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禮結束,洛京籠入熱鬨之後的餘暗。
泠宮也同樣隻留下了燭火照明,寂靜之中透著股令人愉悅的愜意。
“燃哥哥,新年快樂!”阮棠側過身子,抬頭看謝泠燃。
他明明隻比她大了一歲,卻高出那麼多來,找著他的眼睛說句話都費勁。
謝泠燃動了動唇,似乎想回一句新年祝賀,但到底還是沒說出來。
阮棠繼續道:“以往除夕宴,我都說幾句吉祥話就好了。不過今年既然表演了節目,吉祥話就無處可說了,我也統統說給你聽好不好?”
謝泠燃自然沒有應她。
阮棠清了清嗓子,略點一下頭,便開始了。
“第一嘛,祝願燃哥哥身體健康、平安快樂。”
“第二嘛,祝願燃哥哥劍術進步、更上層樓。”
“至於這第三——”阮棠拖著調子,不緊不慢地繞謝泠燃身側踱了一個圈子,而後跟他麵對著麵停下腳步,聲音輕快,“就提前祝願燃哥哥明年也還能和我一同守歲啦!”
前兩個還好,聽到這第三句,謝泠燃眉心還是蹙了蹙。
現在沒了係統的“警告”提醒,阮棠也吃不準謝泠燃心情如何,但她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燃哥哥,既已陪你守了歲,我就先回宮啦。”
殿中央的案幾上,擱了一塊血色玉墜,正盈盈亮光。
阮棠一轉眼便瞧見了,“哎,燃哥哥,你案幾上的小墜子在發光!”
能這麼隨便地放在桌上,應該不會是什麼很貴重的東西,阮棠走過去拿起,想要遞給謝泠燃。
這塊血色玉墜子的質地像琥珀,透明之下存封了隻蝴蝶,拿在手上就跟精巧吊墜似的,漂亮極了。
“入鄉隨俗,我是新年來第一個跟你說吉祥話的人,燃哥哥你是不是該賞個紅包給我?”阮棠將那塊玉墜子吊在指縫間,於謝泠燃的麵前晃了晃,但就是不交給他,開口道明目的,“若是沒準備紅包,那你送我一個這個好不好?”
這玉墜子是隻傳訊珀,並不算什麼稀奇玩意兒,出門在外,靈遊閣的弟子們以此來互相聯絡對方。剛傳訊珀在閃著亮光,正是閣中有人想要聯係謝泠燃。
“可以,但——”
謝泠燃話還沒說完,阮棠已將傳訊珀掛到脖子上,笑得一臉天真浪漫,“謝謝燃哥哥!我很喜歡!”
謝泠燃不好動手去摘那傳訊珀,也不打算主動開口。
想來收到的不會是什麼重要的訊息,就算他不消除也沒事,而且阮棠也不懂聽訊術,傳訊珀到了她手上隻能是個無用的掛飾。
阮棠低著頭,還在把玩掛在脖子上的傳訊珀,眼底笑意未褪。
不知怎麼,謝泠燃腦海中突然冒出那夜悟出的劍道——靜心摒塵,迎難而上。
“九公主是一個人偷溜出雪棠宮的?”
阮棠不服氣地辯駁:“我是公主,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怎麼能算偷溜呢?”
靜心摒塵,迎難而上。
謝泠燃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決心般,艱難道:“那我送九公主回宮。”
傳訊珀從阮棠手中滑落,她睜著大眼睛愕然,“我沒聽錯吧?燃哥哥你要送我?”
謝泠燃偏開臉,明明還是那副謫仙般清冷出塵的模樣,卻說不上來的彆扭,他勉為其難解釋道:“萬一九公主出了意外,在下擔不起責任。”
阮棠忙不迭點頭,“說得對,半夜宮道黑漆漆的,我一個人走還有些害怕呢。不過若是有燃哥哥陪著我,我就放心了。”
平日裡,宮道都有侍衛緊鑼密鼓巡視著,今夜巡視次數是少了。
加上剛看了煙火的緣故,阮棠總覺得宮道變得格外漆黑,長長的一眼望不見頭。
腳步踩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都放大數倍。
謝泠燃聲線平穩:“明年守歲,我會回靈遊閣,所以不可能是和九公主一同。”
阮棠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指的什麼,愣了一下才明白。
原來這一路,謝泠燃雖然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語,但腦子裡都在想她的話呢。
“燃哥哥,小九教你一個道理吧。”
阮棠轉身,倒退步走,還伸出纖長食指到謝泠燃眼皮底下晃了晃。
那食指差一點兒就碰上了謝泠燃的鼻尖,使他腳步不得不停頓住。
阮棠毫無察覺,她話就沒停下來過,“這世上可沒有絕對的事情哦。”
從無絕對之事。
除夕守歲是,感情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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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是熬不住夜的,雪棠宮的牌局越打越清冷。
如此,自打阮棠一踏進宮門,就格外惹眼。
阮芥審視的目光鎖定在她身上,“怎麼去這麼久?連煙火禮都錯過了,我還以為你掉進去了呢。”
阮棠沒忍住,經過時抬手拍了一把他的腦袋。
阮芥小題大做地“哎呦”叫喚起來:“小九,你做什麼?等會兒該長不高了。”
“豬年摸豬頭,萬事不用愁。”阮棠搖頭晃腦來了一句。
“你那是摸嗎?下手沒輕沒重……”阮芥反應過來,驀地拉下臉,“你才是豬。”
阮棠接過棣兒遞來的暖爐,把凍得通紅的雙手放到上麵汲取熱意。
她沒看見阮溫亭的身影,隨口便問:“六皇姐呢?”
“剛婉嬪娘娘差人喊回去了。”阮芥起身,攤手伸個懶腰,“牌就不繼續打了,我也得回去睡一覺。”
其實他也大可以提前走,卻非得等阮棠回來,告知她一聲。
阮棠開始在心裡默數。
一、二、三。
果然,數到三時,走到門口的阮芥如她所料地停下腳步,頭也沒回來了句:“小九,新年快樂。”
“八哥哥,你也新年快樂!”很快,阮棠的下一句話將那麼一點兒溫情都消磨殆儘,“新的一年,我還會繼續欺負你的!”
阮芥不甘示弱,“得了吧,新的一年,我肯定會長的比你高上許多,讓你沒法子再隨便拍我的頭。”
阮棠展顏一笑,衷心祝願道:“那就祝八哥哥你願望成真。”
阮芥敷衍地嗯了兩聲,背影都瞧不見了,聲音卻還是傳了進來:“桌上的碎銀,是八哥給你贏來的壓歲錢,收了吧。”
說是碎銀,其實有不少,都快在桌麵上堆出一座小山了,阮芥怕是沒好意思承認自己還額外添了些。
阮棠麵上失笑,心裡卻歡喜:阮芥可真是她的,幼稚鬼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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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阮棠換完衣,順手把傳訊珀放在枕邊。
她才剛熄滅燭火,那東西便又亮了兩下,擾人入夢。
天色已有泛白的征兆,月亮也未沉下去,散落一室清輝。
阮棠把傳訊珀又拿起來,那枚玉墜子就順勢吊在半空中,瑩瑩發光。
困意還不算太濃,阮棠無法抑製地開始在腦子裡想入非非——
既是條掛墜,是不是說明謝泠燃也在脖子上掛過?這墜子也曾經日日貼身感受著謝泠燃的體溫嗎?不知道聞起來是什麼樣的,跟謝泠燃身上的香味一樣嗎……
阮棠臉一紅,為自己逐漸變態的想法感到無地自容。她從床上坐起來,推開被子接觸了會兒冰冷空氣,試著來個物理降溫。
但隨著這魯莽的動作,傳訊珀一不小心就掉到了地上,室內忽然響起道脆生生的女聲。
“謝師兄,好久不見。”
“謝師兄,你在洛京過得如何?”
“謝師兄,新春快樂。”
“謝師兄,你什麼時候回來?”
一連四句話,都來自同一個女聲,聽上去似乎還是位年紀不大的少女。
阮棠差點就以為夜半遇鬼了,可好歹習慣了係統那樣突如其來的提示,她心裡多少有些承受能力,甚至還判斷出了這是從掉地麵的那個玉墜子裡發出來的。
阮棠撿起傳訊珀,問係統:“這東西除了好看難不成還有其他用途?”
二十四小時在線的係統馬上替她解答:【“這東西”是指傳訊珀,用於靈遊閣弟子之間傳訊,剛才宿主聽到的聲音,正是有人傳給主角“謝泠燃”的訊息。】
“那這東西應該怎麼用?”阮棠口癖難改。
【亮光即代表有新訊息傳入,持續亮光即代表有新通訊傳入。】
阮棠還沒來得及弄清這兩者有何區彆,手中的傳訊珀就變得持續亮著光,她像是接到了燙手山芋,結巴地問:“現在、現在這樣要怎麼辦?”
係統給了兩個字的解決方案:【接通。】
光憑剛才聽見的內容和聲音,不用猜也知道,必然是靈遊閣內某位與謝泠燃青梅竹馬的小師妹,兩人關係說不定還非常要好。而阮棠現在的任務正是攻略謝泠燃,這麼看來,她和對麵可是情敵關係。
仗著阮棠不會使傳訊珀,係統就這麼不做人的直接替她接通起來。
對麵那位小師妹聲音透出難以言表的驚喜:“謝師兄,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休息?還是已經醒了?”
阮棠的驕縱氣焰瞬間消失不見,她像從前打錯電話一樣局促:“喂,你好。”
“你是誰?”對麵的小師妹語調立刻變化,成了強勢的質問,“為何拿著謝師兄的傳訊珀?”
阮棠舌頭打結,磕絆道:“這是我、我撿來的。”雖然這理由很離譜,但總比說是她死纏爛打問謝泠燃討要來的好些。
“撿來的?”小師妹哼笑一聲,顯然沒相信,“謝師兄從未丟過東西,你從哪兒撿來的,莫不是偷的?”
阮棠在半空中蹬了一腳,恨不得踹的是係統:“趕緊幫我掛了!”
“你剛是不是偷聽我給謝師兄的傳訊了,你給我——”小師妹的話驟然停住。
係統及時掛斷了通話,阮棠則懊惱地咬緊了後槽牙。
和情敵第一回交手,她的表現未免也太慫了吧?
要是以後有機會去趟靈遊閣,她一定要一雪前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