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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裝考科舉 栗銀 5513 字 2個月前

杜青棠枯坐許久,直到雙腿麻木才起身,跌跌撞撞爬上田埂。

今年是慶元十年,她在李家私塾讀書的第二個年頭。

私塾每逢月底休沐兩日,下午放課後動身回村,這會兒還在路上。

途徑麥田時,杜青棠重生回來,死亡的窒息感仍然裹挾著她,令她腳下一軟,失足摔下田埂。

粗布縫製的襖子浸滿泥水,臟兮兮濕漉漉,好在她隻是手掌擦破一點皮,並無大礙。

整理衣著時,指腹不經意間劃過衣襟內側,熟悉的觸感讓她一怔。

低頭看去,編織繩繞過脖頸,一枚翡翠吊墜垂在鎖骨以下。

這是杜青棠滿月那天,爺爺親手打磨製作的滿月禮,價值不菲。

杜青棠戴了二十多年,從未離身,絕不會認錯。

她想起在21世紀看過的小說,穿越文女主大多必備金手指,係統、靈泉、紅包群......種類多樣,應有儘有。

其中有一類,金手指附著在女主穿越前隨身攜帶的物品上,譬如玉佩,譬如戒指。

杜青棠若有所思:“會是金手指麼?”

話音剛落,玉墜閃過青色流光。

杜青棠摸著突然出現的喉結,沉吟片刻,試探性取下玉墜,喉結立刻消失,胸部也恢複成原本的弧度。

初步判斷,這枚玉墜的作用是隱藏女性體征,並偽造男性部分體征,具體表現在喉結和胸部,其他地方目前並未發生變化。

這讓杜青棠鬆了口氣,緊握玉墜喃喃道:“你要是早些來就好了。”

有了它,第一世便可以夢想成真。

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女扮男裝本就風險重重,有玉墜替她打掩護,任憑她那表哥有一百張嘴,也無法揭穿她的身份。

杜青棠仰頭,看向沉沉夜幕。

她父母早逝,隻剩爺爺這個親人,祖孫二人感情深厚。

博士畢業那年,爺爺病逝,她在那個世界便再無牽掛。

穿越異世,摔得頭破血流,這是爺爺留給她最好的禮物,也是諸多不幸中唯一的慰藉。

-

杜家在清苑縣十裡外的桃源村,背靠桃源山,村前繞著溪流,依山傍水,風景宜人。

杜青棠走到村口,側方小徑走出兩人,背著比人高的木柴,有說有笑。

“呦,這不是棠哥兒?是從城裡回來?”

杜青棠遲疑了下才認出來人:“嗯,包叔和陳叔是去山裡撿柴?”

“天冷了,撿點回去燒炕用,還能賣幾個錢。”

“誒,棠哥兒,陳叔有事問你。”

杜青棠:“您說。”

“我好幾次看到你表哥跟一個姑娘走在一起。”陳叔擠眉弄眼,“棠哥兒啊,你舅母是不是打算給你表哥議親了?”

包叔打趣:“看來棠哥兒你很快就要有表嫂嘍。”

杜青棠:“......我許久沒去舅母家,不清楚。”

陳叔遺憾作罷:“不知道就算了,趕緊回去吧,彆讓你娘你姐掛心。”

杜青棠頷首示意,越過兩人往家走去。

陳叔包叔在她身後,壓低聲音說話。

包叔:“元盛書讀得好,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陳叔:“可正經人家的姑娘怎麼會跟元盛夜間私會?這也太不像話了!”

包叔:“隔壁村的黃童生說元盛一定能考上童生,說不準還能更進一步,去京城做大官。隻要能成為官夫人,夜間私會又算得了什麼。”

陳叔:“也是,咱們這些地裡刨食的哪裡比得上官老爺。”

包叔:“你若實在好奇,我給你出個主意。棠哥兒從城裡回來,想必元盛也回來了,到時候你就躲在元家附近,定能有所收獲。”

陳叔:“好主意!”

杜青棠眸光微暗,將兩人的盤算拋諸腦後,停在三間並排而立的黃泥房前。

這裡是杜家,從西到東依次是杜青棠的房間,元氏母女的房間和灶房。

灶房點著燈,杜青棠推開門,看到一張婦人臉龐。

蠟黃瘦削,眼角額頭遍布細紋,枯白的頭發寫滿滄桑。

年過四十的婦人,瞧著像是五六十歲。

“棠哥兒回來了?”

杜青棠有些恍惚,她多久沒見元氏了?

五年還是十年?

這時,耳畔響起咄咄質問聲:“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襖子上全是泥巴,難不成在地裡滾了一圈?”

杜青棠這才發現,元氏身後還有一人。

膚色黝黑,腰寬膀圓,抵得上兩個元氏,一臉尖酸刻薄,正是舅母朱氏。

杜青棠眯眸,沒有回話。

灶房的空氣陷入凝滯,元氏忙站出來打圓場:“我們也是擔心你,萬一摔出個什麼好歹,人遭罪不說,去不了私塾還要花錢買藥。”

杜青棠蜷起手指,指腹碾過傷口,刺痛讓她清醒:“不過摔了一跤,蹭破點皮,過兩日就結痂了。”

剛死了一回,杜青棠身心疲憊頭痛欲裂,不想跟她們多說廢話,正要離開,朱氏塞給她一疊粉色布料,語氣不容置喙:“明晚穿上它來我家。”

是時下女子最愛的短衫長裙。

元盛每次從縣城回來,朱氏都會送來各式各樣的衣裙,讓杜青棠穿上這些衣裙,去元家陪元盛讀書,直到下半夜才放她離開。

元盛比杜青棠大了整整六歲,雖然什麼也沒做,但不影響她懷疑他是個有戀.童.癖.好的變.態。

杜青棠手腕一轉,短衫長裙飄然落地,沙啞嗓音穿透昏黃燭光,抵達兩人耳中。

“我不要。”

朱氏以為她聽錯了:“你說什麼?”

杜青棠:“我說,我不要。”

“我不會穿它。”

“明晚也不會去你家。”

朱氏和元氏怔住。

在她們的印象中,杜青棠性情沉悶,毫無主見,讓她往東絕不往西,讓她打狗絕不攆雞。

這是杜青棠第一次說“不”,也是第一次丟了朱氏送來的衣裙。

朱氏最先反應過來,目露凶光:“死丫頭,誰給你的膽子說不要?”

元氏淚眼朦朧地看杜青棠:“我們也是為你好,你跟盛哥兒多處處,彼此感情深厚,成親後才能早日為兩家誕下男丁。”

杜青棠:“......”

如果是覺醒之前,她一定會在元氏的哭求下去元家,然後被守株待兔的陳叔堵個正著,女扮男裝的秘密在暴露邊緣徘徊。

這並非杜青棠的假想,而是曾經真正發生過的事實。

第一世,陳叔發現她穿女裝,隔日杜家獨苗苗和元盛搞斷袖的消息在桃源村傳得沸沸揚揚,還有人說杜青棠其實是女子,扮作男子是為了守住大房財產。

杜家二房、三房聞著味兒打上門,讓元氏給他們一個說法。

朱氏給元氏“出謀劃策”,讓她把最像杜青棠的女兒推出去,表示和元盛私會的人是她,杜青棠的身份危機才算解除。

可即便如此,村裡有關於她是男是女的爭論仍然喧囂塵上,這也成為後來她犯欺君之罪的一大佐證。

......

朱氏不知杜青棠心中所想,心疼地撿起衣裙:“這身裙子可是花了二錢銀子,要是摔壞了,看我不扒你一層皮!”

元氏驚呼:“二錢?”

朱氏得意洋洋:“沒錯,二錢。”

二錢銀子又如何?

這些銀子都是元氏和杜家的姑娘們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掙的,卻被元氏以接濟兄弟的名義,一個子兒不剩地送出去。

朱氏和元平心安理得地收下銀子,有時送得晚了,朱氏還會上門討要。

明明是杜家的錢,卻要看元家人的臉色,連杜青棠的束脩都是元家“借”給她的。

真是好大一張臉!

杜青棠捏緊拳頭,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將元氏錘進黃泥牆裡:“我回來的路上遇到陳叔,他看到我穿裙子去見表哥了。”

元氏臉色巨變:“他知道你是女子了?”

朱氏沒有說話,她在想如果姓陳的老家夥發現杜青棠是女子,該如何將他糊弄過去。

杜八丫與杜青棠年歲相仿,容貌也有幾分相像,是個不錯的人選。

“那倒沒有,但如果我繼續去見表哥,未嘗沒有可能。”杜青棠話鋒一轉,“你們讓我讀書,可是為了讓我科舉入仕?”

朱氏不假思索:“這是自然。”

其實像杜青棠這樣整日混在男人堆裡的,給盛哥兒提鞋也不配。

隻是杜青棠自幼扮作男兒,她擁有先天的優勢,可以讀書,也可以做官。

獨木難支的道理誰都懂,比起盛哥兒單打獨鬥,不如讓杜青棠做那馬前卒,盛哥兒隻管在後頭撿功勞。

朱氏也不怕杜青棠做官之後翻臉不認人,她若不認,就告她一個欺君之罪!

“隱瞞女子之身,扮作男子參加科舉是欺君大罪,是要被砍頭的。”

朱氏一愣,死丫頭莫不是她肚裡的蛔蟲,怎麼連她想什麼都知道?

元氏滿臉驚恐:“那咱們不讀書了?”

杜青棠神色狠戾:“我若獲罪入獄,定會拉著娘、舅舅舅母還有表哥一起死。”

朱氏呼吸一滯:“你敢!”

杜青棠震聲:“你看我敢不敢!”

她死了這麼多次,早已無所畏懼!

朱氏被杜青棠豁出去的眼神看得哆嗦了下,終究還是怕了:“這次就算了,等他消去疑心再說。”

她還要長命百歲,等盛哥兒考狀元當大官,接她去京城榮養呢。

朱氏說完就溜了,杜青棠目送她離開,思緒翻湧。

女扮男裝本就不為世俗所容,一旦暴露,將頃刻斃命。

隻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守秘密,元家害她至深,合該以命償命。

“棠姐兒,你怎麼能這麼跟你舅母說話?萬一盛哥兒遷怒,另娶他人該如何是好?”

元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灶房裡來回走動,不時向杜青棠投去責怪的目光。

杜青棠被她晃得頭暈,問出她很久之前就想問的話:“女子存在的意義難道隻是嫁人生子嗎?”

元氏理所當然道:“當然......”

“當然不是!”杜青棠矢口否認,眼底深處有什麼在燃燒。

女性的價值從來都不是成為某個人的妻子,成為某個人的母親。

可惜元氏從來不懂她,滿腦子都是傳宗接代。

元氏被杜青棠眼裡的火焰灼傷,接連後退好幾步:“夜深了,棠姐兒早些睡。”

杜青棠知道短時間內無法改變元氏根深蒂固的觀念,不再多言。

走進闊彆多年的小屋,屋內僅有一條炕,一張桌和一隻矮櫃。

炕上是疊得整齊的被褥,桌上是手抄版四書,杜青棠看著書,手指神經質地痙攣兩下,移開視線。

洗漱後躺到炕上,杜青棠想到桌上的書,捫心自問,她是否要繼續讀書。

努力了三次,每次都中途折戟,真的值得嗎?

周遭一片死寂,沒人能給她答案,她也說不清該如何抉擇。

......

杜青棠心亂如麻,輾轉反側,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都不知道。

她做了一整夜的夢,夢境雜亂,醒來後什麼也沒記住。

睜開眼,天色大亮。

杜青棠穿戴完畢打開門,四個麵黃肌瘦的年輕姑娘圍在灶房的飯桌前,其中一人正向她招手。

“棠哥兒,快來吃飯。”

桃源村有上百戶人家,原住戶甚少,大多是早年間從各地逃難來的百姓,經過數代繁衍生息,發展到如今的數百人。

杜青棠的祖父有五個兄弟、三個姊妹,又和祖母養育三子二女。

杜青棠出生之前,元氏嫁到杜家已有十四年。

在這期間,她的肚子幾乎沒停下來過,十四年生了八個,其中老二老三和老五老六是雙胞胎。

加上杜青棠就是九個。

杜青棠堅信,如果杜老大還活著,他們一定會繼續生,直到生出兒子。

看著糟糕的原生家庭,杜青棠深埋心底的星火越燒越旺,越燒越旺,終成燎原之勢。

這一刻,杜青棠突然有了決斷。

人生如螻蟻,微弱渺茫,她卻不願按照元氏的想法生兒育女,相夫教子。

我要讀書。

我要考科舉。

我要手握權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世人皆道女子不如男,那就由我做這個先鋒,開辟出一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道路。

雖千萬人吾往矣,九死而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