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結(1 / 1)

三日後,翰林院複學。

剛了卻一樁兒女婚姻大事,顧知節整日都和顏悅色。

對於阮棠和阮芥在私底下講小話的舉止,他也沒出手製止。

本來阮棠挺安靜的,阮芥非得伸手在她眼前晃兩下,搭訕:“小九,你今日怎麼魂不守舍的?”

阮棠支著下巴,欲言又止:“八哥哥,你覺得二皇兄如何?”

阮芥:“你好端端的突然問他做什麼?”

昨日阮棠纏著謝泠燃陪她將金烏送回阮頤宮中,她獨自一人進的殿,阮頤見她毫發無損,笑意一如既往,可卻莫名讓人不安。

阮棠告退時,他也允諾,另外送了幾樣宮外的新奇玩意兒,雖然謝泠燃看了後說沒什麼特殊之處,阮棠還是一一鎖抽屜裡去了。

“沒什麼。”阮棠含糊。

問了也是白問,阮芥這人,把血緣親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生於皇家,卻比她還沒有心眼。

阮芥最煩這種話說一半的,還想多問些什麼,講台前的顧知節拍了兩下掌,把大家目光吸引過去,“今日我們不紙上談兵,教教各位真功夫。”

話音落下,便有宮人搬了個大木箱進來,蓋子未合,裡頭裝數十柄木劍。

底下有人起哄,“顧太傅教我們劍術?”

顧知節沒賣關子,“老夫自然沒這能耐,所以特意給各位請來了泠燃君。”

聽到這名字,阮棠手一滑,腦袋懸空點了兩下,瞬間精神了。

底下竊竊私語,一個個少年少女多興奮神色,交頭接耳。

“泠燃君教我們劍術,他的乘風劍可是天下第一劍呢。”

“他來洛京這麼久,今日終於有機會見識到一番了。”

……

“天下第一劍,”阮芥鄙夷地“嘁”了聲,看向阮棠,“這把劍不久前還教你綰過發呢。”

阮棠白他一眼,“八哥哥你閉嘴。”

翰林院附近便是校場,每人領一柄木劍,去時謝泠燃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他立於校場中央,一席月白長衫,黑發束起,神色間透出一種疏離世間紛擾的冷然與從容,負手持著乘風劍。

顧知節走上前,帶頭行了個揖禮。

謝泠燃頷首,感到某道落在身上的強烈視線,沒回望過去。

“劍道,一為攻,二為守。劍氣銳攻,劍芒守收,劍勢可借萬事萬物,但劍意需萬勢歸一,如此,劍心純粹,劍靈方可蘊道。”

這一席話,阮棠聽得雲裡霧裡,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謝泠燃沒多解釋,但說到這,也沒繼續,“今日,我隻教諸位最基本的劍術防身之道。”

既非攻,也非守,所謂防身,恰好介於兩者之間。

對於這群養尊處優的皇家子弟,綽綽有餘。

乘風劍並未離鞘,謝泠燃隻簡單演示了幾個動作,特意放慢速度,好讓每個招式都被看清。

但這跟他私底下練劍時那如虹的架勢完全沒法兒比,饒是如此,眾人還是盯得目不轉睛。

最後一招演示結束,謝泠燃收了劍,指示道:“若看清了便先單獨練習,等熟悉了這些招式,再兩兩互練。若有不對之處,我會從旁指出。”

“是。”眾人應聲。

看是一回事,但練起來完全又是另一回事。

眾人拿著劍漏洞百出,謝泠燃很儘責地一一指導過去,包括擺著副臭臉的阮芥。

最後到了阮棠這兒,他已經懶得再開口,像上次用劍身調整她握劍的角度和姿勢。

阮棠貼心地輕問:“燃哥哥,說了這麼多話,你是不是累了?”

謝泠燃視線掃過她,“看劍。”

阮棠:“哦。”

她不就看了他的臉一小會兒嘛。

小氣。

太陽一點點西沉下去。

幾個姿勢反複練了許久,才進入兩兩互練環節。

夕陽光下,阮芥拿著木劍,語氣挑釁:“小九,你確定要跟八哥練?”

“八哥哥,你少廢話。”阮棠說的話同樣很欠,扯著下眼皮做了個鬼臉,“學了幾招就把你給能的。”

很快,兩柄木劍交纏在一起,就跟玩鬨似的,毫無章法可言。

所以當阮芥沒控製好力道,劍鋒往阮棠臉上襲來時,她也不要命地一臉笑嘻嘻,完全沒看出端倪。

哪知阮芥表情變了,“躲開!”

木劍距離過近,在眼瞳中變成一個渺小而模糊的黑點。

阮棠愣了。

現在她哪兒躲得開啊!!!

好在伴隨著“嗶——”的一聲,銀光乍現。

乘風劍破空而來,將阮芥手裡那木劍擊落在地,直接碎成兩段。

劍風卷起,沒有實物的感受,卻撞得阮棠的臉生疼。

而阮芥心裡則一陣後怕,霎時間,全身上下都汗涔涔的。

“小九……”阮芥唇色和整張臉都是蒼白的,聲線顫顫巍巍,“你沒事吧?”

阮棠要鎮定許多,她揉一把臉,搖搖頭,“沒事。”

乘風劍開了鞘,是一把漂亮的冰光霜刃。

方才用的攻勢,有種不留餘地的狠絕,速度快得讓人眼花。

擊落木劍後又回到謝泠燃手中,銀光未褪,給劍身籠了層光芒。

這動靜一鬨,他眸光又冷又沉,握著劍的掌心收緊,骨節冷白,像在壓抑情緒。

眾人不好意思再去看那柄乘風劍,而是圍到阮棠身旁,開始議論。

“九公主,你沒事吧?需不需要去太醫院看看?“

“剛才可太危險了,就差那麼一點兒,還好泠然君出手了。”

……

在這你一句我一句的關切聲中,阮芥反而悄悄退了出來。

他慢吞吞走到謝泠燃身邊,聲線已恢複平穩,彆扭道:“方才,多謝了。”

謝泠燃收劍,點頭不語。

阮芥等了一會兒,料想他也不會再多說什麼,正要抬腳,卻聽身側來了句:“八皇子同九公主關係很是要好。”

“那是自然,小九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諸位皇子公主中,阮芥排在第八,也就這麼一位妹妹。

謝泠燃抿唇,不置可否。

“縱然再疼愛,打鬨時也該注意分寸,想必八皇子也不想誤傷她。”謝泠燃點到為止。

隻是不知是哪個詞哪個字沒說對,阮芥脾氣突如其來,“不用你管。”

謝泠燃:“……”

等阮棠好不容易從人堆裡擠出來,就看見一個朝校場外走的背影。

阮芥腳步很急很快,看著像帶了脾氣,衣擺高甩起來,氣衝衝的。

阮棠趕緊去追,經過謝泠燃時,疑問地看他一眼。

她剛明明還看見兩人聊得好好的,特意沒馬上湊過去,想讓他們的關係得以緩和緩和,但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氣跑了一個?

謝泠燃回她一個坦然的眼神,想了一下,淡聲開口:“我並未責難於他。”

原以為阮棠腳步會停一停,哪知她身影從眼前一晃而過,壓根沒聽清這句解釋。

謝泠燃蹙眉,轉身走去另一個方向。

他心裡升起一種微妙的不平衡,很想立刻找一處空曠無人的地方,練練劍。

-

校場遠抵著山,山頭停著雲朵。

太陽一點點落下,雲朵周圍就浮現幾縷淡黃色的水波似的光。

阮芥的身影被拉長,踩在腳下。

阮棠追他一路,額角帶汗,“八哥哥!你停一停!我跑不動了!”

兩人已走出校場,此處沒有旁人在。

阮芥終於停下,把腦袋撇向一邊,他脾氣漸消,磨蹭了好半會兒才說出真心話,但聲音還是低低的:“小九,對不起……當我妹妹,倒黴你了。”

阮棠一愣,知他執拗,一想不開就容易鑽進死胡同裡去。

而這死胡同正是宮裡不能提的避諱——阮芥的雙生哥哥,七皇子。

端妃娘娘身子骨向來孱弱,當年剛出生的七皇子還未取名便已夭折,後阮平帝賜名為“祈”,含有祈願的意思。

既是雙生,便有此消彼長的荒謬說法,但越是隱晦遮掩,越容易使人信以為真。

所以這事兒在阮芥心裡打小就是個死結,他或多或少把阮祈的夭折歸結於自己的出生,在內心深處自我折磨。

阮棠也知道,阮芥對自己,既是真心實意當親妹妹看待,也是將一部分對阮祈的情感轉移了過來。彆看著他平日裡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其實比誰都敏感。

“八哥哥,這不怪你。”這句話一語雙關。

阮棠歎了口氣,跨到他麵前,抬手轉了個圈,“而且我這不是沒事兒嘛,再說我以前也欺負了你不少,這次就算勉強扯平唄。”

阮芥悶聲:“扯平不了。”

阮棠動了動唇,又想費勁吧啦地再勸勸他。

阮芥卻道:“你從前欺負我的可多著呢。”

阮棠鬆了口氣,能說出這種玩笑話就好。她踮腳,拍了兩下阮芥的腦袋,動作輕緩,像在安撫一條小狗。

“八哥哥,你好像真長高了,我現在拍你腦袋都費勁。”

阮芥把頭頂的手給扒拉開,“你先來找我做什麼?”

阮棠眨眨眼睛,明白他什麼意思,便問:“八哥哥,你是不是覺得,在我心裡,燃哥哥比你重要多了?”

“我可沒說。”

阮芥邁開步子,躲開那探究的清澈目光。

阮棠繼續跑到他麵前,較真道:“你沒說,但你就是這麼想的呀。”

“我想的有錯嗎?”阮芥直接不裝了。

“其實在小九心裡,你們是一樣重要的,隻是重要在不同方麵罷了。”阮棠放軟語氣,循循善誘,“八哥哥,如果你真的疼我,就應該試著去接受我喜歡的人對不對?”

旁觀者清,阮芥直白地說出自己的看法:“謝泠燃他待你,或許是與旁人有些不同,但絕對還稱不上喜歡。”

阮棠:“沒關係啊,反正來日方長。”

這丫頭倒是看得開,阮芥沉默好半晌,扭頭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