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在蠟油中,發出輕微的細響。
謝嬰使勁嗅了嗅鼻子,眉心一皺,忍不住咳嗽幾聲,“咳咳咳......好臭的味道,哪有胭脂香。”
長久不通風的船艙內本就難聞,此時再去深吸一口,便更有奇怪的味道鑽入鼻腔。
譬如豬糞、雞屎......真是刺鼻難忍。
“那是謝大人聞得不夠仔細。”
沈雁回瞧見謝嬰用掌風扇了扇鼻子周圍,覺得有些好笑,“昨日民女在碼頭賣朝食時,攤子上來了不少腳夫。乾民女這行的,多多少少在這兒能與誰都打個照麵。碼頭上的腳夫大多未成家,幾乎不會沾染上這些胭脂香。”
“那可不一定。”
謝嬰走到靠在一邊的幾隻大箱身旁,試圖打開,“你還年輕,不知其中的門道。腳夫這行,多年輕力壯。年輕人血氣方剛,即便不成家,那也是瓦舍妓館的常客。”
謝嬰雖是文官出生,但從小母親對他要求嚴苛,即便家境比不得旁人,但君子六藝也是要學的。更彆說時常磨煉他的體格,叫他的力氣大的與武將似的。
可這區區一隻木箱子,怎麼這麼難打開?
謝嬰有些不信邪,使勁擺弄那箱蓋。那箱蓋在謝嬰的大力下“吱嘎”亂響,似是要被他捏碎了。
“還是謝大人懂行,民女佩服。”
沈雁回走到謝嬰身邊,在這隻大箱子旁踱了幾步,“不過,謝大人,箱旁兩側有銅扣,似是要將那銅扣按住,箱子才能打開。”
“裝在兩側?確實是有些不同尋常。”
按理說,箱鎖都裝在正側,謝嬰湊過去一瞧,果然木箱兩旁有兩個銅扣。他與沈雁回一人一側,一同按住,聽得“哢哢”兩聲,那箱子終於開了。
不過他忽然想起什麼,在打開木箱的間隙回了一句,“本官對瓦舍妓館的事一點兒都不懂。”
說完,他又後悔了。
因為沈雁回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這也怪不得謝嬰,汴梁城內的瓦舍妓館能足足開一條街。而汴梁河道眾多,大多貨物都走水運,那腳夫更是多得數不勝數。
謝嬰不愛坐轎,上下朝時,總能聽到一堆腳夫聚在一塊兒,談論哪哪的瓦舍又上了新戲,哪兒的館子裡又添了新的花魁。
當箱蓋被打開後,確實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胭脂香,隻不過更多的依舊是家禽的味道。
“謝大人,您來看看。”
借著燭火,能看清木箱的內裡。這木箱內裡極大,彆說是裝雞鴨,便是裝個人也是裝得的。
“這是什麼?”
方才沒有燭火時,內裡就有什麼東西在散發著微光。待看清,沈雁回用手指夾出裡頭的東西,“是蚌珠。”
“船上有蚌珠,並不稀奇,不過這蚌珠會發光。”
謝嬰眯了眯眼,“若是直接從蚌殼中取出,並不會有這樣光,應是撒了熒光粉。且這顆蚌珠圓潤通透,想必用於頭麵或是繡在衣衫上。”
“沒想到謝大人也是個首飾行家。”
“本官母親喜歡。”
謝嬰的母親不愛金銀玉器,偏愛蚌珠。謝嬰孝順,總愛收集些珠子送她。
“你等一下......”
謝嬰眼瞧著沈雁回一腳踩住木箱的一側,直直就要往裡跨。
“怎麼了。”
沈雁回盯著自己被謝嬰牢牢抓住的手腕,“謝大人,民女隻是有個想法,想試試。”
“裡麵很臟。”
燭火不僅照亮了木箱的內裡,還將木箱的底部給照清了。
那木箱底部,有許多乾透了的雞鴨糞便,那顆蚌珠方才也是從裡麵夾出來的。
“不如,讓本官來吧。”
“謝大人,彆看這箱子大,裝不下您的。”
沈雁回上下打量了謝嬰一眼,真像史書中記載的那些人。
身有八尺。
“那也等等......”
謝嬰解開身上的外袍,抖了抖,將它鋪到了木箱底部,“可以了。”
“謝大人。”
沈雁回露出一抹驚訝之色,“您這外袍是織錦,能買十多件民女的衣服了。民女的襖裙臟了,回去洗洗就成,您這......”
織錦的外袍已經將木箱底部全然覆蓋。
“本官洗洗也成,反正已經鋪上了。”
見謝嬰一點兒都沒有將外袍拿出來的意思,沈雁回也不再說什麼。她用手抓住木箱一邊,將身一跨。
待整個人都進了箱子,沈雁回拉住箱蓋的一角,還未等謝嬰反應,那箱蓋一下子便蓋上了。
箱蓋才搭拉住一邊,又是“哢哢”兩聲。
沈雁回在裡頭用雙手往外推,卻怎麼也推不開那箱蓋。謝嬰根本還沒有去動鎖扣,怎麼一蓋上就自動扣上了。
有點像......帶按鈕的行李箱,方才那銅扣就是按鈕。
箱子裡很黑,隻有身側的幾個透氣孔,見到一絲光亮。
那是謝嬰點的燭火。
饒是沈雁回用儘了力氣,實在是推不開,沒有任何辦法。木箱隻能從外頭打開,裡麵根本不行。這樣的箱子,若是裝家禽,絕對是件好東西。
但若是......胭脂香,蚌珠。
她心中一沉,若是裝的不是家禽呢?
底部確實有家禽待過的痕跡,若是與家禽同裝。
沈雁回閉上雙眼,想象了一幅畫麵。
被裝在箱子裡,而周圍圍滿了家禽。
黑、擠、臭、驚懼......似是時間愈長,愈絕望。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去觸碰箱蓋,還是想推。
這是本能。
坑坑窪窪?好像是字。
“你沒事吧!”
箱蓋忽然被打開,露出謝嬰舉著蠟燭的臉,他緊皺著眉頭,麵色有些漲紅,“本官方才開箱子,依舊是推不動!”
那木箱是被打開了,不過是被謝嬰暴力掀開的。
木屑碎了一地,連箱蓋都飛到了一邊。
“謝大人......”
燭火映照出沈雁回噙滿淚水的臉。謝嬰不曾看到過這樣的她。即便是她麵對屍體,都是波瀾不驚。
怎麼會,箱子裡麵到底怎麼了?
沈雁回用手指了指被丟在一旁的箱蓋,“那上頭有字......”
她摸出來了。
謝嬰將蠟燭拿近。
那箱蓋上布滿劃痕,上頭的血跡已經乾透成暗紅色,刺目一片,連成了兩個字——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