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再次僵住。
良鐵柱沒再吹胡子瞪眼。
因為良馨說的是事實。
“哎呀,你傻了!”
二嫂盛了一碗芋頭稀飯端給良馨,“那天我們去相親,不是看到首長家裡有炊事員?一般情況下,軍區首長家裡不但有炊事員,還有警衛員,聽說每天的菜,都是後勤配備好了送上門,連菜站都不用去,哪用得著你當保姆。”
“那是首長的炊事員和警衛員,又不是首長兒子的。”良馨喝了一口稀飯,“首長兒子現在病了,連醫生都想不出辦法治療,萬一更嚴重了,吃喝拉撒,燒掃洗擦,還不是得依靠免費保姆。”
二嫂:“.......你說得對。”
“他能不能生孩子?”大嫂冷不丁開口,“要是連孩子都不能生,肯定不能讓良馨嫁過去。”
“其實,我倒覺得還行。”二哥突然開口:“凡事不能往壞了想,他這又不是天生的病,原來是個很健康的人,不但考上過軍校,還在戰場上立過大功,基因不但沒問題,還可以說是百裡挑一,我記得以前地主們的兒子要是個病秧子,通常就會找個姑娘衝喜,有的一結婚沾了喜氣病就好了,馨子嫁過去要是也是這樣,那.......”
大哥:“萬一要是起了反效果,衝壞了怎麼辦?”
“那就當馨子去城裡找了份工作,在首長家裡工作,住好的,吃好的,不比在槐花大隊舒服?”
二哥骨子裡就樂觀,“我上次聽老三回來說,他們團長的工資有一百多,軍區首長那麼大的官,豈不是得有二三百?我們從小到大做夢都想成為工人,進城拿城市戶口吃商品糧,馨子的機會這不就來了,要是把人兒子照顧好了,我覺得人家不可能虧待她。”
“這倒是,小妹要是在公社找對象結婚,多半還得下地掙工分,在生產隊乾活可比伺候病人辛苦多了。”
二嫂聽二哥這麼一說,又覺得這樁婚事很好,依然是千載難逢。
“今年全國公社都忙著農業學大寨,生產隊的家庭副業生產全都沒了,自留地馬上也要整改,雖然口號標語看著形勢一片大好,但我聽說很多地方已經揭不開鍋出去要飯了,明年政策要是不變,誰知道我們大隊會變成什麼樣。”
“小燕不愧是省城人,很有遠見。”
良鐵柱又開始“吧嗒吧嗒”抽上煙袋了,“槐花大隊保不準明年吃糧要靠救濟供應,用錢要靠救濟貸款,穿衣靠救濟棉布,什麼都得找國家要,徹底變成等靠要一類人,與其過這樣的日子,良馨,你不如還是嫁了吧。”
良馨咬著油餅,不表態。
“良德剛才說得很對。”馬家大哥笑著道:“良馨嫁過去把人照顧好,首長家屬是不可能虧待你的,萬一明年槐花大隊真變成小燕那樣,首長家屬也不可能反對你幫襯娘家,對了,還有良惟,雖然他憑自己能力已經在連隊提乾了,但要想再往前多走幾步,說不定也得依靠良馨。”
“嫁!”
一聽到事關三兒子,良鐵柱唯一的希望和奔頭,立馬道:“這年頭的人,能活著就算不錯,有機會能活好,為什麼不嫁,良馨,這樁婚事值得你賭一次!”
“老天爺既然把進城的機會送到你麵前,就不可能是讓你嫁過去受苦受罪。”二哥道:“肯定是讓你過去享福的。”
良馨掏出手絹擦乾淨嘴角,“我要是不嫁呢?”
“我看你是沒餓過,饑荒三年,天上飛的蝗蟲,土裡鑽的鼴鼠,水底遊的鱉蚌,樹皮樹葉樹花,人餓的什麼都敢吃,隔壁公社有個人餓的活吞癩哈.蟆,中毒死的時候臉腫的像笆鬥,你彆以為我隻想著害你!”
良鐵柱生氣站起來,看著兩個兒媳婦,“你們不是說要分家?良馨不肯嫁,今天就分家,以後就我和她兩個人下地掙工分,你們顧好你們自己小家,不要養她了!”
大嫂正要張口,良馨慢悠悠道:“也行吧。”
良鐵柱怒氣一頓,眼睛“蹭”地亮了,“什麼也行?”
“嫁人也行。”良馨看著臉上緩緩露出驚喜的父親,“你出多少嫁妝?”
“良馨,你們什麼都不用準備。”馬家大哥高興道:“首長家屬什麼都備齊了,隻要你人過去就行。”
“首長家屬禮數周全,我們不能什麼禮都不講。”良馨看著父親,“你說對吧?”
“對!”良鐵柱是要麵子的,“該準備什麼,我們都準備上,就算帶不走,我給你錢,你去城裡買,一百,直接給你一百,夠大方了吧?”
“一百連個縫紉機都買不起。”
“一百還不夠!那你想要多少?”
“一千差不多夠。”
“一千?!”
良鐵柱的驚叫聲差點把房頂給掀開,“你要買什麼東西,能買一千塊!”
“等著。 ”
良馨打開家堂櫃抽屜,拿出一遝槐花公社專用的紅頭信紙,拿起鉛筆寫了一長串物品,一直寫到最下方,才將信紙遞給父親。
良鐵柱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心裡頓感不妙。
“搪瓷麵盆兩隻,五塊零六毛,海鷗牌洗......怎麼連洗衣粉都要算在嫁妝裡?”
“你不是說要準備齊全?”
良鐵柱忍住嘴邊的話,因為目前看到的都便宜,繼續往下看,“毛巾、沙發巾、枕頭巾、浴巾、毛巾被、汗巾.......你一個人用得著這麼多種毛巾?”
良馨剝了一顆大白兔奶糖,小心撕掉糯米紙,放進嘴裡,提醒:“速決戰,快點看。”
“永久牌五鬥精漆全套縫紉機,一百四十五,鳳凰牌全鏈罩自行車一百八十七塊五毛......”
良鐵柱嘴角抽搐:“便攜式調頻三波段半導體收音機,一......一百九十塊!鍍珞圈噴漆背三針提環鬨鐘,十三塊六,這個還差不多,大衣櫥、半截櫥五鬥櫃、方桌、板麵椅、寫字台、四尺棕繃床.......碗櫥.......碗櫥你都要!你嫁的是軍區首長家,不是公社哪個生產隊困難五保戶!”
良馨斜眼道:“這是你不讓我嫁的。”
良鐵柱被氣得吹胡子瞪眼,“這些東西就算全買上,也頂多幾百塊錢,哪裡要得了一千,你彆在這關頭跟我獅子大張口!”
“幾百?”
“撐死了五六百!”
“那就給我五六百好了。”
“........”
良鐵柱差點抬手往自己的嘴扇上兩巴掌,“好啊,我看出來了,你這是繞著彎子打五百塊彩禮的主意。”
“彩禮才五百,你不說買這些東西至少得要五六百。”良馨咬著大白兔奶糖,“爸,我已經打了對折了,再說下去,不是我不願意嫁,是你不讓嫁,軍區首長、公社革委會主任和馬家大哥這邊,你自己負責去解釋。”
“......”
良鐵柱錢才剛裝進兜裡,他一點都不想再掏出去。
就算要掏,頂多再加一百。
哪能全部掏出來不說,還要他再倒貼一百。
“老大老二,你們說話!”
大嫂攔住想說話的大哥,“彩禮是給良馨的,應該給良馨。”
“對!”
二嫂跟著搶話道:“爸,我覺得小妹說的一點都不過分,就算這樁婚事是高嫁,我們也不能讓良馨折了麵子,首長家屬說什麼都不用準備是客氣話,我們要真是什麼都不準備,就是不懂禮數了,六百不多。”
良鐵柱氣道:“你剛才還說明年不知道會不會揭不開鍋!”
“所以你更得讓馨子舒心啊,否則明年真揭不開鍋了,不就真的坐等國家救濟了。”
二哥提醒:“爸,前幾天你為了穩固大隊支書的位置,不惜拿馨子開刀,馨子剛生下來,你還把她送人了,要不是大哥大嫂及時去追回來,你今天哪還能跟軍區首長做上親家,馨子這是給你送彌補的機會呢,你怎麼還在這摳摳搜搜,磨磨嘰嘰。”
“你胡說八道什麼!”
良鐵柱嘴上罵著,頭腦卻是慢慢冷靜下來,“我什麼時候摳摳搜搜了,不就是六百塊,你們都結婚了,老三在部隊提乾,就算轉業到地方,這輩子都是乾部,不愁找不到媳婦,我還能拿著女兒的彩禮不放?”
良馨立馬朝著父親伸手。
良鐵柱:“.......”
心不甘情不願,將一遝厚厚的十元鈔票掏出來,送到良馨手上,又走去房間。
良鐵柱出來後,手上拿著一遝薄薄的大團結和一本紅殼毛選。
交到良馨手裡的不止一百塊,而是一百二十塊。
良馨點清楚數目後,看向父親。
良鐵柱正坐在凳子上認真翻著毛選。
書頁中間夾著不少票券,他拿出一張票遞給良馨,“這張永久牌縫紉機票,本來就是給你攢的嫁妝,拿去吧,縫紉機價格是一百二十塊,你自己去城裡買。”
良馨微微詫異,接過縫紉機票仔細一看,確定沒問題後,放進口袋裡,對馬家大哥道:“我們走吧。”
頓時把一屋子人全都驚住。
“走?怎麼就走了?”
“現在就走?”
“哪能這麼隨意!”
“外麵都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結婚不能大操大辦酒席,從槐花大隊去省會,坐公共汽車也帶不了什麼東西。”良馨無所謂道:“馬大哥今天過來,不就是這個意思?”
馬家大哥震驚良馨的速戰速決之餘,想到旁觀的索要彩禮前後過程,明白了首長家屬為什麼會挑中良馨, “確實是越快越好,但也不用這麼著急,就算不能大操大辦,也該跟家裡吃一頓喜酒,我留宿一晚,明天早上我們再走。”
“沒必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