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於這一刻凝滯了。
孟知卿,沉默,望著他,從左眼到右眼,再從右眼到左眼。
她不想再像前天晚上那樣不明不白地紅著臉躲開,回到家之後又整晚整晚睡不著,一遍又一遍在腦中循環播放那個場景,一遍又一遍問自己,他是喜歡呢,還是不喜歡呢,到底是不是喜歡呢。
這次她想確定。
宋聿的眼圈有點紅,柔軟的黑發拉攏下來,半遮半掩住微微擰起的眉心。
那眉心極其複雜,有情難自抑的衝動,又有事與願違的悲傷,讓人想要憐愛,想要踮起腳尖,幫他撫摸平整。
“孟知卿,”
宋聿捏她下頜的手收緊,盯住她將近的指尖,“我這麼好勾引麼,”
聲色冷然,“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當狗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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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把人當狗!
怎麼可能把他當狗!
孟知卿解釋得沒他離開得快,一句“絕沒有”才說出口,人已經捏了茶幾上的可樂順手丟進垃圾桶,仿佛他不丟,她就會用他喝過的罐子做些什麼。
能做什麼,難不成她一邊想象算不算間接接吻,一邊把剩下的幾滴舔乾淨嗎。
變態啊。
要走就走,她也不是很想搭理他了,累了,不伺候了。
所以,直到周日補課的第一節課上完,她都沒有正眼瞧一下隔壁的人,有題沒聽懂問宋橋山都不問他,宋橋山支吾半天答不上來,她就問宋許,宋許跟宋七常年一個全校第二,一個全校第三地咬著,誰都能教她。
“就這樣。”
宋許講完把習題冊遞還,孟知卿接過,“這麼簡單。”
“對啊,”
宋許收拾東西也準備出去晃悠兩圈,宋七剛下課就出去了,不然孟知卿肯定不會問他,怎麼也得問宋七。
“不過這題我哥也這麼解的,他教你沒聽懂嗎。”
“沒問他。”
孟知卿找個修正帶一邊挑挑揀揀地修改,一邊平淡回話。說平淡其實已經忽略情緒了,她的情緒明顯不對。
宋許見此頓在那,瞥瞥他哥。
“宋橋山,”孟知卿修完答案喊人,宋橋山正在後頭玩她的拐杖,戳戳這個,捅捅那個,犯嫌地笑。
“拐杖還我,去廁所。”
“去廁所讓我哥扶你,”宋橋山正戳教室那頭最後一排的喬明風戳得起勁,“要拐杖乾什麼,嘿,抓不到吧抓不到。”
“你再來,”
喬明風被戳煩了直接起身摁人,幾招將宋橋山摁到後頭的牆邊櫃,搶過拐杖,“給,”
穿越整間教室遞給孟知卿,“需不需要我扶你去,宋聿看起來很忙。”
“哪裡忙,”
破天荒地,宋聿接話不留一點空檔,半偏頭,視線不過去,壓迫感先過去。
喬明風:“……”
孟知卿:“……”
剩下兩個姓宋的都感覺出他哥情緒不對。
“回座位,說個事。”
宋聿冷著一張臉起身,比喬明風高,撿起桌上資料徑直上台,路過人時刻意睨他一眼,意思擱下拐杖,回座位。
喬明風:“……”
宋橋山那人平時雖然犯嫌了點,到正事上卻相當靠譜,立刻開了窗喊:“回班回班,聿哥有事要說。”
不出一分鐘班裡人幾乎到齊,蟬鳴熱烈,少年站在講台,灰黑色的T恤卻像比純白還要耀眼。
“英國交流生的事大家聽說沒有,”
孟知卿轉學過來也有一個星期了,宋聿學習好,教養舉止各方麵都屬於全校人的榜樣,卻偏不願擔起榜樣的職責。
說浪費精力,他更多的精力要花在福利院的小小朋友們身上,白天在學校必須寫完作業,刷過題,晚上回去要哄小的睡覺,給初中的答疑。
自從擔了送孟知卿的活,其實也輕鬆了不少。
畢竟是宋橋山惹的禍,他不送人,就隻能包攬宋聿原先的事,而他個大老粗又必然做不了,隻能交給宋許跟宋七。
他兩每晚吵吵鬨鬨也能把事完成,等宋聿回去,院裡已經夜深人靜,他也可以再做兩道題,在學校就沒那麼趕了。
因此,老葛趁此機會給他派發任務。
“周五跟一中友好交流的英國學校要來二十三個高中生,”
垂眼瞧向手上的資料,“學校要求每班選舉五個英語好的同學做為班級代表,參加招待會,一起上堂公開課,做幾個小遊戲,互通文化,友好交流,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同時,宣揚祖國發展,正能量基調,”
抬起眼,“有人想去麼。”
整個人淡然,寡然,照著稿子念完又恢複他原本的說話語調,不冷不熱,聲音也不大不小,剛好夠所有人安安靜靜地聽到。
下麵沒人應話,隻有幾個小聲跟同桌交流,挺耽誤時間的,而且英語也沒那麼好。
他的視線便隨聲音不緊不慢挪到這,再不緊不慢挪到那,全班都挪遍了,就是沒落到孟知卿那。
孟知卿捏拐杖的手攥緊。
她英語還不錯,媽媽有意未來送她出國留學,從小就對她雙語教學,家裡一個保姆是英國碩士,一個是英國阿姨,平時都用英語交流。
可以說英語是她第二母語。
“我。”
文藝委比她先舉了手,“你會去嗎。”
舉了手又問。
“你覺得?”
宋聿不等人考慮直接記名,“還有麼。”
繼續挪眼。
是一點不怯場,分明很少站在那樣被人聚焦,顯眼的地方,一站,卻有領導人蒞臨,視察全場的感覺。
也是,他一頭柔軟的發往哪一站,都是人群的聚焦點,他站的地方就是高台,不用特地找什麼所謂的高台,任何人就已經在他腳下。
“我我,”宋橋山舉手了,“聽說有金發碧眼大美女,我去我去。”
宋聿斜他一眼,“abandon下一個單詞記住了麼,丟人丟到國外。”
壓根兒沒打算理。
宋橋山:“……”
下麵同學聽笑了,外頭彆班的同學在吵鬨,盛夏在喧嚷,孟知卿,“我。”
軟聲在嘈雜裡顯得那樣微不可聞,宋聿卻聽到了。
但還是沒有看她,一眼都沒看,“孟同學去,還差兩個。”
公事公辦地記下名字,不過這次記名比上回慢了幾秒,仿佛多寫了兩個字。
“沒有暫時這樣,想去再找,”丟下這麼一句從教室那頭下台,剛好路過文藝委,從資料裡抽出一張,“填一下。”
“怎麼填。”
宋聿離開得快,文藝委問得更快,“推薦理由,價值觀,國際觀,友好交流的意義?”
表格裡估計蠻繁瑣,她問著愈發覺得繁瑣,“寫這些乾什麼。”
“可以不寫,”宋聿停在那居高望下去,“班級姓名填了,價值觀,國際觀象征性填點兒,交流意義著重寫一下。”
“你寫了嗎,”文藝委員順著探頭看他手上的資料,“寫完借我抄一份唄。”
“那就不寫,”宋聿抬腳就走,“班級姓名然後給我。”
繞過班級後麵,又被喬明風要去一張,宋橋山在他過來時扒拉著看,看到他坐下才收回腦袋。
孟知卿一手還捏著拐杖中間的空檔,視線始終追隨著他,直到熟悉的皂角香落入鼻尖,胸口軟了一下。
人不在時顯得隔壁空空蕩蕩的,人一回來,卻像把渾身空缺都填滿了。
“我,”
“你還去廁所嗎。”宋橋山問,指指她拐杖,意思擺這礙不礙事。
“去,”孟知卿把拐杖往後收點,繼續問所以表格是不是隻填班級姓名就可以,還沒出口,宋聿將她的那張挪到她桌上,抬腳就出門,一個眼神都沒分過來,一個都沒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
孟知卿難受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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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宋聿最近怎麼了,話也不說,冷得跟個冰碴子似的。”
晚飯照常是宋橋山打包帶上來,兩人從開始的分開各坐各的位置吃,到了現在頗具一些儀式感,孟知卿坐自己的位置,宋橋山坐宋聿的位置,等待整點吉時,開蓋吃飯。
祈禱不要太鹹。
“不知道啊,沒感覺怎麼,跟平時一樣,”
宋橋山一口扒孟知卿十口,塞得滿滿當當,嚼得也快,“你們鬨矛盾了嗎,他不理你?”
“沒有啊,”孟知卿夾一筷子芹菜小心翼翼擱進嘴裡,啊,芹菜豆乾一定是用鹽炒的,她在學校吃一個星期,活活瘦了兩斤。
撓撓鼻子問,“不過他會不理人嗎,如果有人得罪他的話。”
“不,”
“就非常得罪,把他得罪透了的那種,”
宋橋山都準備回答了,她掏出一張紙擦嘴,“就,比如一個人做了讓他誤會的事,也知道他誤會了卻不告訴他,當狗一樣一直逗著,然後一下揭白,”
停頓,“他就會不理人了嗎。”
宋橋山手和嘴都止住,側著頭,望著她,奇怪,“誰能把我聿哥當狗逗?”
“即便誤會也是他自己要誤會的吧,你當他那麼傻,”
“其次,我聿哥屬於熱性子,有矛盾肯定想著解決,不然他也難受,他忍不了的。”
孟知卿沒在意後麵半句,心思全落在前半句。
跟宋七先前說的“這哪裡是勸人,是勸他自己吧”仿佛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就覺得宋聿不像表麵那麼簡單,內裡心思彎彎繞繞說不定就在扮豬吃老虎,現在不理她就是為了讓她難受,知道她最受不了近處人冷待,尤其他宋聿。
前兩天熱得像火,一下丟進冰窖。
其次。
她也豁然開朗了。
每個人對他的評價都很高,大家都覺得他是好人,善良,負責,好說話,偏她不覺得。
這兩者一點都不衝突。
因為他們那些隻是同學,朋友,親人,處於來來往往維係的關係,頻繁交流便能維持一二,沒有更深層次,更觸及靈魂深處的拉扯,撕扯,起起伏伏,來來回回,同她跟宋聿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煩死了,”
她突然抱怨一句。
又鉚足了力氣將擦過嘴的紙狠狠揉成一團,丟到桌上,“對情人就不能一視同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