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對夫妻,恩愛非常,以至於到了臨終前,還約定下輩子也要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到了下輩子,他們化成了兩棵樹,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雖然不能彼此緊緊地挨在一起,但從早到晚,都可以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一年又一年過去,東邊的樹旁有了一戶人家,人家裡瘦瘦的男孩兒喜歡吹笛;西邊的樹旁也有了一戶人家,人家裡秀氣的女孩兒喜歡看書、身影如畫。每當笛聲響起,女孩兒就不讀了,男孩兒一開始吹得不好,慢慢地,也如清風明月般動人。”
“隻是,不知道那悠悠的笛聲,是彆人教的,還是從他心裡淌出來的呢?”
——《連根樹》,範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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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級。
開春入學的時段,雖然天才蒙蒙亮,但小區一棟棟拔高的樓裡的燈已經亮了很久了,暖黃和晨曦的霜露、校服裡還有一定厚度的裡衣,生鏽鐵皮管道連通的上下樓梯都對比強烈。
姚千月迎著刺冷的空氣推門出去,正巧,對門的人家也剛擰開門鎖。
左邊的小學生,是瘦瘦小小,短發順到臉頰肉的女孩兒;
右邊的小學生,是頭發炸飛天,耳朵凍得紅了卻還是隻穿一件短袖一件校服外套的男孩兒。
兩個小孩兒低頭提鞋,鼓出來的書包一起滑到後脖子,相顧無言,
抬頭,摟書包肩帶兒,
然後一不留神同時都抬腳向外衝了出去。
“哎??!”陳屹川跑得飛快。
不到兩秒,他就超過了女孩兒,姚千月仰著頭吐白霧,嗓子痛得像被小刀拉了幾道一樣,放慢速度換作是走,卻看前麵的人便秘一樣,一節兒一節兒的還從家裡帶了很多出來。
“陳屹川!你就穿那麼點兒,你要死啊給我站住!”第一節兒是媽媽,
“早餐啊,早餐!”陳清鬆手裡舉著一個熱乎乎的大包子,還有一杯豆漿,逐漸超過了前麵的大人,就像陳屹川超過她。
“跟你說了很多次要聽話,怎麼就不服管?”
“你爸你媽能害你不成?到了學校記得多喝水,書包裡的棉衣拿出來穿!”
“多看點書,不學習叫什麼樣子?”
“陳屹川!!”
經過四麵房屋圍出來的院壩,陸續有彆的小朋友們加入隊伍,場麵一度混亂吵鬨。
童聲咯咯的叫著,伴隨家長一聲聲“彆玩兒了”的斥責,直到小火車徹底脫軌,陳屹川領頭的隊伍尾巴——姚千月也消失,這次如廁才終於圓滿結束。
和前麵三三兩兩的隊伍不同,姚千月始終一個人,幾乎融入這被黑暗掩藏住光亮的環境,顯得很不起眼,很脆弱,冷清,又落寞。
沒人知道,她隻覺得一個人很爽,前麵嘰嘰喳喳的像一群瓜兮兮的娃,簡稱瓜娃娃。
......
學校門口裡裡外外站了很多接送的家長,格外負責擔心學生問題的老師和附近的小攤販攤主夾雜在其中,姚千月整理好歪掉的紅領巾,陳屹川排除萬難買了小吃塞書包裡,排隊進校時又倒巧不巧和她一排,站在了她右邊。
兩個小豆丁就這樣扭來扭去地互相看對方。
關於她的這位鄰居,姚千月淺薄的認知裡,隻留下了對方長得真好看的印象,眼睛和女孩子的一樣大,嘴巴也和女孩子的一樣有顏色。
其實他也是女孩子對吧?姚千月皺眉。
亂七八糟的四排小學雞隊伍裡,沒有一刻鐘安靜,甚至還有人調皮地伸手去戳老師們彆在腰間的擴音器小蜜蜂。
姚千月擰了幾秒眉毛,對麵渾身癢動來動去的陳屹川盯著她,抬手伸來戳了戳她臉上的痣。
姚千月“......”
他沒有禮貌。
仔細看,那張像女生的臉,毛茸茸黑漆漆的眉毛眼睛下麵,同樣也是臉頰的位置,原來和她一樣有一顆小痣。
姚千月戳回去。
“!?”
?
“啊!!!”
“老師!我要舉報!!她隨便摸我!!!她隨便摸我!老師!!”
..........
真的很沒有禮貌。
姚千月還沒到適讀年齡,她其實隻有六歲半,上一年級前在鄉鎮唯一的幼兒園裡學過半學期學前班。
和陳屹川一左一右進了挨著的兩個班級之後,姚千月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很自覺地按照課表順序把書本作業都磊在了桌肚裡。
語文課教的是拚音,老師一直在強調紀律。
每一句“小嘴巴閉起來”後麵,都跟著幾個努力噘嘴的乖小孩,姚千月當了一陣幾分之一後,猛然發現老師教的內容和學前班的一模一樣,全是她學過的。
那她還要學什麼?這就是一年級嗎?
小鼻噶開始走神,四處看看,班裡四五十個同學,很多,密密麻麻規整地插在教室的小方格裡,但好像再沒有人和陳屹川長得一樣了,連一點相像的都沒有。
來學校的第七天,老師要每個小朋友自習課都看書。
姚千月終於發現了學前班和一年級不同的地方,隻有一年級才有一個特彆大的叫圖書室的地方,可以同時容納兩個班級的老師和學生。
姚千月喜歡看書,她還要特意找一個沒有人的角落,圖書室裡的書大多都有很多插畫,但是姚千月要選圖畫少文字多的書,因為看不懂的書,會讓人很有麵子。在學前班永遠都隻有那點兒東西,三歲的小孩子花點時間都能全部摸清楚。
現在不一樣,現在可已經是一年級了。
但是,陳屹川討厭看書。
他縮在去選書的隊伍裡,眼看著要輪到自己,就轉身和後麵排著的人換位置,樂此不疲,直到後麵一個人也沒了,反應過來的老師快步過來。
“怎麼不拿書?陳屹川??”老師扶了扶耳麥。
經過一段時間的條件反射養成,那種獨特的來自於老師小蜜蜂傳出來的聲音,毫無疑問可以瞬間吸引所有小朋友的目光,站在老師身邊的陳屹川就這樣在所有人注目下挑了本圖畫最多的書,不管不顧奔到姚千月身邊坐下了。
姚千月也被所有人盯著,她第一次被這麼多雙眼睛一起看著,避無可避。
這種感覺,
還...怪讓人有麵子的...
姚千月生怕陳屹川沒位置坐不了太久,貼著雙人凳往邊角蹭了蹭讓,也就在這時小蜜蜂又嗡嗡兩聲,老師十分不解到“你跑去彆人班乾什麼??”。
老師,你就讓他坐這裡吧,沒關係的。姚千月主動在內心裡替他解圍,陳屹川跟沒聽到似的踮腳抬高屁股挨著她坐下,
兩人相視,姚千月今天戴了班上朋友送的可愛小發夾,陳屹川還是穿的很少,凍得白裡透紅的像小桃子。
兩個人互相看完都很滿意。
“方老師!不好意思我把他帶回去...”
“哎呀沒事,正好有位置!”
“真不用?”
“不用不用,”方老師笑了兩下,拉著趕過來的另一位老師悄聲說話,並逐漸走遠,姚千月隻能隱約聽到點內容。
她特彆心情好的時候,才會主動和人待在一起,雖然在班裡意外的還挺受歡迎,總有人主動來找她玩兒,她也來者不拒,但估計這舉動不常見,方老師又希望她多和人好好相處了。
姚千月偏頭,主動去看了陳屹川選的書,那是一本科普類的圖畫書,陳屹川運氣很好,隨便挑就選到了他最喜歡的類彆,興奮地把書懟到姚千月臉上,也想給她看看。
原本匆匆掃到一眼書上的大蜘蛛被嚇到了正想打退堂鼓的姚千月,還沒來得及躲,下一秒就被蜘蛛突臉,瞬間失去血色收拾東西跑路,就在陳屹川剛準備要開口前屁滾尿流地離開了。
陳屹川一臉懵。
她最怕蟲子類的東西,他反而恰好最喜歡。
他們簡直完全相反,一看就合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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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兩個月過去後,姚千月更加肯定了這點。
最近,她學會了煮糖水麵。
她喜歡吃,陳屹川卻巴不得一天一頓也不用下肚。
她要穿得很保暖,即便是五月了也還長袖打底加長袖校服,陳屹川隻恨校服脫了裡麵的短袖不能也一起脫掉。
現在天亮得快了,姚千月一個人收拾好書包背好,穿鞋的時候,對門兒的陳屹川又被爸媽圍繞簇擁著念叨。
“你穿那雙我給你買的不行嗎?多好啊,魔術貼的好穿!”
“非要係鞋帶,耽誤時間!”
“魔術貼的好使,你看,我給你演示!”
陳屹川迅速係好一邊鞋帶,躲開圍著他的大人。
兩個小孩兒低頭提鞋,鼓出來的書包一起滑到後脖子,相顧無言,
抬頭,摟書包肩帶兒,
然後一前一後出門上學,一個呼朋喚友,一個樂得自己望望天看看花兒。
等到同行的過來,陳屹川才拉上他們一起跑上幾步超過姚千月,把人甩在後麵。
一個月有二十幾天上學的日子,雖然從不講話,但每天誰在前後仿佛都是一種他們之間必須要進行的比拚,起初,姚千月還會爭,現在已經習慣了眼前有薄薄的各色的短袖,風鑽進去後鼓鼓的像充氣的球,和他的後腦勺一樣圓。
有時候,陳屹川會被迫戴上一頂比較保暖的帽子,姚千月出門時因為冷整張臉都捂在校服立起來的領子裡,等到他衝去前麵擋掉了大部分風後又露出來。
有時候,姚千月想把多出來的熱好的燒麥給他,陳屹川出門時和大人們一陣糾纏推脫,燒麥就一直在兜裡暖著她的手心,冷掉之後進了學校的垃圾桶裡。
每天,他們都在同一個地方的同一個時間關上身後的門,走同一段路,但幾乎不講話,每一天的他們重合到現在。
“那是啥?”
院壩裡架著的紫藤開了,從將近兩層樓高的橫梁上垂下來,紅得發紫,綽約成一片。
“花呀!看不出來?!”
陳屹川停下來,苦著臉看紫藤,又看看身邊發問的朋友,有點擔憂。
“...誰不知道是花,我問它叫啥!”
“你猜。”
“我咋知道!”
“好看是挺好看的沒香味,我們學校裡是不是也有這種,隻不過還是小花苞?”又有人加入討論。
學校裡其實有兩處地方種了這種花,一處在校門入口左側的閱讀廊,一處在食堂背後靠著的小山坡,校門口的還沒開,但另一處的上個周就開好了,姚千月去摘了幾朵,還串成標本掛扣栓在了書包上。
它有香味,隻是很淡,初開時站在花底下都聞不到,得拿到鼻子邊兒特意去聞,花謝了之後會長很大個兒的豆莢。
姚千月歪著脖子看花,不知不覺經過停下瞎聊的隊伍,走在了陳屹川前麵。陳屹川立馬警醒,打開摟著他的手追上去。
再次把人甩到後麵,他還不放心地注意著距離,隨時準備加速,姚千月回頭時,陳屹川就以為她也要跑起來,抬腿射出去了一段兒,晃動著抖出書包側邊的紫藤花書簽掛扣。
姚千月愣了一下。
“川兒!!等等!”
陳屹川也愣了一下。
意料之外的,他不再往前跑,反而很快倒退回去,毫無預兆地抓住了她的掛扣。
“......”
姚千月很懵。
兩個小豆丁就這樣互相懵比地看對方。
姚千月抓回去。
雖然是長得差不多的紫藤花,但她的掛扣隻有兩朵花,他的有三朵,追上來的陳屹川的朋友們也很懵比地看著他們,姚千月和陳屹川不說話,就這麼彆扭地抓著對方的掛扣,
一路采用這種詭異的姿勢走到了學校門口。
“你們在乾什麼??”
方老師大為震撼。
周一要升國旗,天氣逐漸變暖,孩子們適應了學校作息,已經不會再有家長送到門口了,隻偶爾還有班主任們在這兒等著。
姚千月先放開陳屹川,姑且理解為“他有神經病”,並淡定地向老師作出解釋。
陳屹川???
“你才有病吧,你是最神經病的!”他氣笑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學校,陳屹川十分嫌棄,摟了一下書包肩帶兒迎風衝刺,撞見左邊閱讀廊裡的紫藤花後卻又退回來,一臉興奮:
“姚千月!”
“……”
姚千月歪頭,“嗯?”了一聲。
“……”陳屹川意識到什麼不對勁,戛然而止。
不說,那她就要走了。
姚千月抬腳,下一秒卻被抓住書包掛件拉了回去,陳屹川拚了勁兒地喊她,讓她等一下,
“……要不要!我們認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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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紫藤花開了,
你也喜歡,我也喜歡。
陳屹川看向她,風吹得他的臉頰和鼻尖都紅紅的。
姚千月理了理紅領巾,也重新抓住陳屹川書包邊的掛扣,像和他鄭重地牽手。
…原來,他們不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