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雲(1 / 1)

不多時,眾丫鬟小廝魚貫入得院,全都垂首斂目,神色間帶著幾分緊張與好奇。

管家捧了一疊賣身契,隨墨竹匆匆而至,恭敬地呈給淩久後,與諸人站於一處。

淩久接過賣身契置於桌上,目光掃過眾人:“今日把各位叫來,不為彆的,就是想和大家親近親近,我這人賞罰分明,乾得好的,就賞!乾得不好,就罰!”

墨竹趨至他身旁,俯身聽他低語幾句,頷首應下,轉身入屋去。

不多時,便從屋內抱出一個木屜,掀開蓋子,滿滿當當儘是銀元銀錢等物,更有幾支金釵置於其中。

站在前麵的人一看,登時兩眼圓睜,忙按下上揚的嘴角,靜靜等候淩久問話。

淩久看看屜中財物心中倒吸一口冷氣,頓感肉疼,他與墨竹耳語說拿些賞銀出來,本是想讓她挑些碎銀,這下倒是虧大發了。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頂上第一張,點名道:“張豐。”

“小的在。”一個身形略顯單薄,卻透著機靈勁兒的小廝趕忙上前一步。

淩久細細打量他一番,問道:“你來府裡多久了?”

張豐忙不迭回道:“回稟小姐,小的來府裡已有三年了。”

回答完,他微微抬頭,偷瞄了一眼淩久的神色,見他並無不悅,才稍稍鬆了口氣。

淩久又問:“這三年間都乾過些什麼?”

張豐撓了撓頭,回憶道:“起初小的在馬廄幫忙照料馬匹,每日清掃馬廄、添草喂料,後來,公爺見小的腿腳還算利落,腦子也不算愚笨,便讓我跟著賬房先生打下手,幫忙跑跑腿、送送賬本,順帶學著清點貨物、核算賬目。”

淩久聽聞“核算賬目”四字,眼中閃過一絲興味,追問道:“既然做過賬目核算,那上月府中購入綢緞的明細,你可還記得?”

張豐不假思索,張口便來:“回小姐,上月綢緞入賬共計三百五十兩紋銀。其中,上等蜀錦購入二十匹,每匹十五兩;蘇繡綢緞購入三十匹,每匹八兩;本地粗布單價低廉,但量大,共計購入二百匹,每匹二兩。”

“倒是個好腦子。”淩久挑起一張銀錢遞給他,“賞!”

張豐雙手接過銀錢,再次跪地叩謝:“多謝小姐!小的往後定當為府裡開源節流,若有差池,任憑小姐責罰!”

淩久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歸位,目光落回賣身契上,高聲道:“秋月。”

人群中,一位滿臉橫肉、生著絡腮胡的大漢上前下拜,聲音透著拘謹:“小的在。”

淩久頓了一下:“你叫秋月?”

他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遍賣身契文,上麵完完整整地寫著莊秋月三個字。

秋月堅定回道:“回小姐,正是小的。”

淩久看著這熟悉的麵孔,輕咳一聲:“我賜你個名字如何?”

秋月立刻跪地,叩首道:“小姐賜名,那是小的幾世修來的福分,自然是願意的!”

淩久點點頭,樂道:“那你以後就叫障飛,本小姐覺著這名格外親切,也祝你障礙皆飛,飛黃騰達,如此可好?”

障飛聽不懂,但覺得是好事,歡喜道:“謝小姐賜名!往後小的就叫障飛,銘記小姐大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用不用,一個名字而已。”淩久壓住自己飛揚的嘴角,繼續問道,“你來府中多久,司職何事?”

障飛回道:“回小姐,小的平日裡負責府中雜物搬運,像米麵糧油的裝卸,還有庭院修繕時搬運磚石木料,都是小的的活兒。前些日子,府裡翻修花園假山,也是小的和幾個夥計操辦的。”

“既是賣力氣的好把式,該賞!”說著,淩久從木屜裡拿出兩塊銀元,遞向障飛,“以後做事,還要這般踏實。”

“多謝小姐厚賞!小的往後一定更賣力氣,絕不辜負小姐期望!”他小心翼翼地將銀元揣進懷中最裡層的口袋,生怕有絲毫閃失。

淩久看著滿心歡喜退下的障飛,換到下一張紙:“青芽。”

人群中,一位身形嬌小的丫鬟怯生生地站了出來,聲如蚊訥:“奴婢在。”

淩久瞧她不過十三四歲模樣,便也隨她放緩了聲調,問道:“你來府裡多久了,都負責乾些什麼活兒啊?”

青芽微微抬起頭,偷瞄了一眼淩久,見他神色溫和,鼓起勇氣回道:“回小姐,奴婢來府裡一年了,一直在後廚幫忙,洗菜、切菜、洗碗,什麼活兒都乾。”

淩久起了興致,想著馮嫽身邊人不多,這孩子勝在年小,心思單純,招來身邊讓墨竹帶著分擔些活也不錯,於是便問:“後廚的活兒臟累,你做得可還順心?”

青芽連忙道:“小姐,順心的,大家都對奴婢很好,而且能在府裡做事,奴婢已經很知足了。”

淩久有點滿意,最後問道:“我問你,若是後廚來了一批食材,要怎麼查驗是否新鮮?”

青芽歪著頭想了想,認真說道:“回小姐,青菜要看葉子有沒有發黃打蔫,有沒有蟲洞;肉類要聞有沒有異味,肉質紋理如何;魚蝦要看是死是活,一定要活蹦亂跳才好。”

淩久對墨竹挑眉道:“怎麼樣?”

墨竹點點頭,替他問道:“你可願來小姐身邊伺候?”

青芽瞪大了眼睛,小小的臉上滿是驚喜,一時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奴婢多謝小姐!”

“起來吧,往後跟著墨竹,好好學,用心做。”淩久看著一個兩個的接連下跪感覺有些折壽,卻又不能廢除這傳統,隻好把說話的流程走一遍又一遍。

青芽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站起身,用力地點點頭:“奴婢一定聽墨竹姐姐的話,儘心儘力伺候小姐,保證讓小姐吃得好!”

淩久從木屜裡拿起一支精致的金釵,遞到青芽麵前:“這是算是給你的見麵禮,往後有什麼事同墨竹講,她會幫你拿主意。要是有人欺負你,也彆害怕,儘管告訴我。”

“青芽多謝小姐!”說罷便又要再跪。

“墨竹,”淩久趕在她跪下之前趕緊開口,“帶她去後麵換洗一番。”

墨竹輕輕牽起青芽的手:“青芽妹妹,跟我來吧。”

看兩人走後,淩久捏著厚厚的賣身契頓覺頭痛,這麼多人,他得看到什麼時候去,索性問道:“各位可有想要自薦的?”

“小的鄭鑫,以馴馬為長……”

“賞。”

屜中少了兩個銀元。

“小的王寺,最擅洗衣駕車……”

“賞。”

屜中少了一隻銀釵。

“奴婢玉蘭,負責修剪花草……”

“賞。”

屜中少了一對珍珠耳墜。

……

墨竹已帶著梳整完畢的青芽歸來,兩人站在一旁聽著淩久一個勁地賞,對視一眼,皆抿嘴輕笑起來。

小姐願意與人親近,實乃好事一樁,錢財本就是身外之物,今日這賞銀雖花出去不少,但能換來下人們的忠心,倒也算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此時,一旁的管家見淩久如此慷慨賞人,不禁微微皺眉,湊近輕聲提醒道:“小姐,這賞銀是不是……太過豐厚了些,府裡日常用度……”

淩久轉向他,粲然一笑:“這樣啊,那您也來說說吧,您是府裡老人,賞您的肯定要多些!”

管家一聽,臉上閃過一絲惶恐,連忙擺手說道:“小姐,老奴不是這個意思,老奴隻是擔憂府中用度安排,並無他意,怎敢覬覦獎賞。”

“我說真的,您也來講兩句。”淩久心中盤算,這放到現代,怎麼也算個總監吧,開會講兩句走個流程很正常嘛。

“老奴姓吳……”他剛說完,淩久的眸色便一冷。

他還記得趙成說的,那個把賬目給他算的賬房先生就是姓吳。

“……除此之外,還曾在賬房處管過賬,老奴全家都承仰公爺、夫人和世子、小姐,大兒子在府裡的馬廄當差,兒媳在廚房幫忙,小兒子隨我認了些字,會算數,如今在賬房處打下手。”管家說著,他的兒子兒媳從人群中出來,一同站在他身後。

淩久瞧著他那個身後高個的年輕人,微微一笑,問道:“你是吳伯的小兒子?”

“正是,小的吳濤,家中排行老二,正在賬房處跟著趙先生學習,主要負責謄抄、整理核對之類的活。”他語氣間還帶些得意,不難看出他對這份體麵的工作十分滿意。

“會算數?”淩久基本確定了就是他,起了一個絕壞的點子。

“是,會算些簡單的賬目。”吳濤回道。

淩久拿起一錠銀子,對他道:“我與你出幾道題,一道一銀元,你可隨時喊停,你若答對了,這銀元就算我額外賞你的,但若是你選的最後一道未答出來,那便分幣沒有。”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瞪大了眼,吳濤自覺這是在眾人麵前展現自己的好機會,更是心中暗喜,毫不猶豫道:“請小姐出題。”

淩久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緩緩道:“若有一批布料,進價每匹十兩銀子,要保證三成利潤,售價該定多少?”

吳濤脫口而出:“回小姐,售價應是十三兩銀子。”

淩久拿起一錠銀元又問:“倘若這批布料運輸途中損壞了兩成,餘下的要賣多少錢,才能保證整體仍有三成利潤?”

“十六兩二百五十;錢。”吳濤聽到題目不難,逐漸放鬆下來。

“還繼續嗎?”淩久問。

“請小姐出題!”吳濤笑道,自信滿滿。

“而後,這批布料在搬運時,又因操作不當,額外損毀了剩下布料的一成。為保證整體有三成的利潤,且考慮到受損布料經特殊處理後能以進價的四折出售,那麼完好的布料每匹應定價多少兩銀子?”

吳濤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眉頭擰成“川”字,額上也滲出了冷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身邊的家人也都跟著緊張,幾十雙眼睛,不分長幼,皆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吳濤。

一刻鐘後,吳終於聲音略帶顫抖地說道:“小的……小的算出,應是十六兩五百錢。”

“不錯,下一個問題。”淩久絲毫不留給他說話的餘地,直接問道,“趙成算的賬本,是不是你打著你爹的旗號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