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婚?放狗屁!”
“娶這沈雁回,我周家也是與孫家秉照納采納征這些步驟,堂堂正正地娶來的!”
要周蘭拿出她私吞的嫁妝,本就不情願,聽了謝嬰這話,她更是怒上心來,“你這小郎君胡說八道,還以為你明事理,沒想到也是個不爭氣的。亂嚼舌根,我侄女也瞧不上你,你是進不了我周家的門的!”
謝嬰撓了撓鼻尖。
“又關這小郎君什麼事,他路過的,還要讓你說一嘴。”
沈麗娘同陳蓮一樣,又將謝嬰拉出了八百裡開外,關切道,“這本就不管你的事,你莫理她。她犯癔症,當所有人都覺得他周家是金缽缽呢。”
“你莫理他。”
沈錦書重複著阿娘的話,將手中的油紙包捧到謝嬰麵前,甜甜一笑,“這是祖母買給我與雁雁吃的香糖果子,你幫雁雁說話,你是好人,也給你吃。”
這會子爭吵的功夫,她已是鑽進屋中,將她的寶貝都拿出來了。
那油紙包裡混著花花綠綠的香糖果子,種類頗多。
糖麵蒸糕、澄沙圓子、打耐糕、笑靨兒......每樣都秤了一點兒。
謝嬰覺得桃枝巷的人真好,下次還來。
“娘,我也想吃香糖果子。”
“我看你是想吃巴掌子。吃個香糖果子就被收買,能是個什麼好人,你以後莫學他,上不得台麵。”
周蘭用手指使勁戳了戳周成的腦袋。
“咳咳咳!”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芬芳的香粉熏得七葷八素,牛大誌咳嗽不止,那聲音大得似要將肚裡的心肝脾肺膽一概都咳出來。
“你這潑婦......”
牛大誌是不與女人動刀的,但麵對周蘭的胡說八道,即便打噴嚏咳嗽,也忍不住將手扶上刀鞘。
不知是哪裡來的山野婆子,也不是他們青雲縣人氏,對謝大人實在是太無理了!
“堂堂正正?”
陳蓮咬著後槽牙,她身子搖搖晃晃,連指著周蘭的手指都在顫抖,聲音悲愴,“我且問你,你是不是托媒婆來與我說的,說是給我們雁雁許的是朱家莊的朱秀才?你現下好意思說你們周家是堂堂正正?”
“原來是這樣。”
“你真是個損婆子,趕緊帶著你的兒子走,再將沈小娘子的嫁妝還回來。”
鄰裡街坊都知道沈家的男人在外掙錢,家裡就剩婦人幼女,平時對她們也頗多照顧。
陳蓮與沈麗娘為人和善,沈錦書也是個乖巧孩子,平日裡嬸子叔伯叫得親切,誰瞧了都喜歡。
才接來的孫女也好,原以為是因為與夫家不和,畢竟方才周成瞧著腦子並不靈光。沒想到是靠坑蒙拐騙,真是騙婚啊。
周圍吵吵嚷嚷,周蘭眼神有些閃爍不定。
被揭穿的她這會不敢與陳蓮對視,眼神望向彆處,吞吞吐吐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朱秀才,你老糊塗了?這沈雁回,明明是許給我家成兒的。”
“你胡說,你就是騙婚,你還要狡辯,你......”
“你什麼你!真是發昏了,人家朱秀才怎麼可能瞧得上你們這樣的人家,你說是不是?再說,你張嘴就說是許給朱家的,可有證據?”
周蘭比陳蓮年輕些,麵皮也厚,見陳蓮被她嗆得喘著大氣,便一口咬定是陳蓮撒謊,一點也不結巴了。
陳蓮真想扯開她的臉,瞧瞧裡頭到底塞了多少張麵皮!
“那媒婆是這樣說的,隻要找到那媒婆……”
“那媒婆姓甚名誰,你可知曉?”
周蘭忽然笑起來,“快去找唄。”
最近她都沒瞧見人。
“這,這......我隻知她姓王,自稱王婆。”
陳蓮這真是沒了辦法。
既是從周蘭那兒奔走說親的,大抵不是青雲縣人氏。
也怪她自己當時太高興,什麼都未問清楚。
大雍的民間女子的行當七七八八,做媒婆的要占大頭。
東家西家走,托著說好人家,要塞些銀錢;憑那三寸不爛舌說成了,納彩納征也能討了賞錢;娶親攔轎時,還能封上大紅包。
喜笑顏開,騙茶吃酒,整個縣裡家家戶戶,便是那養的狸子小狗,做媒婆的也能分出個公母來牽線搭橋。
街上女子二十人,便能拉出個媒婆。
去哪裡找這樣一個人?
“祖母莫氣了,讓我說,您歇歇。”
沈雁回知曉祖母一直因為她的婚事憋著一口氣,一定要撒出來才好受,方才並沒有過多阻止。
她給陳蓮倒了熱茶,又從院中將竹椅搬到門口,扶她坐下。
“身材矮小,體圓膘壯,至我肩處。”
沈雁回拿過陳蓮手中的燒火棍,用另一隻手比劃著媒婆的身高,走至周蘭處時,腳步稍頓,眼神淩厲。
周蘭渾身一滯,心忽生出幾分膽怯。
明明模樣還是那個姑娘,卻總覺得她和先前她按著她拜堂的樣子全然不同。
”雙目細長,鼻塌唇薄,眉心處有一點褐色大痣。那時,我聽你喚她三嬸嬸,想必是與你沾了點親。我們青雲縣的牛捕頭素來做事乾練仔細,捉賊查案更是手到擒來,找出這樣一位特征明顯的媒婆,又是你周家的親戚,想必不在話下。”
牛大誌嘿嘿一樂。
今日總算是聽了些好話!
沈雁回對牛大誌這樣的一番讚賞,讓他眉毛飛揚,他也對她另眼相看。
彆說是去隔壁縣給沈小娘子尋一位媒婆了,就是去汴梁,他也給她尋出來!
那媒婆特征,眉心有一大痣......
大痣?
“沈小娘子你且等等,此人姓王,且眉心有一點大痣?”
牛大誌突然眉頭一擰,麵色沉重,轉頭詢問身後的捕快,“前些日子,我們抓到幾位牙人,其中一人姓王,眉心處也是有痣的......叫,叫什麼來的?”
“哎唷,對啊頭兒。”
身後的捕快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確實有這樣一個人,容我想想,是叫王,王,王梅花!”
此名一出,周蘭霎時麵色大變。
怪不得最近沒看到過嬸嬸。
“娘,他們怎麼知道三姥姥叫王梅花啊。”
周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王婆子是周蘭親戚的這件事給坐實了。
“你可讓你娘省點心吧!要氣死我!”
周蘭抬手就給了周成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桃枝巷格外明顯。
“娘,你打我做什麼,你這壞娘,壞娘!”
周蘭平日裡對周成極好,捧著哄著,像嘴裡含塊糖似的,生怕化了。畢竟她周家就這一根獨苗,還得靠他延續香火。
周成哪受過這般委屈,登時便一屁股坐到地上,罵著嚎啕大哭,撒潑打滾。
與方才的周蘭,如出一轍。
街坊鄰居們都替沈雁回鬆了一口氣。還好退了婚,萬一遇上這惡婆,嫁給這傻憨,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沈小娘子,你說可巧了嗎這不是,前些日子抓了的牙人裡頭,似乎就有這媒婆。”
牙人,在大雍很常見。買賣房產牲口,甚至買賣奴隸的,都能叫做牙人。
說白了,是中介。用“牙”打個工,與媒婆一般,便要嘴皮子利索。所以有人為了掙錢,又是媒婆,又當牙人。
雖說是有些人口上的交易,但是在大雍,牙人並不違法,反而是個正當職業。
若是合法買賣,奴隸交易有清楚的契約,且不強買強賣,都不成問題。
可那王梅花賣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奴隸,而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她便是靠著自己做媒婆這個行當,暗自牽線搭橋,收了彆人的銀錢,卻將姑娘賣去山野嫁給村漢,或是賣到他鄉去做丫鬟。
屆時待姑娘的父母算著日子,等自家女兒回門,又哪裡還等得到?
大雍中下戶,不重生男,生女則愛護如捧璧擎珠。
都是當個金疙瘩疼愛的,誰會願意將女兒賣了?
再去尋人時,早已人去樓空。
若不是前陣子有位姑娘機靈,察覺了端倪,逃出來報案,誰能想到這替人說親的媒婆,私下裡乾得是帶姑娘進魔窟的事。
牛大誌終於有了點捕頭的樣子,他大喝一聲,“李蟲,現在就去將那王梅花提來問話,屆時,是不是騙婚,可就一清二楚了!”
他手下的捕快做事一向也雷厲風行,很快那王梅花就被帶到眾人麵前。
陳蓮站起身子,打眼一瞧,可不就是那替沈雁回說媒的王婆。
王梅花在牢獄中已是受了刑罰,如今蓬頭垢麵,臟臭異常,嚇得周蘭哪裡還有方才那般神氣。
“王梅花,你且說說為什麼要誆騙沈家,將孤女沈雁回嫁給這周成!”
“這這這......我,我。”
她是周成的三姥姥,見自家侄女一直在給自己使眼色,她一時間還想做些隱瞞,話在嘴邊,遲遲不說。
“大膽!”
牛大誌將刀一拔,橫到了她的脖子上,“謝大人麵前,莫要裝蒜!先前謝大人未到,才遲遲未給你這惡人定罪。如今謝大人就站在你麵前。你若再不說實話,謝大人定是要將你砍頭的!”
他那刀磨得鋥光瓦亮,原先總不讓他拔刀,他憋著氣。如今寶刀出鞘,那叫一個爽快。
大刀“噌”的一聲閃著寒光,映照出她滿是血汙的臉,那句“謝大人將你砍頭”更是嚇得王梅花肝膽欲裂。
“饒命啊,大人饒命啊!我招!我招!是周蘭,是她讓我這麼乾的!說是將她姐姐家的姑娘騙來當媳婦兒,不關我的事啊,青天大老爺,饒命啊!饒命啊!”
王梅花將頭磕得“砰砰”作響,生怕磕輕了,謝大人將她當場砍了。
“可有騙婚?”
“確有!”
“那周蘭可有偷藏沈雁回嫁妝?”
“確有!都在她房裡藏著呢!真不關我的事啊!青天大老爺!”
“王梅花,我跟你拚了!”
如今還管什麼勞什子親戚不親戚,小命要緊。
周蘭聽著王梅花一字一句的指證,衝上去便跟她扭打正一起。
可憐那王梅花脖子中還戴著枷鎖,手又被禁錮著,被周蘭又抓又撓。
“好了,事情已經明了了。”
謝嬰拍了拍手中的糖霜,還回味著糖麵蒸糕甜滋滋的味道,“大雍騙婚者,杖六十,蹲監六月......收拾收拾吧。”
“大人,小的這就帶這犯人回衙門,親自行刑,定是要打得她皮開肉綻為止。”
好好報這香粉之仇。
“不用不用。”
謝嬰指了指沈雁回手中的燒火棍,眼一眯,“這不有現成的嗎,去吧去吧。”
這六十棍,沈家人想怎麼打,便怎麼打。
“他們在叫誰謝大人呢,這書生莫不是方才被嚇傻了,怎麼還指揮上了?”
後生嚼著最後一根羊頭簽,興致勃勃地瞧熱鬨。
他長得不高,牛大誌與他的手下也正好擋住了他的位置,並沒有看清他們朝著哪個位置喊謝大人。
“你與這周成一樣是傻憨嗎?他是謝大人啊,你不還與他稱兄道弟,吃羊頭簽嗎?”
他身旁的圍觀街坊學著謝嬰的樣子,拍了拍後生的肩膀。
嗝......
後生,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