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鐵柱的怒氣一頓。
他自然是一個都回答不出來。
坐回去繼續“吧嗒吧嗒”抽著煙袋。
“......養你這麼大,我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不是剛害完?”
“.......那怎麼能叫害!是你自己乾的蠢事!”良鐵柱提醒,“天一會一變,你不要以為公社主任今天向著你說話,就覺得自己一點都沒做錯,那雞........”
“雞,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良馨套上棉鞋,倒掉洗腳水,“你每天早上喝的開水衝雞蛋,其中就有母雞下的蛋,吃的時候你怎麼不吱聲?”
“什麼?我不知道!”
良馨不說話,轉過頭沉默看著父親。
良鐵柱到底心虛,對視不住幾秒,就移開視線,“話題扯遠了,小燕,你現在跟我去大隊部,趕緊打個電話給虎子大舅,問清楚對方情況。”
“我問過了,他不說。”
“之前問的跟現在問的能一樣?那邊結婚報告都打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彆擇菜了,等下讓英子煮點芋頭乾飯,今天生產隊供菜,快走!”
二嫂解下剛係上的圍裙,看了良馨一眼,急忙跟著走出去。
臨到中午,兩個人一前一後,表情不是很愉快的回來了。
坐在桌邊,一句話也不說。
良馨端著剛盛出來的紅薯乾飯,方桌上已經擺著一小碗生產隊大鐵鍋燒的白菜蘿卜小雞燉粉條。
大嫂並沒有真的什麼菜都不做,生產隊就分那麼一丁點菜,家裡這麼多人,每個人夾一筷子就沒了。
良馨最近饞肉,她挖出幾個馬鈴薯切成塊,燉了一鍋馬鈴薯燒肉,中午吃不完,晚上還能接著吃。
想到良馨今天受委屈了,煮飯的時候又燉了一碗雞蛋,出鍋後再在蛋羹上淋了幾滴香油。
“哇,今天吃這麼好!”
“媽,我要吃雞肉!”
兩個侄子放學回來,看見桌子上的飯菜,饞得直吞口水。
大嫂無聲把兩個孩子拉到院子裡洗手。
良馨搬了木椅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豬肉,用筷子將半截瘦肉割斷,將肥肉放到大嫂碗裡,將瘦肉放在紅薯米飯上,挑起一筷子放進嘴裡,肉香混著米飯,軟糯醇香,嚼勁十足,簡直就是人間絕味。
忍不住又夾了一塊肉,照樣是用筷子分為兩段,留下瘦肉,將肥肉放到二嫂碗裡。
大嫂和二嫂收拾完孩子,看到自己碗裡飯上麵多出的肥肉,偷偷看了一眼公爹黑乎乎的臉,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著坐下吃飯。
她們倆並沒有吃碗裡的肥肉,又是不約而同將肥肉夾起來,送到自己孩子嘴裡。
“香!肥肉太香了!”
“小姑,你再多吃點瘦肉,肥肉給我吃。”
良馨繼續夾著肉,留下瘦的,夾走肥的,不去管肥肉會到誰嘴裡,總之全往兩個嫂子碗裡放。
大嫂:“夠了,夠了良馨,你自己也吃點肥的,彆緊那瘦肉吃,肥肉油才多,你這段時間都瘦了。”
“沒瘦啊,我怎麼看小臉更飽滿了。”二嫂觀察著小姑子的臉色,嘴裡咬著肥肉,吃到飽滿的油水,心情瞬間變好了,“良馨,你今天怎麼光吃肉不吃飯,不膩嗎?”
良馨筷子不停,“明嘲暗諷我肉吃得多了?”
“胡說八道!”二嫂連忙伸筷子,搶在公爹之前,把一塊肥肉多的肉片,夾到良馨碗裡,“晚上我讓你二哥拿肉票再去供銷社割肉,給你包餛飩吃!”
臨淮的餛飩是現擀的麵皮,切成斜邊四方形,三肥七瘦豬肉餡包出來的,隻能純肉餡,不能像包餃子一樣剁了肉餡再摻上一多半的蔬菜。
就是市裡效益第一的鋼鐵一廠廠長家,一個月都不一定能舍得吃上一頓,更彆說公社下麵的大隊,沒有任何一家舍得這麼吃。
良馨算起來起碼有三五年沒吃過這樣的餛飩了。
所以,二嫂說這話,誠意滿滿。
三個女同誌兩個孩子吃的滿嘴流油。
桌子上三個男同誌連一塊都沒撈著。
良鐵柱的臉比鍋底還黑。
以前他不動筷子,家裡沒人敢先動筷子,他如果回來晚了,全家也都得等著他到家,才能開飯。
今天良馨一帶頭,他不但一塊子肉都沒吃著,連蛋羹都沒能舀到一勺!
但他也不敢掀桌發火,因為剛才去大隊部打電話,虎子大舅開始依然是什麼都不肯說,一再逼問,才說良馨的政審一旦通過,他就會親自到槐花村當麵解釋。
電話最後還透露了,軍人結婚是速決戰,暗示政審一通過就可以立馬結婚。
這話,良鐵柱還不知道怎麼跟良馨說。
他是打算讓二兒媳婦去說的,但是良馨剛才一嘲諷,他就改了主意。
拖吧。
拖到政審通過,虎子大舅來了再看著辦。
良鐵柱想好了,一伸筷子,發現肉蛋連渣都不剩了,隻剩下幾塊白菜蘿卜。
良鐵柱:“........”
他忍!
政審通過的速度比良鐵柱想象中要快得多。
一個星期後,虎子大舅兩手拎滿了東西,真的直接到了良家。
良馨早上一睜眼,二嫂就站在床邊撐著棉襖,一臉討好的笑。
“小妹,我們家最漂亮的小妹該起床了,大嫂已經在幫你攤油餅了,一張餅打了兩個雞蛋!”
良馨打了個哈欠,聽到堂屋笑聲不斷,掀開被子下床。
二嫂急忙將棉襖披在她身上不說,還主動幫她扣上扣子。
“小妹,屋外的是我娘家大哥,拎了好多東西來,不但有你最愛吃的鐵桶餅乾,高粱飴,還有大白兔奶糖!”
二嫂手腳利索又拿起床頭桌子上的篦子,繞到良馨身後,幫她梳頭編辮子,“大白兔奶糖這種好東西,我都好幾年沒吃過了,我大哥帶來的起碼有一斤!”
良馨編著右邊的辮子,漫不經心道,“喜糖吧?”
“........”
二嫂沉默片刻,尷尬一笑,“我就說,你兩個哥哥的腦子,都不如你,我們良馨腦袋瓜子頂聰明!”
良馨看了她一眼,紮上皮筋,拿起門口盆架上的搪瓷麵盆和毛巾牙刷,走出臥室門。
“馬大哥。”
“哎,良馨。”
穿著一身綠色軍裝的馬家大哥,滿臉笑容指著方桌上堆滿的禮品,“良馨,首長家屬特彆重視你,除了這些糖果點心豬肉,還有一塊全鋼防震女式手表,另外還讓我帶來了五百塊彩禮,已經交給良叔了。”
“還不趕緊去洗漱。”良鐵柱搶話道:“親戚都上門了,像什麼樣子。”
良馨掃了父親一眼,什麼都沒說,拿著盆前往井台。
良鐵柱滿意女兒還是識大體,正想鬆一口氣,就聽良馨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馬大哥,對方得了什麼病?”
堂屋喜氣洋洋的氛圍驟然一僵。
鍋屋裡鍋鏟聲音都跟著戛然而止。
“我今天來就是跟你說清楚這個事。”
馬家大哥站起身,走到堂屋門口,“良馨,你不要誤會,之前不說,是因為涉及軍人隱私,現在你們要結婚了,有些情況不可能瞞著你,讓你稀裡糊塗就去結婚。”
二嫂長鬆一大口氣,“大哥,你可算鬆口了,快說快說!”
“陸衝鋒是抗美援朝戰爭打響時出生,當年從軍校一畢業,就直接去的珍寶島戰場,參軍以來,功勳章拿了超過兩隻手的數,非常了不起!”
馬家大哥談到這,語氣裡充滿了敬佩與豔羨,“去年軍事指揮學院恢複授課,他是全師唯一一個被推薦上軍校的乾部,如果按照以前的規則,等他從軍事指揮學院畢業,就該升職了,可惜.......今年他病了。”
良鐵柱頓時一臉惋惜,“這麼好的苗子,又有那樣的出身,未來不可估量,這是突然得了什麼病?”
“至今查不出病因。”馬家大哥臉上也有著相同的惋惜,“初步推斷是心理和精神方麵的問題,發作時間不固定,我看過一次他發作時的樣子,臉色蒼白,渾身肌肉抽搐,心口疼痛難忍,和心臟病人發作的時候狀態很像,目前因為查不出病因,沒有徹底根治的辦法,至於外貌性格.......外貌是沒得說,就是他發病時,都比很多男同誌們順眼,性格........”
良馨將洗臉毛巾用肥皂搓洗乾淨,晾在晾繩上,看著停頓住的馬家大哥,“身體有病,性格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良家人詫異看了一眼良馨。
“對,對對。”良鐵柱高興道:“其實軍人乾部,那是黨管著的人,性格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人家要是全乎的,什麼問題都沒有,我們連跟人搭話的機會都沒有,更彆說搭上親事了。”
“實話難聽,但確實是這個道理。”
看到良馨的態度,馬家大哥也鬆了口氣,趁機講出任務:“良馨,其實我今天過來,首長家屬的意思是讓你直接就跟我走。”
良家人除了良馨,頓時全都愣住了。
“直接走?”大嫂端著雞蛋油餅怔在門口,“這是什麼意思?”
“軍人結婚一向是打速決戰,這不是特例,首長家屬什麼都準備好了,特意囑咐我,讓良馨不用準備任何東西,也正因為實在唐突失禮,才讓我帶來這麼齊全的禮品。”
馬家大哥看向良鐵柱,“叔,彩禮都給你了。”
“我......”
良鐵柱看著麵前厚厚一遝的十元鈔票,再三猶豫後,拍板道:“能理解,良馨,剛才你馬大哥說了,對方家裡情況特殊,首長下部隊了,家裡有病人,離不開人,首長家屬才沒能親自來,人雖然沒來,禮卻做得很周全,不但給了我們五百塊彩禮,還特地給你送了一塊手表,聽說家裡連黑白電視機都買了,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路線下,這已經隆重到危險了,說明人家是誠心誠意想娶你。”
“還真是個病秧子。”
良馨答非所勸,拿起大嫂手裡的雞蛋油餅咬了一口,“說是找老婆,其實就是找免費保姆伺候他,我不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