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1 / 1)

此處乃是山腳,距離山腰處的寺院尚有一段路程。

馮嫽扶著墨竹的手,提起裙擺緩緩而下,喚來侍衛將淩久攙扶下車,看著他隻能勉強站穩,決斷道:“淩公子且在山下稍候,待我上山告知方丈,他自會派人下山來為你治傷。”

淩久忍著疼,扯出一個自認為還算開朗的笑容,點頭應道:“有勞姑娘了,這一路多謝姑娘照料。”

馮嫽見他應下,微微頷首,不再多留,留下兩個侍衛陪著他,轉身便快步向山上走去。

承安寺內古木參天,鐘聲悠揚。淩久順著鐘聲抬眼望去,隻見一座莊嚴肅穆的古寺矗立在山腰,飛簷鬥拱,氣勢恢宏,周圍雲霧繚繞,仿若仙境一般。

“哇塞。”他忍不住感歎道,“NB。”

寺中的僧人早已得知鎮國公府的千金要來祈福,早早便出來迎接。

馮嫽向方丈說明了來意,又將淩久的情況敘述了一遍。

方丈微微點頭,吩咐那懂醫術的和尚下山去尋淩久,自己則引著馮嫽來到佛堂。

佛堂之中,檀香馥鬱,祥光隱隱。

馮嫽斂衽整衣,款步上前,緩緩跪於蒲團之上,雙手合十,微微仰頭,目光凝於佛像,輕聲祝禱。

“信女馮嫽,虔誠叩拜。今父兄奔赴沙場,身係家國重任,願佛力加被,護佑父兄平安歸來,馬革裹屍禍遠避,凱旋歸來音早聞。”

“亦望鎮國公府綿延昌盛,福澤深厚,門庭之光長耀。往昔之繁華得以續存,未來之基業穩固如初。家中親眷皆享安康,無病無災,歲月寧和。”

“三願……”馮嫽心內暗自自嘲,世人皆言姻緣天定,求佛可保順遂,然佛若真能主宰諸事,何來人間諸多憾事?

即便姻緣能成,論及此事,恐也應求拜月老,而非佛像。

泥塑木雕,受眾生香火,卻難料塵世紛擾,不過求個心安罷了,豈能儘如人意。

馮嫽緩緩起身,撣了撣衣袂,款步趨近方丈,斂衽為禮:“多謝方丈指引。”

方丈回禮,目光深邃,似能洞察人心,聲如佛音:“施主心誠可鑒,佛緣匪淺。此間佛堂備有靈簽,諸多信眾皆借此求問前程、姻緣、福運之事,施主既來,可有意願求上一簽?”

馮嫽不信神佛,本欲拒絕,可瞧著方丈盛情難卻,實在不忍拂逆,便應道:“既然方丈這般說,小女便恭敬不如從命。”

方丈微微頷首,引著馮嫽行至簽筒之前。簽筒外身古舊樸拙,內裡竹簽亦有破損,想來已留存許久,被擲多次了。

淨手之後,馮嫽雙手握住簽筒,卻不知該問何事,隻輕輕一搖,便有一根竹簽飛出,恰好落在她腳邊。

馮嫽俯身拾起竹簽,隻見竹簽之上刻著幾行小字,字跡古樸而蒼勁,然其所言卻頗為晦澀難懂。

方丈見狀,接過竹簽端詳片刻,道:“此簽象曰:‘潛龍在淵,騰必九天。大哉乾元,萬物資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施主所求之事,不必太過憂心。”

馮嫽垂眸不語。

以何為問可得此簽?她不知曉。

良久,馮嫽抬首,環顧四周,唯見香煙嫋嫋,佛影莊嚴,眾人神色各異,皆有所求。

她輕啟朱唇,喃喃道:“世人求福、求財、求祿,皆有所憑依,或祖蔭庇護,或才智卓然,所期之果雖未必儘如人意,然終究存一絲生機。”

她的生機在何處?

破局之法,又在何處?

淩久回答不了馮嫽的問題,他隻覺得自己要被這和尚治死了。

“這位師父,我這傷並無大礙,您且把斧頭放下罷。”淩久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臉上堆滿了比哭還難看的笑,眼睛緊緊盯著那明晃晃的斧刃,心裡直發慌。

他隻是傷口疼,這和尚竟拿著個砍柴的斧頭要往他身上招呼,他慢一步,身首就要異處。

“施主莫要亂動,此傷若不及時處理,恐會擴散,截肢乃是最為穩妥之法,還望施主配合。”和尚雙手緊握著斧頭,嘴裡念念有詞。

“什麼?治不好便要砍掉?那若是頭上破個口子,難不成還把頭砍了?”淩久反唇相譏,言辭鑿鑿。

和尚似是被他說動,雙手卻依舊緊握著斧頭,隻是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頭上之傷與身上之傷豈有可比性?貧僧皆是為施主著想,若不截肢,這傷口一旦惡化,性命堪憂。”

“那我不治了。”淩久心一橫,索性破罐子破摔,人死後會變成星星,他還不想當滿天星。

“普賢!住手,快快將斧頭放下,莫要傷了香客。”正值淩久與那手持斧頭的和尚僵持之際,一位麵容清秀、神色慌張的和尚匆匆趕來,止住了那即將落下的斧頭。

“慧澤師兄。”普賢忙放下斧頭,乖乖站直了身子,候他前來。

慧澤先向淩久行了一禮,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貧僧方才在下山途中有所耽擱,讓普賢師弟先行一步,未料到竟生出這般事端。”

言罷,以眼神示意普賢。

普賢會意,忙向淩久躬身致歉:“施主,對不住,是普賢魯莽了。”

和慧澤站於一處便不難看出,普賢不過是個十餘歲的孩子,瞧著纖細單薄,卻能單手舉起那幾十斤重的斧頭。

淩久擺擺手,不甚在意地說道:“沒事沒事,未成年皮些也正常。”

“何為未成年?”慧澤聽到這新鮮詞兒,不禁麵露好奇之色。

淩久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解釋道:“呃……就是尚未及弱冠之年,還年少懵懂、稚氣未脫之意。”

慧澤恍然大悟,開始為淩久檢視傷口。

這些刀劍所致的傷口,雖乍看僅在皮肉,實則已傷及骨頭,所幸未觸及要害,暫無性命之憂。

慧澤心下不禁犯疑,這承安寺所在之山素無山匪,便是他在俗世所見的山匪,也少有這般下手狠辣之人,尋常皆是非死即傷,鮮少將人打得這般半死不活。

淩久瞧著慧澤從一旁藥箱中取出草藥與繃帶,手法嫻熟地清理傷口,疼得他倒吸涼氣,卻仍強忍著問道:“大師,這路上經常有人受傷麼?”

“施主言重了,似施主這般傷勢嚴重的,貧僧還是頭一遭處置。貧僧本是山下醫館的醫師,上山後也不過是為寺中師兄弟醫治些風寒雜症罷了。”慧澤停下手中動作,轉而問普賢,“師弟可有帶刀來?”

“我……”淩久憋回一個“草”,半哭半笑道,“怎麼又動刀斧?!”

“施主莫怕,”慧澤瞧出淩久的驚恐,連忙解釋道,“隻是傷口邊緣有些腐肉,若不削去,恐會化膿惡化,有礙愈合。”

說罷,接過普賢遞來的砍柴刀,置於剛燒起的燭火上輕輕燎過,權作簡單消毒。

“哈哈。”淩久乾笑兩聲,滿臉痛苦地閉上雙眼,“算了算了,早死早超生。”

“施主寬心,沒那麼嚴重的。”慧澤迅速包紮好傷口,囑托道,“施主這幾日切勿沾水,按時換藥,不久便會痊愈。”

淩久疼得幾近昏厥,尚未緩過勁兒來,隻能靠在樹上,胡亂點了點頭,心中默默懷念現代的麻藥。

“施主還需靜養些時日,承安寺雖粗陋簡拙,但也可暫且供施主安身養傷。倘若施主不嫌棄,便隨貧僧回寺,也好有個照應。”慧澤說道。

“簡、陋?”

淩久抬頭瞧了瞧山上那座雖稱不上金碧輝煌,卻也頗為富麗堂皇的承安寺,又看了看一臉真誠但說瞎話的慧澤。

“不嫌棄不嫌棄,大師能收留我,該是我感激不儘才是。”淩久雙手撐地,意欲自己起身隨他走。

“普賢,今日你驚嚇了施主,犯下錯事,便背施主上山回寺,權當將功補過罷。”慧澤說道。

普賢雖有些不情願,但在慧澤的眼神威懾下,還是走到淩久跟前蹲下身子。

“不必勞煩小師父,我們來便好。”馮嫽留下的兩個侍衛突然出聲。

淩久:“?”

我剛剛被砍時你倆怎麼不幫忙?

“也好,施主身邊人總是用著順手些。”慧澤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便招呼普賢到身邊,“還請三位跟緊我。”

兩個侍衛向他回了個軍禮,合力去攙扶淩久。

淩久隻覺眼前天旋地轉,一會兒黑一會兒亮,頭在一人肩上,腰在一人肩上,整個人好似一根長木頭般被抬了起來。

待“木頭”似的淩久被移至寺中時,馮嫽已在齋堂內,桌上素齋琳琅滿目,頗為豐盛,她的筷子輕輕搭在碗沿,尚未動筷。

齋堂內香火氣息與素食清香交融,周圍的僧人皆在安靜用齋,唯有輕微的碗筷碰撞聲。

馮嫽聽到外麵喧鬨,抬眸望去,便瞧見淩久橫著從門口進來。

她起身走過去,目光在淩久身上停留片刻,轉而向慧澤問道:“請問師父,情況如何?”

“施主放心,貧僧已為他處理好傷口,隻需好生休養即可。我已囑托明樂師弟去收拾禪房,稍後便會有人來接他過去。”慧澤答道。

“多謝慧澤師父。”馮嫽行禮。

慧澤回禮後,便帶著普賢向後走去尋其餘師兄弟。

馮嫽轉身進了齋堂,向寺中僧人討了些齋飯,又讓墨竹拿了一壺清水,詢問後找到了淩久所在的禪房,原就在她隔壁。

淩久正倚在床頭,與兩個侍衛說得眉飛色舞,聽到聲響,轉過頭來。

馮嫽將飯菜置於一旁桌上,對自家侍衛囑托道:“淩公子身子不便,兩位多加照料。”

“是,小姐。”兩人異口同聲應道,卻未挪動腳步,隻等著馮嫽繼續發話。

馮嫽看淩久躺得自在,不再多加停留,放心出了門。

身邊的墨竹提醒道:“小姐,您還未用膳呢,咱們得快些回去,不然齋飯可要涼了。”

馮嫽回望一眼淩久所在的禪房,不知為何,心下莫名慌亂,聽了墨竹之言,才恍然道:“走吧,回去用膳。”

她心不在焉,腳下的步子自然也虛浮不穩,墨竹在旁瞧著,雖心有疑惑,卻不敢多問。

回到齋堂,齋飯已擺在桌上,馮嫽坐在桌前,手中的碗筷拿起又放下,幾番下來,飯菜幾乎未曾動幾口。

墨竹在一旁小聲勸道:“小姐,您多吃些吧,這一路舟車勞頓,晚上還要守夜,您要是餓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馮嫽聽著,又勉強吃了幾口,放下碗筷,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先去禪房歇息吧。”

“小姐……”墨竹尚未反應過來,馮嫽便已出了門,卻並未向著佛堂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