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桑桑,現名任白芷,此時心中暗自懷疑,她的名義丈夫,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是穿越而來的。
因為此時,李林竹趁她吃著灌湯包的間隙,正在書桌上翻看她之前所寫的宋朝漢字字典。
她的腦海中飛速計算著,若他開口詢問自己,該用何種借口應對。
正琢磨間,李林竹開口了:“這冊子,需要裝訂嗎?”
“啊?”任白芷一時未能反應過來。
“不需要嗎?我看你用金釵固定著,似乎不太方便。你這金釵可比裝訂一本冊子要貴多了。”李林竹似笑非笑地反問。
“哦,好啊。”任白芷勉強回答道。
李林竹的突然好意讓任白芷感到一絲不適,難道他看上了自己的金釵?
想到這裡,任白芷立刻開口:“那個金釵是何小娘子為了報答我上次救她而送給我的。”言外之意,最好不要打什麼主意。
“難怪呢。”李林竹自言自語道,似乎對此並不在意。
“哦!對了,你是不是該把剛才給蔓菁的一貫錢還給我?反正也是用於給你藥鋪采購藥物,可以報銷吧?”任白芷毫不留情,錢上可從不吃虧。
李林竹微微翻了個白眼,反駁道:“我借口讓她去采買藥物,不也是為了幫你解圍嗎?她一個沒啥藥理常識的丫頭,買回來的東西還不知能用多少,你還讓我賠?”
“那到底是哪句話讓你們覺得,我想開除蔓菁啊?”任白芷實在不解。自小到大,陸桑桑說的話總是容易讓人誤會,畢竟,一個不會好好說話的母親,又如何能教導女兒好好溝通?
李林竹仔細打量了任白芷一番,認真說道:“我覺得你在家待久了,多出去和常人說說話,學習一些與人打交道的常識。”
任白芷尚未反駁,他已繼續說道:“萬姓門外有一家書坊可以幫忙裝訂成冊,離這裡一裡外的神保觀今日又有慶典,走不?”
“走!”任白芷的心中一陣激動。
有人帶著出門遊玩,且不需向太太和老太太請示彙報,更有費用報銷,這樣的好事,怎能不去呢?
任白芷滿臉期待,完全沒注意一旁盯著她看的李林竹,也跟著笑了起來。
當他們走路來到書坊時,任白芷才意識到,這書坊竟是自己家開的。
因為他們恰好遇見了任一多,“湯爺爺的小孫女這幾日回娘家,我正好來這裡看店,反正私塾也放假。”
隻見任一多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翻看一本印刷質量堪憂的小冊子,頭都懶得抬起來看他們。這個世界還真是小。
李林竹也很驚訝地說:“難怪之前總是在這裡遇見子文,我還以為他總是來買......”
話未說完,任一多敲了敲桌子,輕咳一聲,說:“老規矩。”
李林竹立刻止住了話語,不可置信地笑著問:“難不成,都是出自子文之筆?”
任白芷聽著,敏銳察覺,他們的談話中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兩個青春期的小男孩,能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呢?
想到這裡,她心中自然有了猜測,心想:是那個吧?
“那種書少看,對身體不好。”任白芷好心勸道。
任一多和李林竹明顯愣了一下,但任一多很快就明白過來,嗖地一下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拿過任白芷放在桌上的布袋,便去了鋪子後麵。
李林竹見任一多漲紅了臉,轉而看向任白芷的認真表情,才明白她的意思。
於是,他笑得快要失控,邊笑邊嘲諷任白芷:“你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
“你還真有臉說,自己敢買,彆人就不能問了?”任白芷毫不示弱地回擊。
李林竹笑得淚水直流,許久才平複下來,湊近任白芷小聲說道:“我們談的,是代筆。”
“代筆?”任白芷驚訝地反問,聲音不自覺有些大。
“幫人寫文章、寫詩,然後給一筆潤筆費。”李林竹解釋道。
原來如此,“你為何會有人需要彆人代寫文章?”任白芷繼續追問。
“兒時貪玩,總會有不想寫先生布置的文章的時候。”李林竹說道,“隻是不想,都出自子文之手。”
是麼?這個弟弟這麼有才華?任白芷不禁感到慶幸,若他能考取功名,和離後自己也不愁沒有好日子。
那之前蘇沫還覺得任一多不學無術,她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些?
“可不是我寫的。”任一多從簾子後麵走出來,聽到李林竹的話後反駁道。
他把已經裝訂好的字典和金釵遞給任白芷,坐下後小聲說道:“詩詞是姐姐負責,文章是咱爹負責。自從姐姐嫁入你們家後,就再沒有接過這邊的生意。之前還有爹撐著,最近爹不在京城,所以暫停接業。”
隨後,他又一臉期待地望向任白芷,說道,“不過如果姐姐願意,咱倆可以單獨接詩詞這一塊。最近金明池那邊又開了幾家妓館,那些藝妓名角,不拿出一首好詩詞,即使一擲千金也不給見,所以現在一首好的《蝶戀花》,最少能賣到五百文!”他比劃著自己的手掌說道,“咱倆聯手,我接單,你寫,一九分,你九,也不用給爹娘上交。”他水靈靈的大眼睛裡映出了任白芷的抗拒。
雖然她確實想賺這錢,但自己並不具備這個能力。
“算了吧。”任白芷把金釵彆到頭上。
見沒得商量,任一多立刻不搭理人,坐下繼續看他那本印刷得很爛的小冊子,“十文,結一下。”
任白芷從袖口的袋子裡翻出一個荷包,數出十文遞給他,順口問道:“那這店鋪是靠什麼正經生意賺錢的?”
“賣書,賣文房四寶,偶爾再幫人裝訂,眼下,入不敷出。”任一多繼續翻看他的冊子,敷衍地回答。
“你在看什麼?”任白芷好奇地問。
李林竹在一旁回答:“《大唐三藏取經詩話》,這是一本很有趣的話本,我當年也追過。”
西遊記啊。等一下,西遊記不是明朝才有的嗎?難道自己又記錯了?任白芷心中開始自我懷疑。
“姐夫知道這位作者是誰嗎?”任一多眼中閃爍著光芒,像是找到了知音般看向李林竹。
“這個就不太清楚。”李林竹說道,“大約七八年前,有種每月發行的小報,裡麵連載過這個話本,但後來那個小報也沒有下文了。”
任一多的小鹿眼睛裡的光芒慢慢暗淡下來,“那恐怕是作者早已作古了。”
“你找作者乾嘛?這個故事沒寫完?”任白芷問道。
“寫是寫完了,但結尾感覺太草率了。”任一多回答道,“我想問問作者能不能續寫。讀一個好的話本,就像親自經曆了一場不可能的冒險。如果能參與到創作中,就像親手編織了這個冒險,太有意思了!”他越說越興奮。
“那你自己寫唄。”任白芷接道。
雖然她對西遊記的劇情記得大致,但她根本不可能寫出來。無論是西遊、水滸、三國、紅樓,還是彆人的詩歌,都是彆人的創作。上次無意間背出秦觀的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就讓任白芷後悔了很久。幸好現在的年代秦觀已作出此詩,若被誤認為是她的作品,那實在是承受不起的榮耀。
這也是她之前不愛為一些穿越小說或電視劇花錢的原因,大多數主角穿越回去後,拾人牙慧、欺世盜名。這樣的成功,真的能讓他們心安嗎?或許有人可以,但她做不到。
雖然她也很想賺錢,但靠竊取他人的成果致富,她實在無法做到。即使將來會非常後悔,但即便重來,她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就像她二十四歲那年,因為不願抄襲彆人的策略而升職失敗一樣。
“我若能寫得出來,還用你提醒嗎?”任一多翻了個白眼,“而且寫這種話本,費時又不賺錢,太難了。”
“不是說會連載在小報上嗎?稿費應該能維持生活吧?”任白芷說道,“而且出版後也可以拿一部分提成,你們看著我乾嘛?我說的不對嗎?”
“小報養活自己都難,怎麼會給作者支付稿費?你想發行一本話本,一旦有趣,很快就被盜印,盜印者一本萬利,你從哪兒獲利?”李林竹問道,“就像我剛才說的小報,當年那些有點小錢的孩子人人都有一本,風光無限。後來聽說也是因為不賺錢,才銷聲匿跡的。”
“那是因為很多還沒有進入產業鏈。”任白芷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不妥,改口道,“我是說還沒有形成完整的商業環境來支持這種話本的發展。如果一多感興趣,可以考慮試試看啊。這書店有鋪子,有客源,還有印刷和裝訂設備,可以先嘗試辦小報,再聯係幾個願意提供獨家故事的人,直接買斷他們的話本,分期連載。小報可以分為時事點評、理財生活、藝妓八卦、美食推薦等不同板塊,滿足不同需求。可單買,也可包年送上門。包年的費用得低於單買,激勵大家預付,畢竟得有現金回籠,才能支付後續的印刷裝訂和稿費。”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任一多愣了一下,心中暗想,自己這個姐姐什麼時候對賺錢這麼感興趣了?
“聽起來還挺靠譜的。”李林竹第一個表示讚同。
任一多也慢慢反應過來,也誇道:“何止靠譜,簡直是為我們家量身定製的方案。咱爹正好負責官報的發行,認識不少印刷排版和寫作的人,舅舅又對勾欄瓦舍熟悉,理財那塊可以找外婆或娘幫忙,美食推薦我自己可以上。”
如此完美的賺錢方案,竟然出自於那個隻醉心於詩詞畫作的姐姐,任一多不由得感到驚訝。
“是啊,到時候再找幾個酒樓洽談一下,說不定可以搞幾筆廣告費。”任白芷繼續出主意,她也不忘理財投資的本行,“如果一多真要辦這個小報,先擬個合理的計劃給我看一下,如果可行,我也可以出點銀子入股。苟富貴,勿相忘嘛!”
“誰是‘一多’?”李林竹卻在這個時候插嘴。
“我弟啊。”任白芷翻了個白眼,隨即想起他似乎稱任一多為子文,熱心地介紹道,“名一多,字子文。”
沒想到,任一多卻不樂意了,狠狠地瞪了任白芷一眼,沉默不語。
李林竹見此情景,又忍不住笑著調侃:“子文,我就說,你還未成年,怎麼就著急取字了?”
然後,兩人就被轟了出來。
任白芷堅持認為,正是李林竹的話讓任一多生氣,未成年取個字有什麼問題?為什麼要多事呢?
接下來的兩人,在罵罵咧咧的爭論聲中,朝著神保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