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太房裡出來後,任白芷緊隨李林竹的步伐,低頭冥思苦想:十貫錢啊,這對於正好缺錢的她來說,可是個及時雨,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手。
李林竹推開門,回頭看了一眼緊跟著進來的任白芷,語氣戲謔:“怎麼,我不去你房裡,你倒想來我這兒?”
“李林,官人啊。”任白芷趕緊換上做作的撒嬌聲,瞬間讓李林竹起了雞皮疙瘩,“明天你真的不陪我去藥鋪查查麼?”她眼巴巴地看著他,臉上滿是討好。
“你自己接下的活,乾嘛非要拉上我?”李林竹悠閒地靠在椅子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一個人怎麼查得清楚嘛。”任白芷苦著臉,抬手比了個數,“你娘可是答應了,懸賞了十貫錢,讓我們三天內查明真相。十貫呢!”
李林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問:“沒有我們,是你,你聽到了十貫錢後,迫不及待地接了下來。跟餓鬼撲食一般。”
“我手頭緊嘛。”任白芷再次尷尬地笑笑,胡謅起來,“今兒去金銀鋪看上了一款金首飾,正好十貫呢,我想買。”
李林竹懶得拆穿她,隨手倒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說道:“既然你這麼缺錢,那就自己查去唄。我明兒還要去太醫局報道。”
任白芷咬了咬牙,發現軟的不行,索性開始講理:“這事兒其實真不難,隻要找出寫舉報信的人,然後問他要前因後果就可以了。”
李林竹看著她,笑意更深:“你這不是已經有思路了麼?”
任白芷忍著怒火,繼續說道,“但問題是,怎麼找出寫信之人?晌午的時候,藥鋪眾人都去後院吃飯了,櫃台空無一人,誰都可以把舉報信放進來。”
李林竹跟著她的思路,點頭表示認同。
“倒是可以考慮對比筆跡。”任白芷卻一臉愁容地說道,“兩個醫師的筆跡我方才對過了,都不是。至於彆人的,他們今日對我的態度,說不定會糊弄我說自己不會寫字。更何況,萬一不是藥鋪之人放的呢?”
李林竹讚許地點點頭,邏輯很清晰。
見狀,任白芷趁勝說道,“既然找出寫信之人這條路不好走,那就直接調查所謂的以次充好是不是存在便可。隻是,我。”說到這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頭。
作為一個將“炙黃芪”都能寫成了“赤黃奇”的藥理白癡,讓她去查藥鋪裡哪些藥質量好質量不好,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所以,她隻能拖著李林竹一起去。
李林竹看著她難得求助的模樣,覺得有趣,權衡一會兒後,說道:“行吧,明天我陪你去一趟,但有條件。”
“什麼條件?”任白芷立刻警惕起來。
李林竹嘴角微微上揚:“條件嘛,等你拿到十貫錢的時候,我要分一半。”
幫她的忙,可以。但是幫她接近何韻亭,不可以!
“太黑了吧!”任白芷不滿道,“法子都是我想的,臟活也都是我做,你就是點一下藥,都不會超過一刻鐘,就要分走一半?憑什麼啊。”
“憑你自己查不出來啊。”李林竹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說道,“反正不答應也行,本來這事兒我也沒想管。”
任白芷看著他那副吃準了自己的樣子,氣得直咬牙,最終還是妥協:“……行吧,一半就一半!”五貫也是錢。
“這就對了。”李林竹站起身來,拍拍她的頭,“明天太醫局放學後,我就來藥鋪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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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西街藥鋪靜謐無聲,鋪內的陳設因光線而蒙上一層柔和的暗影。
任白芷坐在櫃台後,攤開賬本,眼前散亂的是幾本往年的舊賬。
雖昨夜已得結論,她仍不甘心,硬著頭皮嘗試索要筆跡。果真如昨所料,連連碰壁。
抓藥的衛二忙著挑揀藥材,借機推脫;顏醫的學徒嶽九以字醜為由避開,甚至劉三乾脆聲稱自己不識字,明明昨兒還見他盯著藥方煎藥,分明是敷衍搪塞。
任白芷捏著筆杆,扶著額頭,暗暗歎氣。若蔓菁在此,她那一張討喜的笑臉,想來定能讓人卸下戒心,心甘情願提筆。
但她也沒有因此放棄,畢竟可是關乎著十貫錢,如果她能在李林竹來之前就把舉報信的事搞明白,那這十貫錢不就全是自己的麼?
想到這裡,她腦筋又活絡了起來。
陸醫跟陸賬房如果真的沆瀣一氣地以次充好,還想瞞過太太的查賬,那麼賬本造假是必然的。
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從賬本裡翻出蛛絲馬跡呢?
說乾就乾,任白芷把往年的賬本逗翻了出來,用ks檢驗了一下,發現確實是今年的數據值最偏離正常。今年才過了五個月就會有這麼大的問題,也難怪太太會氣得把陸賬房開了。
如果能還原真實數據就好了,這樣就可以知道,這五個月到底是哪些藥材的賣價出了問題。
但即使是任白芷,在現代統計學的幫助下,也無法還原真實數據。
她盯著賬本上的甲甲、甲乙發呆,腦海裡閃過一個重新收集數據的方法。
憑證。
之前太太說過,李家藥鋪為了防止有人冒名賣假藥,所以每一筆賣出去的藥,都有憑證加公章在包裝袋上。
既然如此,隻要她能把這幾個月的憑證回收個七七八八,再按照高斯分布估計,那不就可以算出一個數字麼?
想到這裡,她趕緊動手了起來,以“慶祝少東家新婚”為由,發布告示:凡持有藥鋪憑證蓋章包裝袋者,今日可憑此領取浮梁茶一兩。
浮梁茶價格低廉,一百兩購入不過五十文,預算控製做得很好的任白芷,自掏腰包,以此吸引顧客。
天光漸盛,藥鋪門外陸續有人拿著舊藥袋而來,領了茶,報了憑證。
至寅時三刻,她終於收集到許多的憑證,今年去年的都有。
她篩選出今年的,擬合得到了一個大致的藥材收入,再結合看診簿,加上問診的收入,乘以一個係數,差不多就能得到一個接近真實收入的數值。
最後假設醫師的工資跟藥材購買與往年持平,收入減去成本,便是實際的利潤,這個利潤也就是每年李家結算後,拿到手的錢。
可任白芷皺著眉頭盯著自己算出來的數字,覺得不可思議。
按理說,以次充好的話,真實利潤會比賬本利潤高,差值就是他倆貪墨的錢。
可眼下,她預估的真實利潤,比賬本利潤,竟低出許多?
換句話講,李家結算到手的錢,比藥鋪實際賺的,多?
奇怪,多出來的部分,從哪裡來?總不能是陸賬房自掏腰包吧?
她又返回去一步步檢查,藥材銷售高出了實際兩成,診金相較前兩年,增長了一成,而藥材購買下降了一成,都沒算錯啊。
真是奇了,這陸賬房造假,是往高了報利潤?
任白芷乾金融這麼多年,也就隻有幫有些公司上市的時候,才會有特殊會計計算法來虛報利潤。
可這藥鋪是需要實打實給李家拿銀子回去的,賬本往高了報,難道陸賬房自己往裡麵倒貼錢?還偷偷摸摸的。
正為此煩惱,門外傳來馬車轆轆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任白芷抬頭循聲望去,隻見藥鋪門前停下一輛的馬車。車簾微動,一隻修長的手掀開簾角,緊接著一襲深藍長袍顯現。
李林竹從車中邁步而下,抬眼掃過藥鋪的櫃台時,還不忘對她做個鬼臉,隨後踏入鋪內。
藥鋪後院,李林竹挽起袖子,手執藥簿,一一核對架上的藥材。
他撚起一小撮黃芪,細細察看其色澤與紋理,又拈起一片白芷葉,輕嗅其氣味,辨彆藥性是否如常。青黛、川芎、當歸……每樣藥材,他都逐一清點,不曾放過一絲異常。
整整一個時辰過去,賬簿上的記錄與藥櫃內的存貨數目對得分毫不差,藥材的品相亦無可挑剔。
他將最後一份生地放回藥櫃,鬆了口氣。
“果然陸二叔並非如此之人。”李林竹低聲喃喃,目光中透出幾分沉思。
他翻閱著厚厚的賬簿,細細端詳著近期藥材的進貨記錄,指尖在紙頁上輕輕滑動,心中暗想:“究竟是誰在背後造謠生事,誣陷陸二叔他們呢?難道……”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顏懷義的診間,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若有所思。
此時,任白芷也走入後院,衣袂輕揚,輕聲詢問:“如何?發現哪種藥材有問題了嗎?”
“並沒有。”李林竹搖了搖頭,眉頭緊鎖。
“那真是奇怪。”任白芷微微皺眉,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慮,“難道陸賬房真的在給你們送銀子?”
“送銀子?”李林竹意識到事情的蹊蹺,連忙追問。
任白芷便將自己發現的反向數據造假的情況一一說出,順便吹噓了一下自己的聰明才智,再次與李林竹討價還價那十貫錢如何分。
她還在絮絮叨叨,便聽見陸正平在前門喊道:“勉之,任大娘子,衙門有人找!”
兩人相視一驚,麵麵相覷,心中隱隱感到不安,急忙趕回鋪子。
隻見一名身穿青色衙役服裝的男子,他神情冷峻,坐在候診椅上,腰間彆著刀,目光掃視四周,似在尋找什麼。
任白芷一眼便認出了他——曾在神保觀被她強行搭訕的那位吃麵小白臉,劉大哥!
對方顯然也對此感到意外,但他依舊保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語氣中透著一絲嚴肅:“我接到舉報,告發西街李家藥鋪陸醫,涉嫌兜售假藥,以次充好,請配合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