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陳家又打發了媒人上門。你可有意?”母親語氣溫和地問道。
關苒苒一時紅了臉。“娘,我還不想嫁人。”
母親歎了口氣道:“當時去惜春園就是叫你們相看的。阿苒,你與娘說實話,你覺得那陳公子品貌如何?”
關苒苒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陳公子溫文爾雅,謙恭有禮。女兒也挑不出什麼不好。”
母親笑彎了眉眼:“看來你是滿意的了。你父親與我都對他印象不錯,也向人打聽過,都說陳家郎堪作良配,隻看你的意思。現下看來倒是可以把這門親事訂下。”
她向來澄澈,隻醉心於醫術。祖父誇她天資過人,是最有希望繼承“神醫”名號的後輩。可惜,及笄後祖父與父親便不再帶她外出診治,而是要她安心待在家中,等媒婆上門。
她憤懣不平,推掉了幾個不錯的人家,直到遇見陳錦綸。
那日在惜春園,丫鬟倒茶時不慎打濕了她的衣裙,她避開整理後卻發現自己迷了路。正在茫然焦急時,一人分花拂柳而來,替她解了圍。
好一個玉麵公子,風度翩翩。
她的心被觸動了。若真的非要嫁人,嫁給這人應當是不錯的。
關家因神醫關山月在江湖上可謂大名鼎鼎,於朝堂來說卻實在不值一提。祖父雖為正五品的太醫院院使,但與眾官員並非一個路子,她也從不與其她官家女子接觸。陳家曾掌管鹽鐵司,現今在戶部也有實權,而陳錦綸是陳家獨子,聽聞在京城炙手可熱。兩人應當不會有緣再續。
她的一點綺思很快就散去,沒想到陳家居然來提親了。
想到這裡,關苒苒略有些遲疑:“隻是陳家為何這樣急?竟好似比我們還盼著這門親事能成。”
母親想了想,捏了捏她的臉道:“想是陳公子對你上了心罷。我的阿苒如此可人,他心心念念也不奇怪。”
關苒苒麵上躲著,心裡卻甜滋滋的。
鑼鼓喧天,喜燭長燃。
關苒苒在洞房裡忐忑地等待著,忍不住睡了過去,醒來已是深夜。外麵安靜了下來,卻依然不見陳錦綸的身影。
關苒苒掀開了蓋頭,走到門口詢問守著的婢女。“公子還沒回來嗎?”
婢女垂下頭道:“未見過少爺。想是前邊還在應酬。”
關苒苒覺得奇怪,但也隻能耐心等。
許久後,門外傳來響動。關苒苒去看,隻見陳錦綸已醉得不省人事,被一個年輕公子攙扶著。
婢女忙行禮:“表少爺安好。”然後上前一起將陳錦綸扶進了屋裡。
王循小心翼翼地將陳錦綸放在床上,為他整理好衣冠,然後對著關苒苒一拜。
“嫂子見諒。表哥實在高興,被多灌了幾杯,今日怕是醉得不成了。也怪我,沒能勸住他。”
關苒苒忙道:“不妨事。有勞表弟了。”
那王循抬頭深深看著她,眼神卻帶著涼意。關苒苒有些不自在,等王循離開後叫來婢女問道:“表少爺什麼時候來的府裡,與少爺關係可好?”
婢女道:“表少爺是姑太太的兒子,三年前來投奔老爺的。自來了這裡便和少爺同進同出,關係自是極好。”
怪不得今日是他將陳錦綸帶回來。可是大喜之日,竟然能醉成這樣。關苒苒看著陳錦綸睡得昏昏沉沉,梳洗一番後便獨自睡去。
陳錦綸似乎對大婚之日醉酒有些愧疚,歸寧時表現得極為體貼,準備的禮品也格外豐厚,關家對這位姑爺很滿意。
成婚三月,關苒苒與陳錦綸依然沒有圓房。公婆對她沒有為難,也無關照,反倒當她是透明人一般,從不詢問。陳錦綸開始還推脫身體不適,後來直接整夜待在書房。反倒是王循,時不時對她噓寒問暖,殷勤得很。
若對她無意,為何當初要娶她進門。還是說,陳錦綸有什麼難言之隱?關苒苒久研醫術,自然與一般少女不同,她想要搞清楚自己究竟處於什麼樣的境地。
那夜,她端著一碗湯來到書房。
“多謝。最近事務繁忙,還請夫人多擔待。”陳錦綸語氣平淡。
關苒苒笑得溫柔:“官人剛調進戶部,自是諸事繁多。我特意熬了歸脾湯,喝了也好解解乏。”
陳錦綸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拿起湯碗一氣飲儘。“時候不早了,你也去安歇吧。”
關苒苒的肌膚在薄如蟬翼的絲蘿褙子下透出柔光,陳錦綸隻看了一眼便撇過了頭,身上竟有些熱了起來。
關苒苒走上前,輕輕撫上陳錦綸的肩,又一路從胳膊滑下,與他十指相扣。“官人今夜也要在書房嗎?”
陳錦綸似乎被抽走了力氣,但他還是將關苒苒的手掰開。“我,我習慣了在此處理雜事。”
關苒苒從身後抱住陳錦綸:“你莫不是討厭我?既不想看到我,為何要讓我進陳家門。難道你覺得我是癡纏之人?”
她的聲音飽含委屈,陳錦綸顫抖著,額頭已有汗滴。“不,我自是心悅於你,才會求娶。”
“原來如此。”關苒苒的手已經從陳錦綸腰間摸了下去,聲音變冷。“到了這個地步,你居然都沒有反應。”
她在湯裡放了少許催情之物,正常人早就按捺不住,可惜陳錦綸的那處就像死了一樣,毫無動靜。
陳錦綸閉了閉眼,癱坐在椅子上。
急促的腳步聲接近,王循直接推門走了進來。看到關苒苒他愣了一下,然後立馬看向陳錦綸。
“表兄,沒事吧。你……”
話語被陳錦綸打斷了,他一把握住王循的手。“不舉之事本難以啟齒,可我們終究是夫妻,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你嫂子現在知道了也好。”
王循頓了頓,轉向關苒苒道:“本不想欺瞞嫂嫂,可表兄愛慕你,怕你知道後……”
關苒苒心情一時難以平複,聲音裡還帶著怨憤:“這樣的事怎能欺瞞?我精通醫術,或許能治好你,可是換作其她女子,這一生豈不是陷入泥沼之中?”
王循沒再說話,陳錦綸擦著額頭的汗道:“夫人說的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若你覺得無法接受,我這就寫和離書。”
“不。夫妻一體,我怎能棄你而去。既然你有隱疾,遇上我也算好事。我在祖父和父親那裡聽說過不少此類醫案,未必不能治好。隻是官人你不可諱疾忌醫。”
王循想說什麼,被陳錦綸攔住。“既然如此,多謝夫人了。我對你不住,你有什麼要求我一定滿足。隻是此事畢竟不體麵,還請夫人守口如瓶。”
關苒苒聽到和離時就冷靜下來。她之前雖對陳錦綸有些好感,說深情卻也談不上,經此一事,她對此人已是毫無眷戀。隻不過若真的和離,對關家和她自己都是一樁麻煩事。已婚婦比起未嫁女身份要更方便,不如就待在這裡。陳家有秘密,又虧欠於她,她反倒能得些清淨,鑽研醫術。
“我自會守好秘密。明日開始我便為你診治,且放寬心。”關苒苒說罷便離開書房,隻留表兄弟二人。
關苒苒是真心想為陳錦綸醫治,可陳錦綸總是有各種理由推脫。要麼覺得無法坦然麵對她,要麼就是怕她更加失望。關苒苒提出讓自己的父親來為他診治,他斷然拒絕,說此事絕不可讓外人知曉。關苒苒已然覺得陳錦綸可惡,也就隨他去了。
她原本不是沉迷情愛之人,對婚事僅有的一點期待也被打破,索性不再糾結於此。隻暗自慶幸不是彆家的好姑娘嫁了過來,不然有苦難言。
王循時不時便來詢問關苒苒,陳錦綸是否有恢複正常的可能。關苒苒隻淡淡笑道:“此事是我二人的私事,不便與外人道。表弟日日和官人在一起,他若不曾提起,我又有什麼好說呢?”王循隻能訕訕離去。
不知王循打著什麼主意,此人並非正人君子,關苒苒懶得理會。
這日,陳府設宴請客。觥籌交錯間,人影紛紛。
關苒苒去後廚查看時急匆匆喝了小丫鬟遞的一杯茶,突然覺得渾身乏力,連眼睛都難睜開。
她意識到不對,連忙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結果沒兩步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關苒苒發現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柴房裡,邊上還躺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子。男子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仔細一看正是府上的馬夫。
見此情景,關苒苒頓時想通了關竅。因自己也常常試藥,她的耐藥性比常人好許多,此時她一定比陷害之人預料中要醒得早。
關苒苒取出隨身所帶的長針紮向幾個穴位,整理好自己後,又取出藥丸給那馬夫服下。柴房門鎖著,她用力撬開窗戶,翻了出去。四周空無一人,關苒苒沒有離開,而是找了一個隱蔽處藏了起來。
沒過多久,腳步聲傳來,隻見王循帶著陳錦綸和一眾公子往這邊走來。
推開柴房門,一公子笑了起來。“哈哈哈。你說有好戲,就是讓我們看馬夫睡大覺?”
陳錦綸麵色難看。“恪禮,你在胡鬨什麼?”
王循看著柴房裡,臉色鐵青。“我之前看見……明明……”
陳錦綸一甩袖子,轉身便走。其他公子跟上去調侃,“王兄怕是喝多了。”一群人大搖大擺著離去,王循氣急敗壞地跟了上去。
關苒苒心中又是憤怒又摻雜著後怕,若她沒有提前醒來,那今日便身敗名裂。王循這個畜生,竟然如此下作。
入夜,關苒苒帶著自己配好的藥,來到王循的住處。外麵無人伺候。
“你真是糊塗,幸好今日沒出什麼事,不然我們家顏麵何存?”陳錦綸慵懶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就是見不得她在你麵前。說什麼要治好你,難不成你還真要跟她琴瑟和鳴做真夫妻?”王循低聲道,語氣中竟還帶著委屈。
陳錦綸忙說:“那都是托辭,你還不懂我麼。我在女子麵前如何能硬得起來?當初不過是看她溫順,家中也好拿捏。我說不舉,她也能以醫者心正常看待,若換其他官宦人家還不知要鬨些什麼。”
“你不和離,我幫你休了她豈不省心。今日之事若成,往後你也可以此做借口,拒絕再娶,既落得重情重義之名,我們又能長相廝守。難道不好?”
“我知道你的心意。要休要離還不是我們說了算。若讓她悄無聲息病死在這,我再不續娶,豈不更能成全聲名。之後再說吧。”
兩人話語落下,傳來“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聲音,緊接著又是難以描述的喘息。
關苒苒在外麵聽得怒火滔天。雖然早有猜測,但覺得不乾涉好歹也能相安無事。現如今他們竟要害她。
關苒苒將冷香點燃,從窗戶悄悄放了進去。等了片刻,她推門而入,那兩人果然以不堪入目之姿昏迷在床。本來隻想給王循喂些藥教訓教訓,現在可不會讓他們那麼輕鬆了。
怒火再難壓抑,關苒苒從袖中抽出短匕,手起刀落,紮向兩人的下/身。
淒厲的嚎叫聲響起,驚醒了陳府眾人。陳錦綸徹底昏死過去,王循被痛醒,但身上已被關苒苒用針紮過,整個下半身都癱了,再無法動彈。
陳家二老趕過來,先是被一地的血驚嚇,再看到陳錦綸和王循時,又惱怒不已。
“毒婦!你竟然敢害我兒子!”陳母哭喊著就要來撲上來打關苒苒,關苒苒將躺著的陳錦綸一把拽起,匕首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線。
“去關家叫人來。陳家少爺和表少爺做出此等醜事,你們助紂為虐,坑害良家女子,還有臉叫囂?”關苒苒一臉冷絕。“再敢拖延,他們的命就彆想要了。我不怕死,但我要讓我的家人知道。”
陳母不敢再動作,陳父陰沉沉地瞪著她。
關苒苒勾起嘴角嘲諷:“除了我關家,再也沒哪個大夫敢說能保住他們的命。你也不想這樣的醜事人儘皆知吧。”
陳父閉了閉眼,還是吩咐去找人。
祖父和父親來了之後,關苒苒仿佛雕像般,木然待在一邊。父親為陳王二人整理了傷口,語氣冷肅。“命是保住了,不過……”
在場眾人哪能不明白,陳錦綸和王循以後隻怕下地行走都難。
陳母嚎啕大哭:“這是要我陳家斷子絕孫啊!好毒的心呐!好狠的手段啊!”
關苒苒冷冷開口:“彆裝腔作勢了。我不動手,你們照樣絕後。他們要害我,這就是報應。”
父親一巴掌扇過來,將她的臉打偏。“不孝女!你做出這樣的事,還敢無禮!”
關苒苒一邊臉瞬間腫脹起來,牙齒死死咬住嘴唇。
陳父陰冷道:“她膽大妄為傷人性命,就算鬨到大理寺也要給我兒和侄兒賠命。”
祖父緩緩道:“此事並不光彩,要說源頭還是我們受了蒙騙。我雖位卑言輕,但也能直麵天顏。若要魚死網破,拚上這條老命也得求個公道。我這孫女罪不至死,就讓我們帶回去嚴加管教,二位公子我們也會儘心醫治。”
陳母邊哭邊喊:“哪有那麼容易!休想包庇罪人。”
雙方僵持,關苒苒想到自己可能還要連累家人,當即便想自我了斷。
這時陳父突然開口了。
“不送她去官府也可以,還有一個地方能讓我滿意。她要在那裡被關到死,若敢出來,我們必取她性命。”
往事不堪回首,傷心再難歸家。一場大夢初醒,負我我負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