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將梅花枝藏在氅衣中,弓著腰溜回欽安殿。
殿上歌舞升平,歡迎宴已經開始。阮棠在宴會上找到席位坐下,帶來一身冷氣。
棣兒走上前替她脫下氅衣,責備的眼神仿佛在問她“剛才哪去了”,阮棠安撫又撒嬌地衝她一笑。
剛落座,一邊的阮芥就湊過來跟她咬耳朵:“你們怎麼一個個都溜了?”
“什麼叫我們?”阮棠瞧他一眼。
阮芥的語氣有些輕蔑:“就那位泠燃君啊,他也不在。”
“哦,”阮棠將梅花枝放在桌沿,拾起止箸上的白玉筷子若無其事道,“大概我們心意相通吧?”
阮芥指指那枝梅花,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定情信物。”阮棠眨眨眼,胡說八道地開玩笑。
【警告!檢測到主角“謝泠燃”心情不悅,請宿主保持好綠茶人設。】
突兀的電子音響起,阮棠拿筷子的手抖了一抖,環顧四周,才發現謝泠燃正自殿外而來,淡漠的眉眼,距離她的位置已經很近。
“……”阮棠噎住。
怎麼偷聽彆人講話?這麼吵也能聽得見?
說心意相通也不是在罵他啊?定情信物也可以是單方麵的嘛。
欽安殿上,阮平帝坐於高堂,謝泠燃位居其左。
左右兩邊依次排開的便是皇子公主,再其後坐落的是百官大臣。
席間,阮平帝放下酒杯,朗笑一聲道:“泠燃君遠來洛京,舟車勞頓,旅途辛苦,朕特地備了些節目替泠燃君解解乏。”
“有勞陛下。”謝泠燃仍舊一副淡淡的神色。
【劇情節點之一——請宿主為主角“謝泠燃”表演歡迎節目。】
阮棠正剝開一顆葡萄放進口中,差點被籽給嗆到。她正想看戲呢,可不想做戲,於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不去,我琴棋書畫一竅不通,怎麼表演?”
係統同樣義正言辭:【宿主無法過渡劇情節點。】
阮棠耍脾氣,“我偏不去,去了不就是丟人現眼。”
係統:【現演也可以。】
阮棠唇角一僵,敢情這還是個沒法溝通的人工智障。
但她這種愛誰誰的敷衍態度,讓係統的語氣變得更加強硬:【宿主若不配合,將強製開啟劇情節點。】
強製?
怎麼強製?
阮棠疑惑間,突然發現自己失了對意識和身體的控製。
她聽見一道嬌嬌柔柔的聲音在大殿響起:“父皇,小九也給泠燃君備了一個節目,想表演給他看。”
我不是!我沒有!
“哦?”阮平帝顯得很欣慰,等待下文。
阮棠被操控著,道:“表演個——”
鬼!
阮棠發覺自己又恢複了對意識的控製,終於能夠出說心裡所想的話。
係統給她丟下一個難題,殿上眾人都饒有興致地瞧著她,看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倒酒吧。”阮棠把“鬼”字吞進肚子裡,含含糊糊地說。
聽聞此言,阮平帝不滿地皺起眉,大殿上眾人也是一副嬉笑難忍的模樣,除了同為事件當事人的謝泠燃。
阮棠隨機應變,“還有詩朗誦!邊倒酒邊詩朗誦。小九新讀到的一首詩,可喜歡啦,想讓父皇和泠燃君也聽聽嘛。”
阮棠自己聽了都發齁的甜膩膩聲音,帶上少女的嬌憨神態。
阮平帝心軟下來,揚揚手準許了。
“小九攜八皇兄一起給泠燃君表演倒酒。”阮棠赴死之前不忘拉個墊背。
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倒酒隻是個表演,也沒說非得給謝泠燃倒,要是給阮芥倒酒的話,就算一滴都沒倒進杯裡,全倒他臉上了,他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阮芥瞪大眼睛:關我什麼事?
阮棠也瞪他:就是關你的事!
兩人這邊在暗處大眼瞪小眼,阮平帝看出她的用意般,緩緩開口:“小九莫不是想給芥兒倒酒?”
“是……”阮棠感覺不妙。
阮平帝責備她:“小九不懂禮數,要倒也是先給泠燃君倒,芥兒如何能先其一步。”
阮芥一臉幸災樂禍,站起身行禮,衝阮平帝道:“父皇所言極是,是皇妹和我考慮不周。泠燃君身份尊貴,理應先給他倒酒。”說完,他還甚是得意地朝阮棠揚揚眉。
阮棠隻得心虛附和:“父皇所言極是。”
阮棠走到謝泠燃麵前,宮女端上來一壺洛京特釀的桃花笑。
濃鬱的酒香彌漫在兩人周圍,隻是雙方都不像對彼此帶了笑意的樣子。
阮棠顫顫巍巍地接過酒壺,仿佛預判了什麼似的衝謝泠燃歉意一笑:“泠燃君,多有得罪。”
“九公主請。”從剛才到現在,謝泠燃從沒正眼瞧過她,仿佛發生的隻是場事不關己的鬨劇而已。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1]”阮棠喊了一聲,好給自己壯壯膽子。
席間眾人從沒見過這種表演形式,一時間都神色各異,他們知道這九公主好吃好玩,隻是當個吉祥物就獨得阮平帝盛寵,倒真沒期待她能有多少真才實學。
然而阮棠對這一切視若無睹,隻緊緊盯著眼前的酒杯,“人生得意須儘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彆緊張,然而拎著酒壺靠近謝泠燃酒杯上方時,手卻抖得更厲害,像是壺裡的酒沸騰著要潑灑出來。
阮棠手肘微彎,寬大的袖子滑下,在謝泠燃眼前近距離地露出一截皓白的素腕,纖細可握,他不動聲色地靠後了些。
【警告!檢測到主角“謝泠燃”心情不悅,請宿主保持好綠茶人設。】
神經正高度緊繃著,被係統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阮棠手一抖,酒從壺嘴裡流出,直直地往謝泠燃身上而去。
不關她的事,是係統先動的手!
好在謝泠燃眼疾手快,右手輕轉桌上的白玉筷子碰向酒杯,蘊了些力在裡麵,酒杯飛起時左手順勢接過,堪堪接住了將要倒在他身上的酒。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一氣嗬成,仿佛他早有準備似的。
好險!
阮棠鬆了一口氣,斷斷續續不成邏輯地背下去:“將進酒,杯莫停。”
經過剛才的一幕,場上的氣氛逐漸焦灼了起來。
眾人本是想看九公主犯回蠢惹怒龍顏,但經過謝泠燃剛才一出手,這表演意料之外變得精彩許多。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阮棠放鬆下來,背出的詩句也不再那麼七零八落。
快結束時,阮棠站直身子,落落大方地拿起桌上的另一個酒杯,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然後她舉起酒杯,向謝泠燃甜甜一笑,“泠燃君,請。”
謝泠燃頷首,“多謝九公主。”
好歹是個堂堂的一國公主,況且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
他不好當著眾人駁阮棠的麵子,就著手中的酒杯一飲而儘。
謝泠燃仰頭喝酒時,潔白的脖頸曲線優美,喉結上下輕輕滾動,如同瓊玉。
阮棠看得有些口乾舌燥,也不自覺地將手中的酒杯端到唇邊,完全忘了十五歲還是個不堪酒力的年紀。
桃花笑一口落入喉間,嗓子立馬像是燒了一把火,她猛然咳嗽起來,酒杯連帶著她整個人一起震動。
這次謝泠燃措不及防,避無可避,阮棠杯中喝剩下的酒就這麼洋洋灑灑潑了他一身。
簡直——
低開高走又低走。
多麼戲劇性的一幕。
殿上的眾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甚至連阮平帝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緩和氣氛。
【恭喜宿主順利完成劇情節點任務,生存值得到提升!】
【警告!檢測到主角“謝泠燃”心情不悅,請宿主保持好綠茶人設。】
謝泠燃抬眸,冰冷的眼神跟著一齊而來。
阮棠心一緊,立馬放下酒杯,手忙腳亂地道歉:“對不起!”
她湊過去想拿袖子給他擦擦,卻被謝泠燃躲開,辨不出喜怒地拒絕:“無妨。”
阮棠隻能捏著衣袖尷尬地站在一旁。
她差點就真信了,要不是腦中還清晰地閃現著係統提示的兩個紅色大字——【警告!】
阮平帝的聲音威而含怒:“小九!”
阮棠畏縮一下,“是,父皇。”
她簡直欲哭無淚,刷不到謝泠燃的好感就算了,不知道這次又要在雪棠宮禁足幾天。
阮平帝轉向謝泠燃,換了語氣道:“是朕平日裡過於驕縱九公主了,泠燃君莫要與她置氣。”
“不敢。”
阮棠腦中閃現的警告終於消失,說明謝泠燃和緩了些。
腦中清靜下來,阮棠感激地衝她一笑,謝泠燃隻看她一眼,冷漠依舊。
阮平帝有意給阮棠一個台階下,循循善誘地問:“小九,你說朕該如何罰你?”
他心想,平時罰阮棠都是一樣的招數,若是孺子可教,就該主動提出在雪棠宮禁足幾天。
阮棠當然懂阮平帝是想讓她安分些呆在雪棠宮中,少去招惹謝泠燃。
可是禁足了就沒機會和謝泠燃相處,不和謝泠燃相處就刷不到好感,刷不到好感就完不成任務,完不成任務她小命就難保。
總之一句話,她恨不得天天黏著謝泠燃才好。
阮棠裝作沒看出阮平帝的意思,裝模作樣地思考一番,然後認真提議道:“小九可以給泠燃君洗衣服。”
抄書或是禁足,小孩子才做選擇,阮棠都拒絕。
大殿內又是死水一般的沉默。
酒色上臉,阮棠的麵頰粉撲撲,頭也有些暈乎起來。
謝泠燃輕咳一聲,緩緩啟唇:“此番小事,實在不必責罰九公主。”
阮棠仰起頭看向謝泠燃,衝他一笑,搖晃著腦袋點頭,“說得對,衣裳乃身外之物,泠燃君大人有大量,不會和小九一般計較的。”
謝泠燃已經開口,阮平帝不好再多言,就這麼任由鬨劇過去。
坐回席位,阮棠還有些輕飄飄的。
殿上好熱,她腦袋愈發暈乎了,感覺四周景象被攪成一團,歌舞樂聲也好吵。
阮芥看阮棠回來後就有些不對勁,臉紅得很,像是被蒸熟了,腦袋止不住地亂晃。
他心裡籌備好的調侃出口就成了關切的探問:“小九?”
阮棠迷蒙地看過來,眼裡透著水光。
“八、八哥?”她傻笑著伸出根手指指向他。
“你不是從不叫我八哥的嗎?”阮芥的得意占了疑惑上風,端起架子問,“怎麼?終於知道我是你的好哥哥了?”
阮棠嘿嘿笑著,張口就來:“因為你很吵呀。”
見阮棠這副顛三倒四的模樣,阮芥才恍然大悟,“你剛才喝了桃花笑?”
她這傻妹妹,沒借著長袍把酒給偷偷倒掉,反而還真喝上了。
阮棠歪頭,還在那兒胡言亂語:“桃花依舊笑春風,我不是桃花,桃花是謝泠燃,我見到他就笑。”
阮芥看不下去,朝站在阮棠身後守著的棣兒打手勢。棣兒會意,上前一步,借著倒酒俯下身傾聽。
阮芥壓低聲音:“把小九帶回雪棠宮去。她剛才喝了桃花笑,待會彆公然耍起酒瘋來。”
雖然從沒見過阮棠酒後模樣,但阮芥直覺著她馬上就要變成小魔王,瘋鬨一場。
棣兒看自家公主一眼,正臉頰緋紅朝她憨笑。
桃花笑是陳年特釀的至醇至烈之酒,若是沒有靈力,酒量又不好的,一口便要笑倒。
棣兒凝眉,有些擔憂,“是。”
她輕輕扶起阮棠,儘量不引人注意地把人往殿外帶,也沒支使旁的宮人。
“九公主,我們回宮中歇息。”
阮棠顯得很乖順,“好。”
隻是沒走兩步,阮棠不知想到什麼,突然開始要掙脫棣兒。
掙不開了,她便鬨脾氣大喊:“我的梅花!”
修習之人聽力自是比一般人好些,但也不是什麼都非聽一聽不可。
謝泠燃所修劍道需靜心摒塵,與他無關,皆為乾擾。
但阮棠嚷出的這四個字,不知為何,卻清晰傳入謝泠燃耳中。
他坐高堂之側,刻意地沒看過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