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數十天的春雨過去,眨眼到了春三月。
月初,太子娶親,是欽天監早已定好的日子。
婚宴在筠竹宮舉行,從早到晚,繁瑣的禮儀和安排有一籮筐。
阮棠作為公主,也非皇後所生,倒是不必全程跟著,隻用在席上露個麵就成,但她還是帶上賀禮,早早去了。
殿前,遍布紅綢錦色,華麗卻節製,恰到好處地展現皇家尊貴,奢而不靡。
阮筠親自迎客,哪怕今兒個是主角,卻也隻穿了身暗紅色的蟒袍,收斂鋒芒,若有竹之風骨,清潔而謙和。
阮棠將賀禮轉交到宮人手上,衷心祝福,“太子哥哥,新婚快樂!”
“多謝小九。”阮筠溫潤一笑,在往來賓客麵前也沒避嫌,抬手摸了摸阮棠的腦袋,叮囑道,“今日在我宮中不必拘束,可玩得儘興些。”
阮棠滿口答應:“那是自然。”
筠竹宮正如其名,最多的就是竹子。春雨過後,竹子正是抽節生長的好時機,走哪兒都能望見綠幽幽的一片。
一開始還挺新鮮的,但看多了便有幾分眼花無趣。阮棠沒讓宮人跟著,此刻,已經獨自走了許久,遠離了熱鬨的賓客區域。
四周寂靜,阮棠停下腳步,視線迷茫地環視一圈。
入眼的除了竹子之外還是竹子,毫無標誌性的建築。
這一下給她乾哪兒來了?
起了陣風,被吹動的竹葉颯颯作響。
疑惑之間,阮棠便聽見身後有人喊“小九”,音色在竹葉聲中顯得清晰又鎮定。
她轉過身去,看清來者,還反應了一下,“五皇兄?”
五皇子,名為阮卓,和阮筠同是皇後所生。
阮棠和他接觸不多,隻知他性格平淡沉悶,總喜歡穿一身黑,沒什麼鮮明的記憶點。
不過他倒是也常年手不離劍,在某種程度上,和謝泠燃還有些相似,一個是冷,一個是悶。
阮卓的視線定定望過來,瞳色很黑。
阮棠有些不好意思,“五皇兄,我好像不認識路了,你能帶我回去嗎?”
“嗯。”阮卓行至她身畔,默然地開始帶路。
儘管阮筠大婚,他也沒有摒棄愛穿黑衣的習慣,一束烏黑的高馬尾,活脫脫一個瀟灑快意的仗劍少年模樣,可偏偏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阮棠一路胡思亂想,等回過神來時,周遭景物變得熟悉。
麵前的弧形月洞門,正是她來時的路,跨過去了便能回到宴賓區。
“下次可記得了?”阮卓停下腳步,沒有要繼續帶路的意思。
阮棠糊弄地點點頭,“好像是記得了,左右左——”
阮卓不明所以地嘁笑一聲,阮棠驚訝。
“五皇兄,你是在笑嗎?”
“很意外?”
“沒有,小九隻是覺得,你笑起來很好看,應該多笑笑。”
印象裡,阮卓都是一副嚴肅板正、不苟言笑的模樣。
阮棠第一次發現,他笑起來時,有兩顆可愛細小的犬齒。
對這句讚美,阮卓沒有表露出過多情緒,笑意也斂起來,“接下來的路該認得了,我便不陪了,回去吧。”
“好,多謝五皇兄。”
腳底有個欄檻,阮棠提起裙擺跨過去,差點兒撞上一人。
謝泠燃的目光說不上是什麼意思,沒有多餘情緒表露,卻不偏不倚落在她臉上。
於是阮棠的笑容綻放得更誇張了一些:“燃哥哥,你來啦。”
謝泠燃還在麵前站著,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目光透過月洞門朝另一側望過去。
阮棠順著他的視線,看見了阮卓走遠的背影,解釋道:“我瞎逛迷路了,好在遇見了五皇兄,他送我過來的。”
謝泠燃方才在遠處,瞧見阮棠以大差不差的路數竭力逗著一個沉默寡言的黑衣少年,卻並未看清對方的麵容,隻仿佛是以第三者的視角看見了與他們倆似曾相識的相處模式。
“五皇子?”
“是啊。”阮棠一臉坦然,故意揶揄道,“燃哥哥莫不是以為,我又在戲弄哪個小郎君了?”
“……”
謝泠燃不接話,心思便難以揣測。
但阮棠習慣了自說自話:“燃哥哥,你忘了小九曾經說過,隻有你這麼一個好哥哥,要戲弄也得是戲弄你。更何況好哥哥和皇兄不同,好哥哥可是心上——”
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完,阮棠意味深長地省略,謝泠燃不會聽不懂。
正因為聽懂了,他才覺得來到這兒完全是主動招惹麻煩,多此一舉,便正色道:“九公主慎言。”
此處人多耳雜,被聽去了確實不太好。
阮棠正經地安靜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抬起手肘碰了碰謝泠燃,神秘兮兮,“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謝泠燃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硬生生忍住了想要避開的衝動。
可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為何要試著忍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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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席間,阮平帝恰好到場,眾人紛紛行禮落座。
卻不止阮棠發現這座位安排有些奇怪,謝泠燃不在阮平帝身側,也不在皇子百官列,而是跟三位公主安排在了一起。
謝泠燃自是無感,坐哪兒於他而言都一樣。
他旁邊是阮卿顏,中間與阮棠還相隔了兩人,交流不上。
謝泠燃與阮卿顏近距離坐在一處,吸引了不少目光。
兩位都是清冷出塵的模樣,不像俗世之人,甚至謝泠燃還比阮卿顏顯得更脫俗一些,從容不迫地迎著紛紜視線。
後頭有人竊竊私語,阮棠捕捉到熟悉的名字,豎起耳朵去聽。
“你瞧,泠燃君和三公主坐在一塊兒,畫麵可真養眼。這兩位還是同年歲呢,若能有機會結姻,倒也是美事一樁。”
嘴可真閒。
阮棠側頭,不太高興地望了眼謝泠燃。
對方似有所感,很淡地瞥來一眼,即刻收回。
後頭那些聒噪的聲音未曾停下,口中提到的名字也多了一個:“那九公主呢?”
戲嘛,還是要三角狗血的好看,阮棠在這其中扮演的角色同樣隻能算個炮灰。
“我猜泠燃君最多把九公主當妹妹吧,不然九公主都追著他跑了這麼久,他怎麼還無動於衷的。”大概覺得這麼踩一捧一傳出去了不好,那聲音蹩腳地補充一句,“九公主多討人喜歡呀,偏偏不入泠燃君的眼,怪事兒。”
要放平時,阮棠就不忍了,但今日是阮筠婚宴,她無論如何也不該在此時此地發難。
於是便轉過頭,打算把這些人的模樣都記下來,好事後一一尋仇。
等等。
阮棠察覺到什麼,又迅速轉回頭來。
這次猝不及防對上了謝泠燃的視線。
阮棠愣住,隨即便有一種得意的愉快湧上心頭。
真該叫那些人都看看,什麼叫不入泠燃君的眼?
她此時此刻不正被謝泠燃光明正大、目不轉睛地盯著嘛!
謝泠燃眼神透露出的意味很像是安撫。
儘管那些人說話有所收斂,阮棠還是都聽見了,他不可能沒聽見。
在對視中,阮棠衝著他的方向很輕很慢地眨了兩下眼睛,意思是:放心,她不會蠢到鬨出什麼事情來。
謝泠燃若無其事彆開眼,仿佛剛才的暗度陳倉隻是阮棠自己臆想出來的。
“小九,你眼睛不舒服嗎?”阮溫亭也在同一個方向,且距離阮棠更近,自然以為是衝她在眨眼睛。
阮棠做了個打哈欠的假動作,“沒呢,就是有些困了。”
話落,門口湧進來一行人,藍道袍,黑紗帽,手持一柄拂塵。
欽天監來了人,說明婚禮吉時已到,該成禮了。
隨後進來的便是阮筠,他的衣袍此刻才從暗紅色換成了正紅,牽著紅綢,帶領另一端的顧念絮緩步前行。
顧念絮頭上蓋了紅蓋頭,又得表現得落落大方,不可畏首畏尾地朝地麵看去,隻能全憑阮筠溫聲細語地提醒她注意腳下。
什麼叫養眼,謝泠燃和阮卿顏出現在同一個畫麵裡不算,現在這兩人才是阮棠心裡真正的郎才女貌。她坐直身子,一臉嚴肅,實際內心磕糖磕得快要起飛。
從始至終,阮筠和顧念絮的每一拜她都完全舍不得挪開眼。以至於欽天監的司官最後高喊“禮成”作結時,她一下沒忍住興奮勁兒,帶頭鼓起掌來。
掌聲清脆,略顯突兀。
然而阮平帝輕咳,阮筠含笑頷首,眾人便見風使舵地跟著鼓掌。
連謝泠燃都抬起手,象征性地輕拍了兩下。
阮筠將顧念絮送去寢殿,阮平帝揮一揮手,樂聲奏起,熱鬨地開了席。
剛情緒上頭,阮棠這會兒餓得不行,管飽的食物塞了一嘴。
“卿顏。”阮平帝突然開口,眾人的目光跟著過去。
阮棠一邊努力咽下嘴裡的東西,一邊暗自慶幸沒喊她。
阮卿顏站起來回話:“父皇。”
阮平帝朗笑,沒明說喊她做什麼,而是莫名其妙地轉向了謝泠燃。
他的話意味不明:“泠燃君,你來洛京有段時間了,對於身旁這位洛京的三公主,意下如何?”
謝泠燃。
阮卿顏。
這兩個名字連在一起,阮棠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腦海裡就清晰地傳來係統的機械電子音。
【劇情節點之一——請宿主為主角“謝泠燃”拒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