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蘆(1 / 1)

夜半,萬籟闃靜,月光濛濛照著琉璃瓦,一片寒涼。

阮棠原是準備睡下的,可偏偏心裡煩亂,滿腦子都是謝泠燃明早離開洛京之事,為了分神,便隨手撿了話本出來看。

喝過藥的緣故,她味覺裡還有股苦澀勁兒,哪怕洗漱過也壓不下去。

話本沒看兩頁,被潦草丟到一邊。

答應了要去給謝泠燃送行的,阮棠怕到時候起不來,想直接熄滅燭火,強迫自己入睡。

燭火未滅,倒是先從紙窗上映著的身影瞧出一絲端倪。

那身影頎長,端正映在窗紙上,朦朦朧朧,像是定格住了,許久都未有動作。

阮棠哪能瞧不出這是誰,她趕緊三兩下地收拾好儀容,跑過去拉開門。

拉開門,毛茸茸的腦袋便探了出來,朝著窗邊方向,“燃哥哥,你怎麼會來雪棠宮的?”

謝泠燃佇立原地,沒有說話,那眉眼在月色裡顯得清洌。

他確實是第一回涉足雪棠宮,還是在不合時宜的深夜貿然前來,連衣角都在匆忙中沾染上了戶外的濕寒。

“找我有事?”阮棠輕手輕腳走上前,這才發現了謝泠燃右手一直背在身後,寡淡的神色略有幾分不自然。

有風驟起,在屋簷盤旋過後,複又穿進廊道。

阮棠穿得單薄,還正染著風寒,沒敢在外頭耽擱太久,直接問:“燃哥哥,你手上藏了什麼?”

風吹動兩人衣角,窸窣摩擦,謝泠燃動作雖緩,卻很明確,沒有遊移,將手裡的東西遞到阮棠麵前。

那是一串深紅色的糖葫蘆,裹了層糖漿外衣,每一顆山楂都剔透飽滿,色澤透亮。

“冰糖葫蘆!”阮棠眼睛亮起,忙不迭接過來,問,“你出宮了?”

出宮一趟對謝泠燃來說並不算難事,也不必大費周章,所以當他說出“順便”二字時,阮棠也覺得很合理。

當然還得是他把這事放在心上了才能記住。

“我該走了。”送出冰糖葫蘆,此行目的既已達到,謝泠燃沒想過多留。

可當他說完這句話,卻聽廊道另一側,有輕緩的腳步聲傳來。

阮棠自然也是聽見了,憑聲音大小估摸出距離,“來不及了。”

謝泠燃隻覺衣袖被一股力道扯住,旋即眼前場景變換,人已被拉入屋內。

寢臥燃著炭火,要溫暖許多,一燈燭芯散著微弱燈光,暈染四周場景。

阮棠整個後背都抵在門上,同謝泠燃麵對麵站著,一雙眼睛在黯淡的環境下倒映了跳動的燭火,又亮又潤。

不多時,廊道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下。

門扉響起兩聲輕叩,棣兒在外頭喚道:“九公主。”她是來看看阮棠還有沒有事要吩咐的。

“棣兒,我睡下了,你就彆進來了,沒什麼事。”

“是。”棣兒領命。

彼時謝泠燃正斂著眼,恪守非禮勿視的君子之道,不曾有一眼掃過寢臥內的布置與陳設。

那燭火也一並映在了他臉上,打出半道側影,襯著如玉的麵龐,搖曳生姿。

燭台上本是殘燭,此刻油儘燒涸。

阮棠直勾勾盯著的那張臉就這麼猝然沒入黑暗之中。她夜視能力不太行,使勁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勉強適應一些。

阮棠摸瞎挪去燭台旁,還不忘安撫道:“燃哥哥,隻是蠟燭燒沒了,你彆怕。”

怕?怕的倒像是她。謝泠燃心裡失笑。

哪怕是用白紗擋住雙眼,盲目狀態下,謝泠燃使乘風劍的招式仍然絲毫不差,這種黑暗程度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不影響看清周遭。

所以在阮棠雙手顫顫巍巍找不見燈芯時,是他接過折子替她燃上的。

燭火複明,影子打在牆沿,交融在一起。

謝泠燃和阮棠同站在桌案旁,隔著朦朧燭火,雙眼不期然相望。

是謝泠燃率先彆開眼,他神色似有無措,生硬地找出話由:“之前那枚傳訊珀,九公主還收著嗎?”

“當然。”氣氛被驚擾,阮棠回神,抬手從衣領中翻出吊墜一般的傳訊珀,指給他看,“燃哥哥送的東西,小九一直都貼身掛著呢。”

細細的掛繩纏在雪白的脖頸上,壓出淺色紅痕。

那一小塊肌膚被磨到了,有幾分癢,阮棠禁不住抬手輕撓一下。

謝泠燃視線再次同她錯開,“能否先摘下來給我。”

阮棠沒多問,聽話照做便是:“喏。”

傳訊珀由阮棠貼身掛著,被放進謝泠燃掌心裡時,尚有餘溫。

不算燙的溫度,卻格外灼人,讓他神色跟著凝了一瞬,竭力讓想要握起的掌心繼續平攤著。

內心勉強接受下來之後,謝泠燃默念口訣,兩指並攏,在那枚傳訊珀上方輕輕點過。

一縷熒藍色淡光轉瞬即逝,彙入血色玉墜之中,卻猶如點石成金,裡麵封存的蝴蝶好似活了過來,正徐徐振翅。

阮棠瞧得目不轉睛。

謝泠燃那邊卻已結束:“給。”

阮棠好奇地把玩著物歸原主的傳訊珀,裡麵封存的蝴蝶仍舊在沉睡,方才的振翅仿佛錯覺而已。

她不是第一次見那熒藍色的光芒,不難猜出謝泠燃剛做了什麼:“燃哥哥,你給傳訊珀裡賦了靈力?”

謝泠燃點頭:“嗯,一些。”

阮棠追根問底:“乾嘛用的?”

“這墜子叫傳訊珀,是靈遊閣弟子用來互相聯係所用。你沒有靈力,拿了也無用。”

謝泠燃說的這些,阮棠早從係統口中聽到過,尚未捕捉到其中的重點,抬眸追問道:“然後呢?”

“我賦了靈力後,你若有事——”謝泠燃的話很明顯頓了一下,才緩緩言明後半句,“便可聯係我。”

阮棠狡黠一笑,將傳訊珀當寶貝似的掛回去,“那無事便不能聯係燃哥哥了嗎?”還未等來回答,她又淘氣掩唇,語氣夾得矯揉造作:“哎呀,不對,想你明明也是件大事,小九每天的頭等大事。”

俗話說,遠水救不了近火。

要是真有什麼事出,聯係謝泠燃又有何用,他總不可能立刻從千裡之外的江南來到她身邊。

況且洛京宮中如無瀾死水,好端端的哪兒來什麼大事,阮棠權當謝泠燃此舉是方便她去騷擾他的。

至於肯這麼做的緣由,恐怕隻有謝泠燃自己心裡最清楚了。

阮棠忽的又想起前兩日剛讓係統查過攻略進度,那會兒才隻有30%,此時此刻,怕不得有七八十了?要不,再加把勁兒?

謝泠燃並不知乖順垂著眼睫的阮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言語撩撥完他之後,便陡然陷入另一種思緒裡去,唇角微微翹起,表情刻意繃著才不至於太放肆。

“……”謝泠燃很有必要地提醒,“靈力不多,每日最多隻可對著說三句話。”

阮棠並沒有得寸進尺,通情達理道:“反正每日都能聯係到燃哥哥就行。”

門外又響起陣陣腳步聲,是雪棠宮中的宮人在提燈夜巡。

謝泠燃才覺呆得太久,原隻是想在門外送完冰糖葫蘆便走的,後來不僅被阮棠拉進屋裡,還莫名奇妙地給送她的那枚傳訊珀賦上了靈力。

何其荒唐糊塗。

寢臥之內燭火未熄,很快便有宮人揚聲詢問:“九公主,您歇下了嗎?”

“快了。”阮棠裝得困倦,又有種被擾醒的不滿,語氣埋怨,“你們彆老在外邊走來走去的,吵得我睡不著。”

“是。”宮人小心應著退下,門外腳步輕遠了。

他們見不著,阮棠正神采奕奕地咬下那串糖葫蘆,毫無倦色。

有糖漿蹭到嘴角,被她伸舌給舔了去,兩腮鼓起,說的話含糊不清:“燃哥哥,很甜。”

謝泠燃眼皮底下,便是那紅潤的雙唇,沾染晶瑩糖絲。

他喉結無意識輕滑,彆了眼:“嗯。”

“給你也嘗嘗。”

“不必。”

阮棠隻吃了一顆山楂,不著急咬另一顆,甜味還留在唇齒間。

她偷瞄一眼謝泠燃,見他似乎略有些心神不寧,注意力並不集中,視線盯著門口方向,餘光微閃。

蠟燭燒到中間一截,燭油滴入燭台,聲響幾不可聞。

可在這靜謐室內,卻同時落入兩人耳中,叫人難以忽視。

聲音很輕。

距離,也很近。

毫無征兆的,阮棠突然踮起腳尖,側頭,親了過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麼天大的膽子。

或許是許久未嘗到的冰糖葫蘆甜得她心情大好,或許是明早之後便會和謝泠燃短暫分離,又或許是此時此刻的氣氛不乾點什麼實在說不過去……

溫軟的唇畔擦過,謝泠燃呼吸一滯,後知後覺嘗到了很淡的甜味。

收回的視線撞入阮棠睜著的眼眸之中,她並無羞怯之意,反而像在很認真觀察他的反應。

哪怕看不見,謝泠燃也知道——

他不僅呼吸不穩,眼睫顫也得過分厲害,熱意從脖頸蔓到耳根,再直撲上臉。

在這個親吻裡,輸得一敗塗地,模樣狼狽。

阮棠心裡數到十的時候,肩膀才被反應過來的謝泠燃用力推開。

明明親得挺久了,她卻有些意猶未儘,不能再多做點什麼,實屬可惜了。

“你——”謝泠燃心裡是氣的,以至於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什麼樣的語言都無發道明阮棠的輕佻胡鬨,她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怎麼能對他做這種事的?

偏偏阮棠還兀自舔了下唇沿,不知羞地問:“燃哥哥,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