜,青瓜跟火腿,蛋餅也煎得薄薄的切成條,擺在上頭,又淋了薑醋和清醬,各色相間的一盤。

一邊圍坐著花枝跟含笑,含笑輕聲給柳枝念著近期的賬目,花枝還沒吃完早飯,腮幫子還有點鼓囊。

幾人見洛晚荷進來的神色實在不好,都嚇了一跳,柳枝趕緊撂下筷子,接過信草草掃了一眼,收在懷裡。

花枝跟含笑對視一眼,知道她們有話要說,一個拿著賬本,另一個拿油紙捏了個包子,趕緊出去了。

“天,這是怎麼了... ...”

等二人走遠了,柳枝趕緊按著洛晚荷到桌邊坐下,拿手試了試她額上,見沒什麼異常,才勉強鬆了口氣,把那兩封信拿出來,攤在桌上。

“要不,咱們待會兒請林姨娘過來給你瞧瞧吧... ...陸柔那野丫頭雖然是個小炮仗,但身份擱那兒擺著,哪就那麼愁嫁了。”

柳枝以為一向柔善的洛晚荷為了陸柔操心了一宿,心疼得不行,給洛晚荷端了一碗粥過來,洛晚荷拗不過,接過粥碗,慢慢地抿著。

“你啊,快彆那麼勞神,這事兒我去辦就行,現在和親這事兒不是隻有這麼一個影兒嗎?”

柳枝心底也擔憂陸柔,卻又覺得陸柔這姑娘平時就那麼強橫,從不饒人,遠犯不著如此擔心。

她又給洛晚荷夾了幾筷子平時愛吃的醃水芹,試圖逗她開懷些。

“就陸柔那個脾氣身手,說不準哪天就看上個俊俏郎君,直接給人家掠來伯府,都不用咱們費心呢。”

柳枝盯著洛晚荷寫下的信,看了又看,覺得妥當極了。

“退一萬步說,陸柔那一身力氣,她去和親,她把人家掃平了自己順手稱王我都信。”

“這事兒沒這麼簡單,你得聽我的。”

洛晚荷知道柳枝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事兒,也沒法跟她講清楚。西南土司林立,地緣複雜,不是光靠力氣和武藝就能解決的。

“咱們得在年前回一趟洛家,托母親去辦此事,你的身份,現在應該是夠得上進宮了... ...你還有些話得慢慢學起來。”

“好姐姐,可彆看輕了我。你放心,我雖不懂你們那些個道理,卻也不是個混的”

柳枝見洛晚荷仍是放心不下,神色正了正,姿態也端正不少,聲音輕緩。

“這事兒,我都聽你安排,絕不會胡來,你也得好生珍重,若過於憂心,損了身子,咱們以後可就沒主心骨了。”

她言畢,看洛晚荷神色好些,又細細檢閱了一番信箋,分彆封好,落上火漆,無奈一笑。

“況且,若陸柔知道我要插手這事兒,少不了又是一番鬨騰。你這麼為她費心,恐怕她是難領情的。”

不過,在柳枝眼裡,幫人是一回事,彆人領不領情又是另一回事,這種事總強迫不來,她很看得開。

“務必快馬加鞭,儘快送到洛家和謝家”

將信交由心腹時,柳枝一改平時嬉笑模樣,仔細囑托。

“我們須得儘快得知回音,尤其是謝家那邊的意思。洛家那邊,請儘管告知父親,這樁事關係他將來的前程,十分要緊。”

她語氣篤定,話雖溫和,卻不容商量。

京城和津州離得近,數日後,回信如期而至,是洛晚荷外祖寫來的,道是謝家有位二十來歲的兒郎,名為謝問淵的,尚未婚配,近日要來京述職,正好要議親,可以一試。

這位問淵表兄洛晚荷是見過的,為人端方,說話辦事滴水不漏,溫文爾雅,人也清俊。

謝家回信中對陸柔大加讚揚,顯然是有意的。

而洛家那邊,不止洛程對此事很是熱絡,謝氏也同意了洛晚荷所請,答應促成此事。

收到回信的洛晚荷和柳枝,總算鬆了口氣。

適齡公子,家風正派,身份體麵,人品也很過關,彼此知根知底,若此成親,陸柔絕對是有福的了。

洛晚荷這麼想著,神色卻又不自然地僵了僵,隨即指著回信向柳枝輕笑道:“這個問淵表兄咱們少時就見過,隻不知道陸柔會不會折騰,不過,往後謝家”

“我記得表少爺少時也習武呢,大概是有話聊的。”

柳枝笑盈盈地披上竹葉暗紋的天水碧輕羅衫,在發上比著簪子,髻上戴了枚並蒂芙蓉釵,耳戴兩個翠玉小葫蘆,又挑了幾枚釵環給洛晚荷,叫她戴。

“是,這事兒也算有了眉目,咱們先忙醉仙樓那邊的事兒就是。”

洛晚荷拿指甲撥了撥妝奩,拿了對兒翠玉小簪,又從裡頭挑了幾朵水仙絹花戴上,換上一襲淡青袞邊褙子,下頭拿藏藍底子挑大朵白芙蓉的絹裙壓住了。

她們兩個穿得都清爽,立在一塊兒,像極了姊妹倆。

今兒的醉仙樓,她們可是東家。

夜幕將落,醉仙樓包廂中燈火通明,廳中已聚滿了人,不少作者收到伯府的帖子,欣喜萬分,早早兒地就在醉仙樓裡頭等著了。

柳枝與洛晚荷從簾後緩步而出,舉手投足很是從容端莊,柳枝淡笑上前,盈盈福身,自然大方。

洛晚荷一眼掃過去,這些作者年紀都輕,男多女少,這些人見了她們,眼裡大都是讚歎和豔羨,隻一人不同。

那人坐得不近,卻十分打眼。一襲白袍,鴉青綸巾,玉簪束發,容色昳麗,神情中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目光也並沒在她們身上,反而一心把玩著麵前的茶盞。

柳枝常看話本,一下子見著這麼多喜歡的作者,實在快活,卻仍努力繃著姿態,含著得體的笑意,向與會的作者們展示著她們的畫稿。

洛晚荷收回目光,也配合柳枝介紹著那些封麵樣品,不出所料地,迎來陣陣讚歎。

她自恃才高,畫些封麵不在話下,被這些人捧得也有些飄飄然。

而就在此時,人群中傳來一聲極不合時宜的低笑。

洛晚荷眉梢一挑,目光瞬間尋到出聲之人。

果然是他。

“少東家,這封麵,是否有些突兀了?”

那人見她看過來,眉眼仍帶笑,眼底卻冷幽幽的,姿態也沒多恭敬。

柳枝原本見著這《春閨夢》的封麵就有些羞,現被人問出來,一時訥訥,竟說不出話了,隻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洛晚荷。

“敢問這位公子貴姓,又何出此言呢?”

洛晚荷倒不慌,挑眉道。

“在下沈玉郎,”那人倒是大方地自報家門,指了指那紫藤掩映中親昵的男女,“早聽聞少東家頗具才名,而今看來,不過如此,閨閣情致有餘,而風骨不足。”

“哦,沈公子所言也不無道理,不過... ...”

他話中帶刺,一時間,一時間廳中氣氛微妙,卻無人敢開口附和。

洛晚荷不疾不徐,目如深潭,逼視對方,眼中寒意一閃。

“不過,看閣下您言之鑿鑿,不知沈公子進過幾家閨閣,又有幾斤風骨呢?”

一陣低笑從人群中響起,沈玉郎失了麵子,倒未動怒,隻唇角勾起,哼笑道。

“我想,咱們終究是文人,不如還是以文會友的好,若您覺得此稿甚好,那閣下也願獻醜,將此稿再改動一番,說不定更合少東家心意。”

“您請便。”

洛晚荷倒真想看看這輕狂的家夥有幾兩沉,醉仙樓在一邊隨侍的小廝也伺候了筆墨上來。

沈玉郎挽袖揮毫,洛晚荷盯著他腕間動作,下筆姿態,心底倒真有幾分意外。

她看得出,此人確是有真才實學的。

隻是這所繪之物... ...

不止她,在場各位文人中離得近的,見沈玉郎筆下所繪,幾個麵皮薄的頓時漲紅了臉,有兩個年輕姑娘更是彆過頭去,掩麵不看。

隻見那雪白紙上的男女,竟直接到了閨房之中,床帳半掩,二人眉目勾挑,手扶紗帳,衣衫半褪,幾欲躍然之上,比她原本所繪《春閨夢》的封麵還要大膽許多。

沈玉郎顯然是故意為之,繪製完揚了揚畫稿,笑道:“在下自繪封麵,不知兩位少東家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