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二小姐,是於府上的公子,聽聞夫人病了,特意前來探望。”
清尋挑了挑眉:“大清早來探望?”
小丫鬟低下頭,囁嚅著:“二小姐,主人家的事,我們哪裡知道。”
清尋沒再言語,閉上眼假寐起來。
約莫一刻鐘後,清尋才又被丫鬟喚醒。
她撐起胳膊,舒展著僵硬的身體,不經意間瞥見鏡中的自己滿頭珠翠,一時愣在了原地。
丫鬟在一旁輕笑道:“二小姐生得這般美,隨便一打扮,便明豔動人。”
然而,清尋隨即便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發釵挨個取了下來,隻剩了一個光禿禿的發髻。
丫鬟驚呼出聲:“二小姐,你這是做…”
話音未落,便在清尋冷冷掃來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清尋拆完發釵,沒理後麵的人,便徑直出了門。
得快些將雲兒她們接進來了,整日裡直麵這些於秋的人,煩都能煩死。
踏入飯廳的瞬間,清尋便感覺到有一道黏膩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皺眉看去,發現是一約莫二十五六的男子,正盯著她,上下打量。
飯廳中隻有他一人,便是下人也皆守在門外。清尋正感到疑惑時,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恨意,劇烈到四肢百骸都有些發疼。清尋雙腿發軟,跌倒在地的一刹那,她已經認出了眼前人是誰。
於睿,原主前世的丈夫,更是,害死她的罪魁禍首……
回想起記憶裡的那些片段,即使原主的魂魄早已投胎轉世,但徹骨的恨意卻殘存在這具身體裡,久久未能消散。
清尋剛穿進這具身體的時候,沒有原主的記憶。因為醒來時是在一處河邊,她便以為是原主想不開投河自儘了。
她原先想不明白,為什麼是十六歲恢複記憶,這個節點是有什麼特殊的寓意嗎?但這幾個月裡,她也慢慢想明白了。
原主上一世,便是在此時被找回去的。本以為終於苦儘甘來,可誰知,等待她的卻是更深的噩夢……
“二小姐?二小姐?你沒事吧?來人,二……”
“於公子!彆叫人…我就是,就是沒睡好,日常眩暈罷了。”清尋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從仇恨中清醒。她不能讓於睿看出自己的異樣,否則,一開始便把獵物嚇跑了,後麵還有什麼玩的樂趣。
於睿緊皺眉頭,猶豫道:“你,真沒事?”
她麵色蒼白,額發都被汗打濕了,怎麼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無礙。”清尋抬起頭,對著他淡淡笑了笑。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外如是。
清尋本就生的美,如今這般這樣雨後嬌花的模樣,瞬間又勾的於睿心神蕩漾。
“是睿的不是,來的太早,擾了姑娘清夢。”
於睿身著一襲藍色錦衣交領長袍,腰束玉帶。他五官長的好,雖然臉頰略顯消瘦,但皮膚卻很白皙,行禮時動作標準,端的是謙謙君子的風範。
他嘴上說著抱歉的話,動作上也規規矩矩,沒有絲毫沒逾矩,喚了丫鬟進來扶起清尋,又對她噓寒問暖,還特意為她另外叫了清淡的吃食。
清尋心中暗歎了口氣,那傻姑娘,怕是就這麼被騙去的吧。沒吃過糖的孩子,偶然嘗得那一點甜意,便天真地以為這便是世間最美味的東西了。殊不知,糖衣之下,或許還裹著致命的砒霜……
於睿孔雀開屏,極力想展示自己那為數不多的知識儲存,清尋卻不冷不淡,隻顧著低頭吃飯,偶爾賞臉應他一句。
然而,這般明晃晃的嫌棄,於睿卻似腦乾缺失般,渾然不覺。他閱女無數,隻當這是女兒家的欲拒還迎。在他眼裡,女子不過是一件件明碼標價的物件,哪裡會去細究物品的真實感受。
“老爺,成了!據進去的丫頭說,五公子對二小姐關懷備至,不僅給二小姐另叫了清淡的吃食,還親自為她盛湯!二小姐也沒拒絕,臉上還帶著羞怯呢。”
馮管家快步踏入廳中,竹筒倒豆子般將飯廳裡的情形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來。
季逢昌聽罷,麵上卻無絲毫激動之色,反倒是蹙起了眉頭:“當真?尋兒真對於五郎有意?”
馮管家肯定道:“應是沒錯了,否則二小姐早便出來了,怎會與五公子獨處一室?”
聽到“獨處一室”,季逢昌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他昨夜與夫人提了將尋兒記在她名下的事,沒想到她立刻便同意了,甚至還為尋兒考慮了後麵的婚事,執意要讓於家五郎來與尋兒見上一麵。
隻是,這於五郎家世能力雖然不錯,但私生活卻極為混亂,他是有些看不上的。但此事卻不能與夫人直言,否則她該不同意教養尋兒了……
“老爺,馮管家親自盯著的,還能有假?”於秋看出了季逢昌的猶豫,立馬出聲打斷他的思緒。
季逢昌含糊其辭:“尋兒剛回來,我們便這麼著急將她嫁出去,怕是對夫人的名聲不好。不急,再多看看吧。”
於秋眸光微閃,聲音低了下來:“我的名聲倒是無礙,隻是尋兒在鄉下長大,即便有老爺為她籌謀,隻怕也難以嫁入高門啊……”
季逢昌自然知道此理,這也是他答應讓尋兒與於五郎見麵的一個重要原因。
“老爺,怪妾身關心則亂,心急了。”於秋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愧疚。
季逢昌握住她的手,溫聲寬慰道:“咱們本就是一家人,夫人一心為尋兒著想,我又怎會怪罪於你?來日方長,且慢慢謀劃。”
於秋勉強扯起一抹笑意,點了點頭。她移開目光,眼底卻泛起了絲絲冷意。
老爺這還是想著為那賤蹄子謀更好的去處呢……
安撫好於秋,季逢昌這才轉頭問馮管家:“都準備好了嗎?”
“回老爺,府衛皆已在練武場等候。”
季逢昌微微頷首:“嗯,我們先過去,派人去喚尋兒與嫣兒。”
馮管家領命而去。
季逢昌關切的看向於秋:“今日風大,夫人身子不適,先回屋歇著吧。”
於秋卻輕輕搖了搖頭,輕笑道:“屋裡頭太悶了,大夫還說要讓妾身多在外麵走走呢。正好要給嫣兒選護衛,妾身也去湊個熱鬨。”
季逢昌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也好,不過還是得添件衣服。欣兒,去把夫人的披風取來。”
欣兒笑著行了一禮,便輕快地退了下去。
與此同時,在飯廳門口,清尋剛從於睿那裡脫身,便有小廝匆匆前來,要帶她前往練武場。
清尋悠哉悠哉的晃蕩過去時,人都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練武場上站著約莫七八十人,他們身穿統一的褐色武服,精神奕奕。
府衛們知道今日是給府上兩位小姐挑貼身護衛的,皆都鉚足了勁,想要被選中。在主人家麵前混熟了臉,日後跟著小姐外嫁,或許還有出頭當統領的機會。但若一直留在這,估計到死都隻是個嘍囉。
季家祖上也曾輝煌一時,但如今早已沒落。即便是如今官至禮部侍郎的季逢昌,也曾被人視為寒門學子。這些府衛還是季逢昌多年來慢慢積攢起來的。雖比尋常護衛厲害些,但比起那些家底深厚的大家族,就有些不夠看了。
“尋兒,快來!”季逢昌看見清尋的身影,連忙喚道。
在季府,子女成年後,皆有資格前往府衛之中,挑選自己的貼身護衛。男子可選四人,女子則可選兩人。挑選完畢後,便可前往管家處,討要那些護衛的身契。自那以後,那些護衛便成了他們真正的“自己人”。
季嫣坐在帳下,護衛們五人一組,依次輪換著站在她麵前,供她挑選。季逢昌和於秋坐在她身邊,時不時為她解答。
季嫣今年十四,按理來說應等她及笄後再來挑選,但她是季府掌上明珠,彆說是年紀不夠,便是她想多選幾人,季逢昌也不會拂了她的意。
清尋走過去,坐在季嫣對麵。她抬眼望去,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季嫣身上,零星幾個沒看過來的,估計也不是不想,而是自覺能力不足,索性早早放棄了。
清尋:……
有點子不得勁是怎麼回事。
雖說她也用不著他們這些小弱雞保護,但是,也用不著將她視若無物吧!
但其實這樣也好,她正好也不想用季逢昌的人,免得日後離開時徒增麻煩。
季逢昌見清尋一來,便徑自坐在那裡,慢悠悠地啜起茶來,絲毫沒有選人的意思,不禁疑惑道:“尋兒,怎的不去選人?”
清尋微微一笑,回道:“待三妹妹選完,我再去不遲。”
於秋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心中暗忖:這小蹄子倒也識趣,曉得不能與嫣兒相爭。
過了近一刻鐘,季嫣終於選出了她滿意的四人。
清尋看了眼,相比之下,確實是這批人裡麵比較優秀的。
其實,手下人具體素質如何,護衛統領吳鵬自然是最清楚的。所以與其說是清尋和季嫣來選人,不如說是季逢昌和吳鵬將裡麵最好的苗子都送到了她們麵前。
練武場裡站著七八十人,站在清尋和季嫣麵前的也不過才十五六人。此時這十五六人裡的佼佼者也全在季嫣身邊了。
“爹爹,嫣兒選好了。”
季逢昌笑著應了聲,又轉頭看向清尋:“尋兒,該你了,快選吧。”
帳外剩餘的幾人雖遺憾沒能選上三小姐的貼聲護衛,但還好還有一個二小姐,於是紛紛又期盼的看向清尋。
季逢昌此話一出,清尋一掃剛才被忽視的狀態,瞬間又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清尋卻並未開口選人,而是起身,徑直往練武場上剩餘的幾十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