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製表演(1 / 1)

阮棠將梅花枝藏在氅衣中,弓著腰溜回欽安殿。

殿上歌舞升平,歡迎宴已經開始。阮棠在宴會上找到席位坐下,帶來一身冷氣。

棣兒走上前替她脫下氅衣,責備的眼神仿佛在問她“剛才哪去了”,阮棠安撫又撒嬌地衝她一笑。

剛落座,一邊的阮芥就湊過來跟她咬耳朵:“你們怎麼一個個都溜了?”

“什麼叫我們?”阮棠瞧他一眼。

阮芥的語氣有些輕蔑:“就那位泠燃君啊,他也不在。”

“哦,”阮棠將梅花枝放在桌沿,拾起止箸上的白玉筷子若無其事道,“大概我們心意相通吧?”

阮芥指指那枝梅花,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定情信物。”阮棠眨眨眼,胡說八道地開玩笑。

【警告!檢測到主角“謝泠燃”心情不悅,請宿主保持好綠茶人設。】

突兀的電子音響起,阮棠拿筷子的手抖了一抖,環顧四周,才發現謝泠燃正自殿外而來,淡漠的眉眼,距離她的位置已經很近。

“……”阮棠噎住。

怎麼偷聽彆人講話?這麼吵也能聽得見?

說心意相通也不是在罵他啊?定情信物也可以是單方麵的嘛。

欽安殿上,阮平帝坐於高堂,謝泠燃位居其左。

左右兩邊依次排開的便是皇子公主,再其後坐落的是百官大臣。

席間,阮平帝放下酒杯,朗笑一聲道:“泠燃君遠來洛京,舟車勞頓,旅途辛苦,朕特地備了些節目替泠燃君解解乏。”

“有勞陛下。”謝泠燃仍舊一副淡淡的神色。

【劇情節點之一——請宿主為主角“謝泠燃”表演歡迎節目。】

阮棠正剝開一顆葡萄放進口中,差點被籽給嗆到。她正想看戲呢,可不想做戲,於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不去,我琴棋書畫一竅不通,怎麼表演?”

係統同樣義正言辭:【宿主無法過渡劇情節點。】

阮棠耍脾氣,“我偏不去,去了不就是丟人現眼。”

係統:【現演也可以。】

阮棠唇角一僵,敢情這還是個沒法溝通的人工智障。

但她這種愛誰誰的敷衍態度,讓係統的語氣變得更加強硬:【宿主若不配合,將強製開啟劇情節點。】

強製?

怎麼強製?

阮棠疑惑間,突然發現自己失了對意識和身體的控製。

她聽見一道嬌嬌柔柔的聲音在大殿響起:“父皇,小九也給泠燃君備了一個節目,想表演給他看。”

我不是!我沒有!

“哦?”阮平帝顯得很欣慰,等待下文。

阮棠被操控著,道:“表演個——”

鬼!

阮棠發覺自己又恢複了對意識的控製,終於能夠出說心裡所想的話。

係統給她丟下一個難題,殿上眾人都饒有興致地瞧著她,看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倒酒吧。”阮棠把“鬼”字吞進肚子裡,含含糊糊地說。

聽聞此言,阮平帝不滿地皺起眉,大殿上眾人也是一副嬉笑難忍的模樣,除了同為事件當事人的謝泠燃。

阮棠隨機應變,“還有詩朗誦!邊倒酒邊詩朗誦。小九新讀到的一首詩,可喜歡啦,想讓父皇和泠燃君也聽聽嘛。”

阮棠自己聽了都發齁的甜膩膩聲音,帶上少女的嬌憨神態。

阮平帝心軟下來,揚揚手準許了。

“小九攜八皇兄一起給泠燃君表演倒酒。”阮棠赴死之前不忘拉個墊背。

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倒酒隻是個表演,也沒說非得給謝泠燃倒,要是給阮芥倒酒的話,就算一滴都沒倒進杯裡,全倒他臉上了,他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阮芥瞪大眼睛:關我什麼事?

阮棠也瞪他:就是關你的事!

兩人這邊在暗處大眼瞪小眼,阮平帝看出她的用意般,緩緩開口:“小九莫不是想給芥兒倒酒?”

“是……”阮棠感覺不妙。

阮平帝責備她:“小九不懂禮數,要倒也是先給泠燃君倒,芥兒如何能先其一步。”

阮芥一臉幸災樂禍,站起身行禮,衝阮平帝道:“父皇所言極是,是皇妹和我考慮不周。泠燃君身份尊貴,理應先給他倒酒。”說完,他還甚是得意地朝阮棠揚揚眉。

阮棠隻得心虛附和:“父皇所言極是。”

阮棠走到謝泠燃麵前,宮女端上來一壺洛京特釀的桃花笑。

濃鬱的酒香彌漫在兩人周圍,隻是雙方都不像對彼此帶了笑意的樣子。

阮棠顫顫巍巍地接過酒壺,仿佛預判了什麼似的衝謝泠燃歉意一笑:“泠燃君,多有得罪。”

“九公主請。”從剛才到現在,謝泠燃從沒正眼瞧過她,仿佛發生的隻是場事不關己的鬨劇而已。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1]”阮棠喊了一聲,好給自己壯壯膽子。

席間眾人從沒見過這種表演形式,一時間都神色各異,他們知道這九公主好吃好玩,隻是當個吉祥物就獨得阮平帝盛寵,倒真沒期待她能有多少真才實學。

然而阮棠對這一切視若無睹,隻緊緊盯著眼前的酒杯,“人生得意須儘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彆緊張,然而拎著酒壺靠近謝泠燃酒杯上方時,手卻抖得更厲害,像是壺裡的酒沸騰著要潑灑出來。

阮棠手肘微彎,寬大的袖子滑下,在謝泠燃眼前近距離地露出一截皓白的素腕,纖細可握,他不動聲色地靠後了些。

【警告!檢測到主角“謝泠燃”心情不悅,請宿主保持好綠茶人設。】

神經正高度緊繃著,被係統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阮棠手一抖,酒從壺嘴裡流出,直直地往謝泠燃身上而去。

不關她的事,是係統先動的手!

好在謝泠燃眼疾手快,右手輕轉桌上的白玉筷子碰向酒杯,蘊了些力在裡麵,酒杯飛起時左手順勢接過,堪堪接住了將要倒在他身上的酒。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一氣嗬成,仿佛他早有準備似的。

好險!

阮棠鬆了一口氣,斷斷續續不成邏輯地背下去:“將進酒,杯莫停。”

經過剛才的一幕,場上的氣氛逐漸焦灼了起來。

眾人本是想看九公主犯回蠢惹怒龍顏,但經過謝泠燃剛才一出手,這表演意料之外變得精彩許多。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阮棠放鬆下來,背出的詩句也不再那麼七零八落。

快結束時,阮棠站直身子,落落大方地拿起桌上的另一個酒杯,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然後她舉起酒杯,向謝泠燃甜甜一笑,“泠燃君,請。”

謝泠燃頷首,“多謝九公主。”

好歹是個堂堂的一國公主,況且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

他不好當著眾人駁阮棠的麵子,就著手中的酒杯一飲而儘。

謝泠燃仰頭喝酒時,潔白的脖頸曲線優美,喉結上下輕輕滾動,如同瓊玉。

阮棠看得有些口乾舌燥,也不自覺地將手中的酒杯端到唇邊,完全忘了十五歲還是個不堪酒力的年紀。

桃花笑一口落入喉間,嗓子立馬像是燒了一把火,她猛然咳嗽起來,酒杯連帶著她整個人一起震動。

這次謝泠燃措不及防,避無可避,阮棠杯中喝剩下的酒就這麼洋洋灑灑潑了他一身。

簡直——

低開高走又低走。

多麼戲劇性的一幕。

殿上的眾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甚至連阮平帝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緩和氣氛。

【恭喜宿主順利完成劇情節點任務,生存值得到提升!】

【警告!檢測到主角“謝泠燃”心情不悅,請宿主保持好綠茶人設。】

謝泠燃抬眸,冰冷的眼神跟著一齊而來。

阮棠心一緊,立馬放下酒杯,手忙腳亂地道歉:“對不起!”

她湊過去想拿袖子給他擦擦,卻被謝泠燃躲開,辨不出喜怒地拒絕:“無妨。”

阮棠隻能捏著衣袖尷尬地站在一旁。

她差點就真信了,要不是腦中還清晰地閃現著係統提示的兩個紅色大字——【警告!】

阮平帝的聲音威而含怒:“小九!”

阮棠畏縮一下,“是,父皇。”

她簡直欲哭無淚,刷不到謝泠燃的好感就算了,不知道這次又要在雪棠宮禁足幾天。

阮平帝轉向謝泠燃,換了語氣道:“是朕平日裡過於驕縱九公主了,泠燃君莫要與她置氣。”

“不敢。”

阮棠腦中閃現的警告終於消失,說明謝泠燃和緩了些。

腦中清靜下來,阮棠感激地衝她一笑,謝泠燃隻看她一眼,冷漠依舊。

阮平帝有意給阮棠一個台階下,循循善誘地問:“小九,你說朕該如何罰你?”

他心想,平時罰阮棠都是一樣的招數,若是孺子可教,就該主動提出在雪棠宮禁足幾天。

阮棠當然懂阮平帝是想讓她安分些呆在雪棠宮中,少去招惹謝泠燃。

可是禁足了就沒機會和謝泠燃相處,不和謝泠燃相處就刷不到好感,刷不到好感就完不成任務,完不成任務她小命就難保。

總之一句話,她恨不得天天黏著謝泠燃才好。

阮棠裝作沒看出阮平帝的意思,裝模作樣地思考一番,然後認真提議道:“小九可以給泠燃君洗衣服。”

抄書或是禁足,小孩子才做選擇,阮棠都拒絕。

大殿內又是死水一般的沉默。

酒色上臉,阮棠的麵頰粉撲撲,頭也有些暈乎起來。

謝泠燃輕咳一聲,緩緩啟唇:“此番小事,實在不必責罰九公主。”

阮棠仰起頭看向謝泠燃,衝他一笑,搖晃著腦袋點頭,“說得對,衣裳乃身外之物,泠燃君大人有大量,不會和小九一般計較的。”

謝泠燃已經開口,阮平帝不好再多言,就這麼任由鬨劇過去。

坐回席位,阮棠還有些輕飄飄的。

殿上好熱,她腦袋愈發暈乎了,感覺四周景象被攪成一團,歌舞樂聲也好吵。

阮芥看阮棠回來後就有些不對勁,臉紅得很,像是被蒸熟了,腦袋止不住地亂晃。

他心裡籌備好的調侃出口就成了關切的探問:“小九?”

阮棠迷蒙地看過來,眼裡透著水光。

“八、八哥?”她傻笑著伸出根手指指向他。

“你不是從不叫我八哥的嗎?”阮芥的得意占了疑惑上風,端起架子問,“怎麼?終於知道我是你的好哥哥了?”

阮棠嘿嘿笑著,張口就來:“因為你很吵呀。”

見阮棠這副顛三倒四的模樣,阮芥才恍然大悟,“你剛才喝了桃花笑?”

她這傻妹妹,沒借著長袍把酒給偷偷倒掉,反而還真喝上了。

阮棠歪頭,還在那兒胡言亂語:“桃花依舊笑春風,我不是桃花,桃花是謝泠燃,我見到他就笑。”

阮芥看不下去,朝站在阮棠身後守著的棣兒打手勢。棣兒會意,上前一步,借著倒酒俯下身傾聽。

阮芥壓低聲音:“把小九帶回雪棠宮去。她剛才喝了桃花笑,待會彆公然耍起酒瘋來。”

雖然從沒見過阮棠酒後模樣,但阮芥直覺著她馬上就要變成小魔王,瘋鬨一場。

棣兒看自家公主一眼,正臉頰緋紅朝她憨笑。

桃花笑是陳年特釀的至醇至烈之酒,若是沒有靈力,酒量又不好的,一口便要笑倒。

棣兒凝眉,有些擔憂,“是。”

她輕輕扶起阮棠,儘量不引人注意地把人往殿外帶,也沒支使旁的宮人。

“九公主,我們回宮中歇息。”

阮棠顯得很乖順,“好。”

隻是沒走兩步,阮棠不知想到什麼,突然開始要掙脫棣兒。

掙不開了,她便鬨脾氣大喊:“我的梅花!”

修習之人聽力自是比一般人好些,但也不是什麼都非聽一聽不可。

謝泠燃所修劍道需靜心摒塵,與他無關,皆為乾擾。

但阮棠嚷出的這四個字,不知為何,卻清晰傳入謝泠燃耳中。

他坐高堂之側,刻意地沒看過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