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各宮都貼上了春聯,辭舊迎新。
開年頭三天,原是關起宮門來偷懶玩鬨的好時機,但阮棠卻沒在雪棠宮呆著,而是一大早就拿著那枚傳訊珀,氣勢洶洶地來到泠宮。
彼時謝泠燃手持一支軟毫,正在紙上寫字,那字是細細的小字,卻蒼渾遒勁,筆鋒淩厲。
黑墨字跡旁還有朱紅色的符,交相映襯,如同雙生交纏的花枝,看著眼花繚亂。
聽見有人進門的動靜,謝泠燃眼也未抬,淡聲吐出個字來:“說。”
阮棠是隻紙老虎,氣勢一戳就破,她將那枚傳訊珀遞到謝泠燃眼皮底下,帶點委屈地控訴,“還給你,這我不要了。”
謝泠燃持筆的右手稍頓,還以為是哪個宮人有事稟告,沒想到來的是阮棠。
“放下即可。”辨出來者,他仍舊未抬起眼來。
半天都沒再聽到動靜,等謝泠燃靜心寫完信箋最後一字,不緊不慢地洗墨收筆。
餘光一瞥,發現阮棠還在旁邊站著,她穿了一襲明豔紅衣,白絨領子圍住脖子,本該喜氣洋洋,臉上卻寫滿不高興,也不主動說話,像在賭氣。
傳訊珀還被阮棠握在手中,沒有放下,謝泠燃不得不勉強問一句:“九公主拿走時不是說很喜歡嗎?”
“燃哥哥,你在靈遊閣是不是還有很多小師妹啊?”阮棠沒回答,而是反問了他一個問題,問完還善解人意地補充,“我就隨便問問,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謝泠燃確實不想回答,但阮棠搬來一條軟椅坐下,像還要呆很久的樣子。這是他的宮殿,若阮棠不肯走,他也無處可去。
“同是師尊門下的師妹,便隻有一個。”謝泠燃答。
阮棠厚著臉皮,問題一個比一個沒底線:“那她性格怎麼樣?長得好不好看?跟我比呢?”
“你二人性格有相似的地方,至於長相——”謝泠燃及時停下,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沒再說什麼。
他猜測,阮棠一定是陰差陽錯地聽到了傳訊珀裡師妹傳來的訊息,才會如此追問到底。
師妹叫殷漣,修醫,性子同樣驕縱,喜歡纏人。
倘若謝泠燃打開一次傳訊珀,裡麵的訊息至少有一半得是她的。
但也是此行來了洛京才知道,天底下竟還有比他師妹還胡攪蠻纏的人。
“燃哥哥,這東西叫傳訊珀對吧,那如果我也想聯係你,要怎麼辦啊?”
謝泠燃收回思緒,毫不委婉,“你無靈力,就算拿了也無法聯係我。”
阮棠可憐巴巴地哦了聲:“那算了。”
傳訊珀裡的訊息被聽過便會消失,殷漣說了什麼,謝泠燃已經無從得知。
阮棠並不主動提起,隻是將那枚傳訊珀又繼續往脖子上戴,還一邊說服自己:“那我不還你了,大不了拿來當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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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下了場大雪,沁芳園的梅花載不住積雪的重量,落了一大半。
回雪棠宮的路上,阮棠忍不住繞進去看了眼,順手扯扯光禿禿的梅花枝乾,有點兒惋惜。
她沒注意到,後麵來了一行人,為首的那個帶頭行禮:“九公主。”
阮棠轉身,看清來者後滿臉驚喜,“念絮姐姐!”
“今兒個年初一,你怎麼沒跟顧太傅一同呆在家裡呀?”
顧念絮臉頰染上一抹紅暈:“今日進宮來拜見皇後娘娘。”
“哦——”阮棠拖著音調,暗示意味十足。
等開春,宮中會迎來一件喜事:太子阮筠娶親。
而即將成為阮棠皇嫂的,就是麵前這位顧太傅之女顧念絮。
“念絮姐姐,我跟你說,上次顧太傅又罰我抄書了。我都還沒開始抄呢,等過幾日去學堂,可如何是好?”顧念絮的雙手被緊緊拉住,阮棠當著顧知節女兒的麵,將她親爹的“罪行”抱怨個不停。
顧念絮溫柔地伸出食指,點一點阮棠的腦袋,語氣無奈又縱容:“你呀——”
阮棠一直都覺得,阮筠和顧念絮是絕配。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溫柔嫻靜,站在一起那簡直就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更何況,顧念絮還是“洛京第一才女”,和三公主阮卿顏並列“洛京雙姝”,品行相貌俱佳,詩賦政論也不在話下,以後肯定能輔佐阮筠守好這江山。
“你這三天彆出去瞎鬨,定然能抄完。”
“可放假不就是用來玩的嘛。”
兩人轉入遊廊,風聲輕了,簌簌擦著簷角過去。
阮棠悄聲問:“念絮姐姐,你今日來宮中,去見過太子哥哥沒有?”
顧念絮唇角抿笑,搖了搖頭。
“那正好我要去找太子哥哥,你同我一道吧。”其實阮棠並沒什麼要緊事非得去找阮筠,她隻是好事兒地想給兩人創造見麵機會而已。
可大婚之前見麵不合禮數,這道理,阮棠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哪裡懂得。
顧念絮把阮棠拉回來,好笑地問她:“小九,等過幾月,你該及笄了吧?”
阮棠點頭,不明白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顧念絮循循善誘:“及笄之後便該談婚論嫁,那你可有心儀之人?”
阮棠沒什麼好瞞的,直言不諱道:“我就想要個最俊俏的駙馬。”
先前有阮平帝之言,除夕宮宴上的事,無人敢貿然議論,但不代表私下就不會有謠傳。
顧念絮多少也知道一些,但她按下不表,“倒是不急,三公主和六公主還未曾婚配,一時半會兒也輪不上你這個小丫頭。”
阮棠一臉笑嘻嘻的,“是嘛,太子哥哥都還未成婚,哪裡輪得上我。”
再說,等攻略了謝泠燃,她也該回家了,成什麼婚。
晚上有宵禁,顧念絮在日落玄武道前出了宮。
阮棠本來打算抄書,可沒翻兩頁《洛京風物》,就困得眼皮打架。她不為難自己,把書撇到一邊上塌睡覺,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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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佳期。
等元宵一過,阮棠又得去翰林院熬那度日如年的苦日子。
前段時間,阮棠太過鹹魚,整日呆在雪棠宮閉門不出,就像給自己放了半月年假,不僅書沒抄,好感也沒刷。但最後一天,在抄書與刷好感之間,她還是果斷選擇了去煩擾謝泠燃。
剛睜眼還未下床時,阮棠就在被窩裡敲敲係統,“最近怎麼沒任務啊,是不是該去刷好感了?”
係統念出了本該晚些發布的任務:【劇情節點之一——請宿主為主角“謝泠燃”製作湯圓。】
一個鯉魚打挺,阮棠從床上坐起來,乾勁滿滿,“得嘞。”
雪棠宮裡便有能開小灶的廚房,無論阮棠什麼時候餓了,宮人都能及時地做出膳食。
見阮棠進了廚房,宮人還以為是她又餓了,想來吃點什麼,可她卻小手一揮,讓眾人退下。
廚房的食材應有儘有,按照係統給的步驟,阮棠一早上都獨自耗在廚房裡,最後還真依樣畫葫蘆地端出碗湯圓來。
她怕湯圓一會兒就涼了,連妝也沒重新梳過,直接找了個食盒將湯圓裝好,又腳步匆匆地往泠宮趕去。
快半月不見,走進泠宮,阮棠心裡莫名其妙升起一股近鄉情怯之感。
敞著的窗戶框出了屋內景致,她不期然地停下腳步站在院中,就這麼呆呆看著。
冬日裡,陽光是暖金色的,落在謝泠燃眉眼間,融化了冰霜般的冷意,讓他整個人都仿佛變得好接近起來。
果然,無論何時何地,這張臉還是好看到足夠讓阮棠在心裡偷偷驚豔一把。
“燃哥哥,今日元宵佳節,這是我親手做的湯圓,你趁熱嘗嘗。”阮棠站在窗外,把食盒擱在窗台上,開口道明來意。
謝泠燃側頭望過去,許久未見她,一時還有些恍然。
快要及笄的少女,成長起來自是一日一個樣,難以捉摸。
或許前不久還是一臉無害的純良模樣,再次見麵,她舉手投足之間就會多出幾分渾然天成的嬌柔來。
站在窗台另一邊終歸是不好說話,阮棠從前門跑進屋裡,把食盒從窗台又拎到桌上,像模像樣地擺好碗筷。
碗口還冒著白茫茫的熱氣,碗中的湯圓一個個冒出頭來,有幾個破了的,漏出芝麻餡的流心,白皮中透出幾點淡淡的黑,混著湯水,圓潤飽滿。
阮棠遞來一個勺子,“給。”
謝泠燃猶豫著接下,卻沒去動碗裡的湯圓,隻借口道:“燙。”
“燙?”阮棠皺皺眉,自然而然地提議,“那我給你吹吹。”
說著,她拿過另一把勺子,舀起來個小湯圓,放在唇邊吹了兩口氣。
阮棠鼓著腮幫子吹氣時,眼睫濃密,向下彎垂,掩住臥蠶的那顆小痣。隨著她唇畔的動作,那睫毛就如同撲閃的蝴蝶,扣人心扉。
似乎是外頭的陽光照進了眼裡,謝泠燃蹙著眉移開目光。
阮棠已經小半月沒出現過在他麵前,他原以為,是招惹他新鮮勁過了。
可如今這般……又是何意?
阮棠沒吃午飯,吹了兩口湯圓,聞見香味,自己肚子都餓得不行了。
於是她趕緊把湯圓塞進謝泠燃口中,他還在出神,一時竟沒來得及推開阮棠的手。
【恭喜宿主順利完成劇情節點任務,生存值得到提升!】
任務完成,阮棠心情大好,眉眼彎彎問:“如何?”
謝泠燃不答話,幾乎沒怎麼咀嚼地將湯圓咽下去。
上次是糕點,這次是湯圓,這位九公主好像總擔心他吃不飽飯。
“九公主,在下不愛吃甜的,以後不必送了。”謝泠燃沒做出任何評價。
“燃哥哥不愛吃甜的?”果然,阮棠的猜想被印證,她粲然一笑,換個法子,“那我下次給你送點鹹的好了。”
又一個湯圓被舀起來,少女的手如柔荑,殷紅唇畔無心張合著,仍在輕輕嗬氣。
剛才是謝泠燃沒注意到,被阮棠湊巧喂下一個湯圓,這回他已有所戒備,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距離。
但謝泠燃覺得阮棠還是沒聽明白他話裡委婉的暗示,改口直言:“宮中的膳食尚可,九公主沒必要總是送東西過來。”
“尚可?”又是相同的評價,阮棠懷疑,這個詞在謝泠燃心裡就是不行的意思,她嘴欠挑釁道,“既然尚可,那上次與父皇一同用膳時,燃哥哥怎麼一點也不吃?”
謝泠燃沒想到會被翻舊賬,稍怔,後淡聲答:“那日隻是因為胃口不好罷了。”
阮棠天真反問:“是因為我也在場嗎?”她臉上不見一絲傷心或失望的神色,相反,甚至有幾分狡黠。像是留了個圈套,隻等謝泠燃跳下。
“……”謝泠燃猜不透。
“看吧。”阮棠卻抬抬下巴,用歪理自圓其說,“正因為這樣,我才要對你負責,讓你吃得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