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戰場,祁陽操戈一揮,敵軍滾燙的血濺入眼,殘陽在廝殺聲中飲血。
他不懂楚蘭情為何拒絕自己的好意,不懂楚蘭情為何變得如此陰毒。
男子是女子的倚仗,他願意任楚蘭情依憑,到底哪裡不好了?
愛人如養花,他可以不納妾、不和同僚尋花問柳,專等楚蘭情,靜心護著這麼個嬌軟美人,楚蘭情卻說他錯了,究竟錯哪了?
還沒等想通,一錘鐵蒺藜刺入他體內,瞬間冰卻沸騰的血液。
腹部化為榨血的肉泥,祁陽喃喃著“我不懂”倒地。
前衛尉少卿祁陽戰死了,帶著疑問難以瞑目地魂歸泰山。
軍營重要人物去世通常儘量得死要見屍,以防是假死投敵,祁陽的屍體收回興王府,祁氏來人確認是自家人。
針對劉淩的討伐也分出勝負,戰況千裡加急入京,前線將士來報,劉淩與追隨其的宗族敗逃長樂府。
祁陽被追封名頭厚葬,以示皇帝不拘人才的仁德。
祁氏暫定的下任家主祁陽既已身亡,祁氏請立下任家主,劉晗大筆一圈,圈了個令祁氏族人意外的人,祁陽的妹妹。
女家主?祁氏可從沒出現過女家主,陛下竟選了個女家主?
祁氏族人被劉晗捏著祁陽是罪臣的把柄不敢反駁,隻得忍氣吞聲接受。
祁陽的妹妹祁婉兒,在原書一直作為原主的對照組存在,因自己嫁給一個紈絝子弟,眼紅待過教坊司的女主當了寵妃,對原主屢下死手,是後期反派之一。
“我都能當家主了還攀比什麼嫁人?”祁婉兒領著禦令,揚眉步出宮。
蘭情目送她昂首神清氣爽離去。
祁婉兒是個心冷性冷的人,祁陽死了她沒掉一滴淚,冷靜處理好後事。
這樣的女子或許嫁人後被關在後宅會變成陰蝕的主母,但當家主卻剛好合適,不心慈手軟,當斷即斷,能帶家族走得更遠。
她的手段原主領教過,她若掌握了祁氏大權,祁氏那幾個不服氣的長輩保準治得服服帖帖的。
宗族難以根除,以父權為主的宗族勢力倒台也絕非一朝一夕能成的事,但許多人忘了,宗族是可以被潛移默化改變的。
組成宗族的是一個個血肉做的人,既是人,就會爭吵、鬥嘴、就有從內部瓦解的可能。劉晗選女子為家主,為不使自己孤立無援,女家主必定會提拔族內女子,長此以往地革新下去。
祁婉兒是被選中的初試品,她的戰場不再囿於轉身都困難的狹窄閨閣,奔赴往更大的牌局。
“再躲在廊柱下,我有理由懷疑你是細作哦~”蘭情頓住腳步。
她身後涼亭的廊柱後冒起幾縷發尾,很快,不聽話的發尾被主人迅速捉住,藏好。
“鞋子露出來了。”
廊柱下傳來一陣衣物的摩擦聲。
蘭情走到廊柱後,一張清雋如畫的臉正緊閉雙眸,儼然一幅掩耳盜鈴的樣子,絲毫未察覺自己已然暴露。
蘭情拍拍他,少年如小鹿驚醒。
“為何跟蹤我?”
“我……”少年一頓,琉璃珠似的眼眸被上睫蓋住,“我看你這幾日的飯菜沒有吃完,我擔心、我擔心是不是……我做的不合口味……”
聲音越說越微。
蘭情一想,最近確實忙到腳不沾地,都沒好好吃飯。
她伸出手,“過來。”
少年也伸手,一名看客走過,他躊躇著又縮了回去。
“沒事的,過來啊。”蘭情招招手,少年漲紅了臉,手盈盈一握,牽住她的衣角。
“我很喜歡你做的飯,隻是沒有時間吃完。”蘭情照實回答。
“真的?”
“小鹿”的眉頭舒展開來,蓬鬆的頭頂似竄出兩隻鹿角,隨之情緒又轉到了另一個低迷。
聽到自己說喜歡,他似乎並不開心。
“怎麼了?”
“今日本給你做了醬釀豆腐和瑤柱粥。”愧疚從少年眼中溢出,“……被我喂貓了。”
蘭情臉色沉下來,少年身子一韁。
“我、我可以再做!姐姐若喜歡我以後決計不浪費糧食了!”
蘭情沉默半晌,輕笑出聲。
少年被她的笑熏得迷迷糊糊,隻見她指尖觸在自己額間,怦然一彈。
“所以,我餓了,給我去做好吃的,好嗎?”
“好吃的?嗯,好!”少年淡淡嗯了聲,但心緒看起來好轉了不少。他是大漢最棒的小廚子,沒有他不拿手的菜。
車馬轔轔,曉月仙攙扶著曉母坐在進城的車上。
“興王府真是變樣了。”曉母掀起車簾不住感慨。
她淚眼龍鐘,不禁拿起帕巾,“比劉淩在的時候的更好。”
“阿娘,不用哭。”曉鳳仙抽來新的香帕。
“娘不哭,你回來了娘該高興,”曉母將她的頭深深按進自己胸懷,“我的曉鳳仙長大了……”
她的女兒好好地活著,是皇帝身邊有從龍之功的功臣,曬黑了,也變強韌了,無骨的柔荑指節變粗,一眼便是鼓手的手。
曉母又疼惜又欣慰。重逢時,曉鳳仙一進門緊緊擁住自己痛哭的餘溫仍殘留在腰身。
臨行前她說的“道路阻長,來日再相會,定儘孝堂前。”,誰也沒抱太大期望,建功立業時間太長,自己久病纏身命將休,已做好黑發人送白發人的準備。
如今此諾成真,女兒真的穿過萬裡路回到自己身邊。
“娘是在高興,上天有好生之德,給了我一個好女兒,也賜予我大漢一位賢明君主。”
“那阿娘,你為何還要哭?”
“老身隻是想起了從前在宮裡當差的日子,想起了先帝。”曉母一下憶起故人,不免傷懷。
那時崇陽殿前花朝節,女帝彙集百官於殿外香亭作賦,花開得鮮妍,昔年之景恰如今日。
壯年的她聽見女帝歎道祈願自己的江山有一日也如花海般百花齊開。
“若是上天知我,真想讓先帝借老身的雙眼,看看如今的天下。”
三元古觀裡九柱香,曉母親手插上。
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加餐飯。
封賞後,國母府成了蘭情的居所,庭前荔枝樹綠葉茂盛,蘭情正在樹下納涼,門外罕見地來了客。
曉母拖著病體從馬車下來,朝蘭情拜了又拜,推開蘭情的扶掖。
“大人不必拘禮,老身一進城就想著先來看大人,以老身的身骨,怕再不來往後便沒有機會了。”
“阿娘……”曉鳳仙想止住她。
“莫打斷我,”曉母躬下脊梁,“多謝大人,將小女救出秦樓館。”
“沒有碰上楚大人,我們仍在龍潭虎穴裡苦熬。”
蘭情扶起曉母的手,“令愛對我有救命之恩,而且不是您當日一番話她不會跟我走的。功勞不在我。”
“您再不起,我要陪您一同跪了。”蘭情捋捋襦裙,作出屈膝的動作。
曉母忙製止,“使不得使不得!”
蘭情道:“那您先起。”
曉鳳仙救過自己,可自己沒給什麼回禮,不該受曉母的大禮。
金銀珠寶送過了,名貴藥材送過了,全被退了回來。至於一官半爵,更彆提了,身為功臣本可加官晉爵,曉鳳仙卻拒受任何封賞,唯一的夙願便是將曉母接入城頤養天年。
許是劉晗也覺過意不去,給曉母派了最好的禦醫。
從前在兵營曉鳳仙曉鳳仙性子和劉晗、和女兵們都不同。
沉靜柔和,宛若水,不喜打殺與練武。
入京後更是拒絕賞賜,執拗地不受祿,定要自己考學,從鄉試、會試、殿試一路憑才學考上去。
“我畢生所願便是當女官,可是我想以自己的實力謀得官位。”
蘭情道:“你的封賞也是靠自己的實力啊。”
曉鳳仙否定地搖頭,“那不一樣。”
“那是大家的功勞。”犒賞功臣不是她心中謀官的方式,“我若受了官爵就不能再參加科考了。”
國母府門前,蘭情與她同坐階前,一條條排列如旗枰的大道儘頭,是燈火飄搖的護城河,水麵上,皇宮通明如晝,幻似仙京。
多少舉子、白身窮儘一生,所求不過是能站在崇陽殿的地磚上。
蘭情道:“你可要想好,雖說陛下禁止門蔭入仕,科舉依然是萬人過獨木橋。”
取消門蔭入仕,等於給天下釋放信號:所有人不分男女貴賤,皆可為官。
競爭的寒門如過江之卿,比以往更甚,且考卷難度也會隨之水漲船高。
“我不悔。”曉鳳仙雙瞳剪水,“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
蘭情凝眉打量片刻,“是有點。不過傻人有傻福,如今大漢朝堂也需要你這種人。”
曉鳳仙垂下眸,認真思索,“陛下問我要什麼官爵時,我猶豫了。”
潑天富貴在眼前,沒人不動心。
“我想到一夜未眠,還是沒要。我的封賞應該留給更適合它的人,我願意讓出位置給更值得的人,即便是死人,比如戰死的姊妹們。”
她和阿娘皆非追名圖利之輩,阿娘起初不解她的決定,聽完她的解釋毅然支持。
曉鳳仙道:“拒絕後我一點沒輕鬆,後來我找到自己想做官時寫的信劄,頓時釋然,我做官的目的不是為了要封賞,既如此,失去封賞又何來遺憾?”
有人做官為名為利,有人為的是應付家裡,有人單純為做官而做官。曉鳳仙不然,她曾是大漢第一才女,對才學致用的渴望常人不會懂。
“我想通了。我已考了春闈,我想走下去,被授以什麼官職都不計較。哪怕從小官做起,用十指丈量每一寸焦原黃土,為萬民儘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