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紅日西斜,餘暉灑在青石板鋪就的長街上,映出一片暖黃。

緩行的馬車中,清尋懶散地半躺在車廂裡,手中捧著話本子,讀得津津有味。

車廂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混合著馬車顛簸時偶爾飄進來的街市氣息。她的目光時而落在書頁上,時而透過半開的車窗,瞥一眼外頭的街景,神情慵懶而愜意。

車廂的另一側,還躺著一個昏迷中的男子。他的麵容蒼白,眉頭緊鎖,額上正不斷滲出細密的汗珠。

奚珩掙紮在混亂的夢境中,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身下的軟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夢裡,他立在一片屍山血海之中,四周彌漫著濃重的血霧。

天旋地轉間,一支冷箭破空而來,直直射向他的後心。但他仿佛被抽去了靈魂,眼睜睜看著那支箭逼近,卻毫無閃躲的跡象。就在箭尖即將穿透他身體的刹那,一陣清脆的翻頁聲突然在這方空間內響起。他猛然驚醒,掙破束縛,側身避過了那致命的一箭。

奚珩緩緩睜開眼,耳畔傳來街市的喧囂聲,馬車輪軸碾過青石板的聲響清晰可聞。他的身體隨著馬車的顛簸微微晃動,一時間,他竟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良久,他才轉頭看向一邊,有一女子正躺臥在那裡捧書閱讀。視線有些模糊,他看不清她的模樣。

記憶有些混亂,他不知自己此時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清尋早便察覺到了那邊的動靜,卻未立即抬頭。直到他的視線越來越強烈,她才依依不舍的合上話本子,抬起頭,麵上掛上了標準的笑容:“醒啦?”

奚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才輕輕應了一聲。

他的聲音沙啞乾澀,顯然已經許久未進水食。

清尋見狀,解下腰間的水壺,遞到他麵前:“喝點水吧,潤潤嗓子。”

奚珩頓了下,才坐起身,伸手接過。溫潤的水流滑過乾涸的喉嚨,他這才有了一絲真實感。

“多謝姑娘相救。”

清尋擺了擺手,語氣輕鬆:“舉手之勞罷了。我恰巧路過,見你昏倒在路邊,便將你帶上了車。”

奚珩微微頷首,沒有再說話,隻是目光依舊停留在她身上,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此時,馬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車夫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姑娘,已經到了。”

清尋起身,挪到奚珩身旁,手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腰上,準備扶他下車。

然而,下一刻,便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攥住了袖口。

清尋疑惑的轉頭看去,正好對上了那雙幽深的眸子。他的眼神有些疏離,其中還帶著清尋辨不清的複雜情緒。

她怔了怔,隨即飛快掃了眼他全身,挑了挑眉:“你可以?”

奚珩微微側頭,神色平靜:“多謝姑娘關心,我自己來便可。”

清尋也沒有堅持,轉身便率先下了車。

夕陽的餘暉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漸籠罩下來的夜幕。

這裡是城東一條僻靜的小巷,清尋一行人暫時在此落腳。巷子深處,一座小院靜靜地佇立著,院門口掛著一盞昏黃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一名約莫十歲左右的小童守在門口,一看到清尋的身影,立刻激動地迎了上來“阿姐,你終於回來啦!”

清尋微微一笑,輕輕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頂,溫柔地應了一聲。

田也殷勤地接過清尋手中的包裹。這時,他目光卻突然瞥向馬車,隻見又有一位中年男子從車裡走了下來。

他身著褐色布衣,麵容普通。可不知為什麼,田也卻莫名不敢盯著他細看,隻覺得心裡有些發怵。

清尋打了個哈欠,轉頭看向奚珩,語氣中帶著幾分倦意:“公子,如今進了城,已經都安全了。今日天色也晚了,你便先在我這兒歇下,有什麼事,我們明日再說?”

奚珩微微點頭,聲音清緩:“便依姑娘所言。”

清尋剛說完,便覺得困意如潮水般湧了上來。為了救奚珩,她已經整整兩天沒怎麼合眼,此刻隻想趕緊回去好好補個覺。

‘公子?’

田也疑惑的又看了那男人一眼,不懂為什麼阿姐要如此稱呼他。

“小也,安頓好客人。”清尋輕聲囑咐了一句,便急忙抬腳往裡走去。

“哎!”田也立刻熄了心思,乖巧地應了一聲。

他走到奚珩身旁,做了個“請”的手勢,“先生,請隨我來。”

奚珩目光追隨著清尋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內,他才收回視線,跟著田也走進了小院。

……

夜已深了,月光透過鏤空雕花的窗桕,灑下斑駁的光影。不遠處的矮幾上,一盞微弱的夜燈仍在靜靜燃燒。

奚珩靜坐在昏暗的環境中,宛如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燭火搖曳間,他的思緒回到了三年前……

建寧三十七年初秋,他被太子暗算,囚困在了陰暗潮濕的地牢中。那一次,他是沒有逃出去的……

突然,一陣夜風驟起,猛地刮開了窗戶,吹滅了房內唯一一點光亮。整個房間霎時陷入一片黑暗,靜謐得令人窒息。然而,奚珩卻依舊坐在原地,任憑自己被黑暗吞噬。

直到過了很久,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奚珩這才有了動作。

付陽久等不到回應,憂心不已,正準備直接推門而入時,裡麵突然傳來了一道清冽的聲音。

“進來。”

付陽心頭一鬆,趕忙推門走進去,還不忘順手帶上了門。

今夜月色很好,付陽一抬頭,卻看見了一張陌生的麵孔,微愣了愣。他以為是自己走錯了地方,但在下一刻,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睛時,瞬間沒了疑惑。

“殿下,您…您有沒有受傷……”付立馬跪地請罪,聲音顫抖,帶著一絲急切。

“無礙,府裡怎麼樣?”奚珩的聲音透著一絲疲憊,但語氣卻依舊平靜。

付陽連忙抹掉眼淚,恭敬回道:“三日前您遇襲的消息一傳回府裡,楊統領便立刻帶人前去搜尋。

可是整整三日,殿下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即便後來有錦衣衛加入搜尋,仍舊一點消息都查不到。現在楊統領還在您失蹤的地方查找線索呢。如今府裡上下人心惶惶,若沒有紅影鎮著,恐怕早就有人借機生事了。”

“我交代給你的事可辦好了?”

付陽連忙點頭:“殿下放心,墨峰那邊已經派人去營救了,其他的事情,也已按您信中所寫,一一去辦了。”

“嗯。”

奚珩目光落在窗外,輕輕應了一聲。

希望還來得及……

……

清尋耗費了兩天的心神,等一覺睡醒時,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陽光穿過窗戶,灑落在床榻上,柔和地拂過女子精致的麵龐,增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清尋被刺眼的陽光喚醒,下意識地又閉上眼睛。她側過頭,稍作適應後,才緩緩地重新睜開眼睛。又賴了好一會的床,才在餓意的驅使下坐起身來。

清尋舒展著身子,拉開門,正準備開口喚雲竹時,餘光瞥見不遠處,背身而立的那道頎長身影。

他換了一身玄色衣衫,想必是雲竹從外麵緊急買回來的。寬肩窄腰,身形極好。他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便已引人無限遐思。

應是聽到了開門的動靜,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與清尋在半空中交彙。

清尋有一瞬間的後悔——那樣一張如謫仙般的臉,硬生生被她“辣手摧花”,整成了中年大叔。也幸虧他當時躺著,要不然這樣的氣質,還真不一定能騙過城門口的那些官兵。

少女沐浴在暖陽之中,滿頭青絲如瀑般散開,微風拂過,似有靈性般起舞。身上的緋色衣裙,愈發襯得的她膚如白瓷,眼如明月。

她與昨日的模樣有所不同,但奚珩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

奚珩率先移開目光,垂下眼簾,微微拱手:“璟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他的聲音很好聽,聲線清潤,語速不疾不徐,溫柔至極。隻是配上現在這張臉,多少還是失了些風采。

清尋擺了擺手,故作矜持:“舉手之勞罷了,公子不必客氣。”

奚珩直起身,緩步走至清尋身前,遞給她一枚刻著不知名花紋的黑色玉佩,溫聲開口:“我即將離開,這塊玉佩便留給姑娘。若有需要,便拿著它去劉記錢莊,自會有人帶你來見我。”

清尋不知是否聽清了對方的話,她此刻的目光正緊緊鎖在眼前那隻修長纖細的手上,心中不禁有些蠢蠢欲動。

清尋是個微手控,之前給他上妝的時候,她便注意到了那雙手,精致漂亮。

如今妝洗掉了,她心中的那股癢意又被勾了起來。

她閉了閉眼,勉強忍下,飛快從他手中取過玉佩,道了句謝。

察覺到剛才的反應實在太奇怪,清尋尷尬的笑了兩聲,開始生硬的轉移話題:“那個,那個你……哦,對了,外麵最近戒嚴,為了不多生事端,我便,嗯…稍稍給你裝扮了一下…”

“但你放心!臉上的東西三日後便會自動脫落,不影響皮膚!”

奚珩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淡然開口:“權宜之計罷了,璟自當理解,姑娘不必介懷。”

話落,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靜,隻是此時的氣氛明顯有些詭異。

片刻後,清尋率先打破沉默:“那我,先下去了?”

奚珩微微側身:“姑娘請。”

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奚珩才收回視線,轉身往大門外走去。

付陽等了很久,才終於瞧見了他家殿下的身影。他趕忙跳下車,備好馬凳,迎上前行禮。

他絲毫不敢多問,為何道彆竟能持續一個時辰。殿下這次回來後,變得冷冰冰的,再也沒了往日的溫和。底下的人,哪個還敢觸他的黴頭。

一想起殿下的變化,再想到如今生死不明的夥伴,付陽眼中瞬間閃過濃重的殺意。

“查到了嗎?”

付陽忙調整好情緒,恭敬回道:“千夕堂那邊傳來消息,慕姑娘是江湖中人,兩個多月前入京,經常孤身出入各大酒樓商鋪,彆的暫時還沒查到。”

奚珩語氣清緩:“派人暗中盯好,不管查到什麼,先報於本王知曉,不可輕舉妄動。”

“是!”

……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便已是三日後。今日是清尋選好的“認親”之日。

其實也沒什麼特殊的,隻是恰巧前兩日下雨了,清尋懶得出門,便將這事兒往後推了推。

東城府街,季府。

季逢昌剛剛下朝,正在用早膳。身邊坐著他的夫人,以及一雙嫡子女。

飯廳裡安靜無言,隻有碗筷碰撞的聲音。

馮管家站在飯廳門口來回踱步了許久,幾番猶豫後還是踏入了廳中。

他行完禮,猶豫的看向季逢昌,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便說,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季逢昌見他半天不語,忍不住開口斥道。

馮管家偷瞄了下夫人,發現她今日心情似乎不錯,他微微舒了口氣。緊接著,他快速開口道:“老爺,外麵來了個姑娘,說是…是您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