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翰林院也跟著休學三日。
隔日,阮棠帶上棣兒等人,一同出門去放風箏。
風箏是明豔的正紅色,被製作成了蝴蝶形狀,飛到湛碧藍天中,越來越高。阮棠手上扯線,腳下小跑開,臉上帶著明媚笑意。
周邊的宮人也跟著嬉玩打鬨,一片歡聲笑語。這地方較為荒僻,在宮中少有人來,所以一個個的才敢如此放肆。
阮頤途徑此處,恰好撞見這一幕,唇角的笑意味不明。他側頭同旁邊的宮人吩咐幾句,那人點頭退下。
“小九。”阮頤斂笑,改換一副神色。
遠遠的,阮棠便聽有人在喊她,看清是誰,腳步停了下來,風箏差點兒跟著往下掉。
但她仍不忘把風箏塞給棣兒,然後才跑上前,訕訕笑道:“二皇兄。”
其實阮頤是最讓阮棠犯怵的一位哥哥,他跟阮筠對比明顯,身上有種陰戾狠絕的氣質,就像是現在還能麵帶笑意跟你說話,但下一秒馬上就能抬手掐你脖子的那種人。
外加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聞裡,阮頤的處事方式也足夠讓人膽寒……因此,阮棠給他打的標簽是“瘋批”,遇上了最好繞著走,兩人的交集並不算多。
雖非夏天,阮頤折扇不離手,一邊輕輕搖著一邊問道:“你在此處可有曾看見一隻黑貓?”
“金烏?”阮棠知道他養了隻異瞳黑貓,有隻眼睛是赤金色的。
可這貓高傲得很,從不肯搭理其他人,每次見了都是愜意窩在阮頤懷裡。
“嗯,不知跑哪兒去了呢。”阮頤悠悠歎口氣,語調柔緩。
可落在阮棠耳朵裡,就成了等他抓到這貓了,非得好好收拾一頓的意思。
“剛在這附近跑丟,原想親自找找,可此刻又得去泰安宮拜見父皇。”
阮棠掃了眼,發現他身邊沒帶宮人,隻好硬著頭皮道:“那小九幫二皇兄找找吧。”
“金烏怕生,若是大動乾戈找了,恐會藏得更深——”說著,阮頤朝雪棠宮幾位宮人的方向望了一眼,除了放風箏的棣兒,她們一個個都低垂眉眼,聽候發落的樣子。
“小九一個人親自去找便是。”阮棠聽出來他言下之意。
“如此便辛苦小九,若是找著了,二哥賞你幾樣新奇玩意兒。”阮頤收起折扇,輕敲兩下阮棠的腦袋,“若是天黑之前沒找著,便有可能是溜回宮了,二哥差人來告訴你。”
阮棠看著他唇角的笑,總覺得有幾分不對勁。
阮頤沒給她琢磨的時間,抬手指了個方向,“金烏似乎是往那兒跑的。”
那是片小林子,灌木叢生,枝葉繁茂,和放風箏的空曠之地不在一個方向。阮棠被順水推舟般點頭應下,“好,小九這便去找。”
眼見少女提著裙釵一頭紮近樹林之中,單純又好騙。
棣兒著急了,想收了風箏跟上,阮頤輕飄飄遞過去一個眼神,“你們家九公主有事在身,等會兒自然就回來了,不必跟那麼緊。”
棣兒憋著口氣,“是。”
阮頤搖著折扇大步離開,拐過簷角後身影消失不見,剛才被他屏退的宮人不知從何處冒出,“殿下,要是九公主被撓傷了,阮平帝怪罪下來……”
“小九貪玩,父皇未嘗不知。”
“可殿下的貓……”
阮頤微眯了下眼,搖著扇的動作放緩許多,“我今兒個並未帶金烏出來,要是誰人被撓傷了,那定然是宮中不聽話的野貓。”
宮人立馬低聲附和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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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樹木芽葉細嫩,陽光照耀下如淡綠的碎金。
可就是這麼一片綠意盎然中,愣是瞧不見一點兒突兀的黑色。
阮棠掌心抵在唇沿,揚聲喚兩句——
“咪咪?”
“喵?”
這林子裡連回音也激不起來,貓能聽見才怪。
阮棠折了根樹枝去扒拉灌木叢,嘴上也沒停下,“金烏?”
前方像是有窸窣聲傳來,聲音很輕,樹木掩映間,可以看見白影晃過。
雖然知道肯定不是貓,阮棠還是沒能按捺住好奇心,走上前透過縫隙偷瞄一眼。
果然,跟她暗想的一樣,那道白影是謝泠燃。
隻見謝泠燃手持乘風劍,劍身映著陽光,像是冰霜淬了金,而他眼前蒙著一條白紗,看不見天光。
他有條不紊,一招一式揮舞著劍,並不因為阻擋了視線而受到任何影響,步子颯遝如流星,周遭無風,發絲卻被帶得揚起。
他使的劍招並不鋒利,但有種韌勁,一切鋒芒皆藏於其中。
能讓敵人在不見殺意之時,已不知不覺被殺意包圍,一擊致命。
阮棠咽個口水的功夫,耳邊傳進一個聲音,“看夠了嗎?”
謝泠燃收劍,抬手解下眼前的白紗,銳利的視線直直望過來,像能透過樹木遮掩看穿她。
阮棠大大方方走出來,“你在練劍?”
剛偷看這麼久,問出這麼個問題也是挺蠢的,沒想到謝泠燃卻“嗯”了一聲回她。
“我在找貓,燃——”阮棠咬了下舌頭,沒讓自己喊出那個習慣性的稱呼,“有在附近看見一隻黑色的貓嗎?”
“未曾。”
謝泠燃一貫都是這種冷淡態度,但阮棠稍微一冷,氣氛就變得微妙幾分。
“你找貓?”謝泠燃拿不準,她是不是還在因為昨晚的話生氣。
阮棠確實還在賭氣,語氣平淡,少了平日裡那種撒嬌的口吻,“二皇兄養的金烏丟了,他正著急呢。他要去見父皇,我就順便幫他找找。”
謝泠燃了然,怪不得剛就不時聽見有“咪咪”“喵喵”的叫喚聲。
於他而言,阮棠的聲音並不難辨認,連叫一隻貓都是那樣親昵自然的模樣。
“黑貓?”
“還是異瞳,有隻眼睛是金色的。”
說著,阮棠很形象地閉了半隻眼,杏圓的大眼睛做這動作,就好像在扮可愛。
謝泠燃不動聲色偏開目光,盯著手中那條白紗。
阮棠見他都不正眼看自己,頓時更生氣了,連聲招呼也懶得打,徑直就要從他身邊繞過。
也是在她靠近之時,謝泠燃臉色突然沉下來,不分緣由道:“回宮換身衣服再來。”
近來天氣不冷,阮棠穿的是一身單薄的煙霞色羅裙,溫暖又明媚,正適合春日。她展開雙臂,跟蝴蝶似的轉了個圈子,仰著腦袋,麵上笑吟吟地反問,“我乾嘛要聽你的?”
“……”謝泠燃眉頭漸深,心裡湧上一種異樣之感,但也不能完全稱之為怒氣。
兩人日日相處中,讓他差點忘了阮棠同樣是個受寵的嬌蠻公主。對待惹她生氣的不喜之人,話裡都帶刺。
“要我換衣服是吧?”見謝泠燃低眼怔神,阮棠笑出一口貝齒,卻憋著壞水,“那正好,小九昨晚不是有衣服落在燃哥哥宮裡嘛。”
她又恢複了往日的語氣和神態,直接踮起腳來,湊近謝泠燃耳邊,說出的字眼都無比曖昧,“不如燃哥哥悄悄帶我回你宮裡換啊。”
阮棠是懂得如何以牙還牙惹怒人的。
謝泠燃不是厭惡旁人觸碰嗎,那她就偏要碰。
情緒上頭時,什麼攻略,什麼好感,都沒讓她樂意來得重要。
不過阮棠還是沒得逞,她正要伸過去作妖的手被謝泠燃給及時扯住,力道還不小。
“做什麼?”謝泠燃眼神中含著警告。
阮棠不答,隻說:“你弄疼我了。”
原以為謝泠燃會甩臉走開,但阮棠那隻手卻被反製住,他扯著她,一言不發地邁開步子。
出了這片林子,外頭都是宮人,阮棠不信謝泠燃會這麼光明正大地繼續跟她拉拉扯扯。
這一點,謝泠燃顯然也想到了,因此在走出林子之前,他克製地鬆了手。
阮棠還沒活動兩下手腕,另一隻手又被扯過去,隨即謝泠燃便將手中那條用來蒙眼睛的白紗係上。
“做什麼?”這回改換阮棠不解了。
謝泠燃直接道出意圖:“回泠宮。”
袖袍寬大,相重疊的部分正好擋住了他手中拉住的那條白紗。
謝泠燃步子邁得又大,遠瞧就像是阮棠跌跌撞撞追著他跑似的,路上撞見這一幕的宮人都見怪不怪。
然而等阮棠真正被帶回泠宮後,她才覺得這事情發展的跟預想中有點不一樣,甚至脫離了她控製。
昨晚穿的衣服已經被謝泠燃用靈力給弄乾了,他拿著衣服遞上,隨便踏進一間空寢臥,麵無表情丟下個字,“換。”
白紗另一頭仍被謝泠燃牢牢抓在手中,阮棠晃蕩兩下手腕提醒,“燃哥哥想看我換衣服?”
謝泠燃沒被這故意挑釁的言辭激怒,他漠然解開綁緊的結,收回白紗轉身出門。
對這一係列舉動,謝泠燃沒有多餘的解釋,搞得阮棠全程都莫名奇妙。
不過就是件衣服,也不算什麼大事,換就換唄。
寢臥門合得嚴實,阮棠拿著衣服,繞到屏風後麵去。
直到換下來的衣服被掛上,她方才聞見空氣中有一股很淡的異香。這與她平時熏的雪鬆香很不一樣,卻因為極淡,一時半會兒也並不容易被發現。
一時之間,阮棠拿不準了。
謝泠燃硬要她換衣服是因為聞見了這香味嗎?
莫非這香有何古怪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