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字為炤(1 / 1)

練了半天劍,阮棠身上出了不少汗。

加上天色漸暗,她回雪棠宮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裳,又用過晚膳,才當散步似的,慢悠悠踱步到泠宮。

殿中彌漫縷縷清香,謝泠燃麵前擺一紫砂小爐,正煎水煮茶,頗有閒情逸致。

茶具是成對的,兩個杯子,一個空著,一個續半杯溫茶,醇香清幽。

阮棠坐到對麵,隨便找了個開場白,道:“燃哥哥,你今日怎麼會來教我們劍道?”

“答應了顧太傅。”謝泠燃眼皮未曾抬起,卻嗅到了茶香之外的另外一種淡香。

那是沐浴過後,少女身上的不知名花露香。

氤氳繚繞。

謝泠燃煮茶時,動作不緊不慢,修長的指尖執著茶罐,分辨出水沸程度,而後加入紫砂小爐中。

靜謐的室內,爐中咕嚕作響,茶香愈發濃厚。

阮棠也是奇了怪了,這常年練劍的手,看上去竟然連個繭子也沒有。

今日這麼半天,她手心裡都冒了兩個水泡,碰到就有些疼。

阮棠問:“那燃哥哥覺得我練得如何?”

“很差。”謝泠燃沒半點偏袒。

“小九也不用練多好……”阮棠乾巴巴道,“反正有你像今天一樣護著我。”

提起這事兒,謝泠燃取過那個空杯子,斟了小半杯新茶,將其推到阮棠麵前,若無其事般淡聲開口:“哄好八皇子了?”

“那當然。”八哥哥可比你好哄多了。

後半句阮棠在心裡想著,沒真說出來。

她隻是自顧自接上,“所以現在我來哄哄你。”

謝泠燃執杯的手晃了一下,杯內漾出一圈細小的漣漪。

“不必。”漣漪和他的聲音一樣,迅速歸於平靜,瞧不出任何破綻。

茶香氤氳而上,阮棠雙手握著茶杯,暖過手後,茶水漸溫。她正想舉到唇邊抿一小口,忽地驚叫:“燃哥哥,這茶在發光!”

隻見茶麵浮起一層熒藍色的淡淡光芒,之前謝泠燃替她降溫時用的靈力也是這個顏色。

“嗯。”謝泠燃表現得很從容,他將那杯茶拿回來,熒藍光芒中即刻現出一張臉。

隔了一定的距離,阮棠望不清,她撐著桌角,剛要好奇地探身過去,謝泠燃便衝她道:“你先出去。”

阮棠收回眼,心虛地“哦”了聲。她不情不願挪著步子出門,隻聽見背後傳來一句“阿炤”。

殿內,熒藍光芒中映現出的是一張年長男性的臉,難以分辨具體年齡,但眼角有細紋,頭發也是霜白。隻能單憑縹緲如仙的氣質推斷出他年輕時必然也是個風流俊朗的人物。

謝泠燃頷首:“師尊。”

任青雲隻見他一人,便問:“你方才在同誰說話?”

“……”謝泠燃斂眼沉默,沒有要答的意思。

任青雲沒再追問下去,轉而談起正事:“阿炤,你在洛京宮中呆得夠久了,準備何時南下?”

謝泠燃朝殿外望去,看見阮棠鵝黃身影的一角。

他無意識地抿了下唇,答:“最遲兩三日後便可啟程。”

任青雲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皺了下眉催促,“此次江南疫病四起,並非天災人禍,而是有妖邪作祟,你儘快啟程。”

“是。”

“謝炤。”任青雲驀地正色,連姓帶字喊他,“你近來可遇到了什麼人或事?”

謝泠燃表情凝了一下,問:“師尊何出此言?”

任青雲道:“你星盤在西北角有所異動,不宜繼續留在洛京宮中,當儘快南下。”

餘光裡那抹鵝黃身影消失不見。

謝泠燃念了個清心訣,點頭應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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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牆之隔的殿外,阮棠琢磨著剛才聽到的那聲“阿炤”,出口輕念了幾遍。

她暗自揣測,阿炤,謝炤,謝阿炤?“炤”該不會就是謝泠燃的表字吧?

阮棠喊出係統:“對了,剛才那是什麼詭異的術法?好瘮人啊。”

係統播報搜索到的詞條:【鏡簾術,隻要雙方靈力都足夠強大,借助周邊任何水源和光源,就能成像接通,達到麵對麵交談的效果。】

阮棠點點頭,“這不就跟視頻通話一個道理。”

係統:【這麼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殿內談話持續得夠久,阮棠等得無聊,不時仰頭看看樹杈上停留的小鳥,努力想吹出口哨逗它們。

可是她漲紅了臉,也吹不出半聲口哨,小鳥很不給麵子,撲棱著翅膀飛遠。

鳥飛走了,但還有池塘裡的魚兒可以逗著玩。

池塘在不遠處,阮棠正要走出簷廊,一道聲音把她腳步喚住:“九公主要走?”

一轉頭,見謝泠燃站在她剛站過的地方,幾步之遙。

“還不走。”阮棠果斷搖頭,跟著他腳步再次踏進殿,“燃哥哥,你聊完啦?”

謝泠燃:“嗯。”

阮棠隨口問:“你方才在同誰說話?”

這問題和任青雲問得一樣,謝泠燃單回答了她的:“師尊。”

阮棠睜大眼睛,“任青雲??”

“嗯。”謝泠燃側頭看來一眼。

“抱歉抱歉。”阮棠掩了下唇,趕緊解釋,“我就是太激動了,沒想直呼任師尊的大名。”

謝泠燃指正:“九公主不必喊師尊。”

阮棠含糊地應了聲,思緒早已飛到彆處。

靈遊閣除了謝泠燃,還有另一個令人聞名的存在——任青雲。

此人隨性灑脫,天生一頭華發,而立之年已至大乘之境,離悟道飛升隻差一步而已。

不過他經年閉關,蹤跡神秘,如今已很少出現在世人眼中,聽見這個名字,阮棠如此驚訝也是情理之中。

事實證明,抄書還是有點用的,以上這些信息沒求助係統,全是她上次抄《洛京風物》時記住的。不過書上還寫:“任青雲有一徒,號‘泠燃君’,清心淡漠,靈力至純,假以時日,定青出於藍,必然能飛升成仙。”

這本書是顧知節主持編纂的,主觀色彩尤其強烈。

用“必然”二字蓋棺定論,也不怕捧殺了謝泠燃。

阮棠問:“任師尊他突然找你,是有要緊事?”

“嗯。”謝泠燃神色一瞬間變得有些怪,不想多說的樣子。

阮棠沒再追問下去。

兩人坐回到案幾旁。

阮棠多瞧了那杯茶水兩眼,是清茶,水汽化散,透明無色。

她指指茶麵問:“那這茶還能喝嗎?”

謝泠燃的解釋和係統說的大差不差:“方才的鏡簾術隻是借了水和光成像而已,對茶水本身並無影響,自然能喝。”

阮棠心裡仍是覺得怪怪的,嘀咕:“我不信。”

謝泠燃把茶杯遞過去,“嘗一口便信了。”

“……”其實阮棠的本意是讓謝泠燃自己唱來著。

她接過茶杯,淺淺抿了一口,茶水無色,喝起來卻入口回甘,頗為醇厚清甜。

“燃哥哥,任師尊怎麼喊‘阿炤’?”喝完茶水,阮棠通體舒暢,嗓子也溫潤幾分,“阿炤是誰?是你嗎?”

之前問謝泠燃有沒有小名或是表字,他目光就躲躲閃閃的,那會兒阮棠還以為是被她喊了聲哥哥才有的惱羞反應,現在看來,倒是因為當時沒說實話才這樣的。

好在這回謝泠燃沒像上次一樣搪塞過去,冷清地“嗯”一聲,算是承認了。

“‘炤’是你表字,怎麼寫的?”阮棠稍加思索,第一直覺猜測道,“那個日月昭嗎?”

昭昭若日月之明,這個表字和謝泠燃光風霽月的模樣還挺搭的。

阮棠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立於雪色之間,可不就是比日月還矚目的存在。

案幾上正有筆墨,謝泠燃鋪了張宣紙,筆尖蘸墨,提筆寫下兩字——謝炤。

阮棠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炤’啊。”說著,她把毛筆從謝泠燃手中抽出來,宣紙也順便翻了個朝向,“筆給我。”

“謝炤”二字隻占了宣紙中央的一小部分,阮棠抓著筆,在下麵對齊寫出自己的名字。

謝泠燃默不作聲看著她一舉一動,看著宣紙上現出兩個名字緊緊挨在一起,上邊的遒勁有力,下邊的歪歪扭扭——

謝炤。

阮棠。

阮棠滿意地彎起笑眼,吹乾紙上墨跡,抬頭去問謝泠燃:“燃哥哥,你覺不覺得,我們兩個的名字還挺般配?”

謝泠燃收回目光,抿了口茶道:“不曾。”

“是嘛,那我覺得挺配的。”

阮棠兩手將宣紙舉到半空中舒展開來,跟欣賞什麼藝術作品似的,反複觀摩。

宣紙擋住那她笑意吟吟的臉,謝泠燃掃過去一眼,視線稍頓,起身往內殿走去。

不多時,阮棠身側多出道白衫身影。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沒發現謝泠燃去而複返。

隻是眼底突然多出一隻修長漂亮的手,手心中握了一個小白瓷瓶。

阮棠用疑惑的目光抬頭望,“怎麼了?”

謝泠燃把小白瓷瓶又往前遞了遞,“給。”

阮棠還是不解,她懵懂地接過瓶子,看見瓶身花紋,才認出這是前幾日給謝泠燃上過的藥。

謝泠燃背過身子,也終於解釋了一句:“你的掌心,上藥。”

阮棠看看自己掌心冒出的水泡,又看看謝泠燃留的背影,情不自禁喊了聲:“阿炤。”

謝泠燃腳步停了一下,披散的發擋住耳尖,正好掩蓋了那抹緋紅。想到任青雲的提醒,他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清心訣。

按理來說,喊表字會更親近些,可謝泠燃看上去沒什麼反應,也沒冷聲製止。

阮棠得出結論,還是換回原來的稱呼:“燃哥哥,謝謝你。”

“嗯。”謝泠燃聲音莫名就冷下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