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清冽,化冰後不久的水麵帶著冬季的寒氣,大船被迫停於水麵,喊殺聲和兵器交接的聲音混雜,上空南飛的大雁再次回到故鄉,一線綠從何的曆眼前蔓延,直到很遠形成一片無際的海浪。
何的曆跟在徐世績身邊,站在汴水岸邊,望著幾艘船橫在河中央,攔住了從江都北上洛陽的商船。
瓦崗寨的人上前交涉,要求商船將一半的物資留下,否則就直接動手搶。商船本來就帶著護衛,他們見盜匪居然要走一半,那他們該怎麼跟官家交代,未果,殺了上前交涉的人,直接開戰。
見到商船直接射箭而來,那些已經熟悉流程的瓦崗寨舊部也開始搭弓射箭,數不清的箭簇劃破空氣的聲音如同鬼魂的喧叫,何的曆看著眼前的一幕,不斷的有人中箭,有人掉落汴水,瓦崗寨的、商船上的,甚至有人因為小船的搖晃而站不穩掉下去的,此刻的生命,如同那平原上成熟的麥子,被鐮刀肆意收割。
徐世績從後背拿出那張背過來的弓,牛皮做的弦變得緊繃,蘊含著力量,“錚”的一聲,箭身以一種優美的弧度向前,商船上一個領頭的人物瞬間倒地。
隱隱有血線流出,可還沒來得急渲染,就被汴水衝刷乾淨了。何的曆握著長槍的手青筋暴起,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的指節揭示著此刻她的忍耐,徐世績正想回頭叫她準備接應瓦崗寨的人,誰知,耳邊一聲呼嘯,長槍就這麼擦著他的肩膀被擲了出去,啪的一聲,直接將商船的底倉穿破。
徐世績:......
商船上的人:......
瓦崗寨眾人:剛才什麼東西飛過去了?!
何的曆不管震驚得出不出話的眾人,直接跳上一艘小船,過去救援那些落水的人,不管是瓦崗寨的還是商船的,見一個撈一個。
見著如此動作的何的曆,徐世績立馬下令去救人,隨後吞了吞口水,摸摸自己的肩膀,發現還是完好的。而後又不禁感慨:這人究竟是吃什麼長大的,臂力越發嚇人了。
此刻的何的曆心裡想的是趕緊拿下這艘商船就可以回去了,也可以少死點人。看著不遠處一雙手往上不停的揮舞著,何的曆示意劃船的兩人快過去救人,待何的曆一把將那人從水中提起來的時候,那穿著一身紅袍的男子抓著何的曆的手,劇烈的咳嗽,何的曆趕忙甩開。在快要靠近商船的時候,她正想再次去救一個看起來就是瓦崗寨的人,突然感覺屁股一痛,隨後向前一倒,撲通一聲,直接將那個瓦崗寨的人再次撲回水裡。
船上瓦崗寨的人占大多數,見到自己家的人被這麼踹下水,立馬起身將那個紅袍男子摁住,大罵道:“果然是不知好歹的貪官,恩將仇報,枉費我們‘少女殺手’辛苦救你上來。”
那紅袍男子也不說話,隻是微微的打著顫,胡子已經被水貼在了臉上,此刻的他狼狽得像隻落水狗。
何的曆本來心情就不是很好,如今被人踹了一腳屁股,心情更不好了。旁邊撲騰的人貌似馬上就要沉下去了,何的曆將人拉起來,遞給在船上的人,待到瓦崗寨的人想把她也拉上去時,她拒絕了。
何的曆直接遊向那艘商船,長槍還牢牢的插在底倉,不過她敢肯定,底倉肯定進水了。一支箭簇從商船上射下來,激起的水花濺何的曆一臉,她抬頭看了一眼射箭的人,鬱悶極了,明明自己幫忙救人,不知道感恩就算了,還如此不知好歹,她非得教訓教訓這幫人。
何的曆猛吸一口氣,隨後往下潛,冰冷的汴水像是無數螞蟻在啃咬爬行,但她強製讓自己忽視那種感覺,不一會就來到了商船的周圍,借助瓦崗寨的小船,何的曆偷偷爬上前麵的破水艏,從懷裡掏出臨行前小貓兒囑咐帶上的兩把匕首,用力一紮,匕首嵌入船身,另一手拿著匕首複刻剛剛的動作,就這樣像壁虎一樣慢慢往上爬。
岸邊看著這一幕的徐世績心道:她總是做一些讓人想不到的時候。隨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何的曆現在冷得發抖,隻能通過不停的運動來產生熱量,一步一步,終於登上了船。何的曆隨手撿起一把刀,用刀背一路砍過去,她發現好像也不是很難,在彆人打她的時候擋一下,然後抓住空隙反擊,就這麼簡單。可在彆人看來,她的跑過來的速度和反應的速度都是極快的,像是一隻成年敏捷又凶狠的豹子。
汴水靠近東都,商船的人實在沒想到有人居然如此膽大包天,敢在這裡行凶打劫,準備不足的同時也沒想到對方戰力這麼迅猛,那個號令護衛的紅袍男子死死盯著何的曆,猛獸一旦抓住了獵物就會死死咬住,不可能放走。他們此刻的處境就如同那被咬住的獵物,雖然跑不掉,但還是要傾儘全力掙紮,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你們投降,我們瓦崗寨要錢不要命,可以放你們走。”何的曆對著商船上的人大喊,“但還頑強抵抗,我們就勉為其難‘財命兩收’了。”
眾人本來就抵抗得艱難,不說已經上船的“豹子”,還有那時不時飛來的箭簇,更何況,他們還看見岸邊還有主力並沒有出戰,投降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紅袍男子握緊手中的弓,垂下手,對何的曆喊道:“我們投降,希望你們能履行諾言,放船上的人一條生路。”
何的曆左手扶著一個男人,隨手將他往地上一扔,對那個紅袍男子眨眨眼,笑道:“那是自然,我們瓦崗最講信用。”
那紅袍男子將弓用力的扔在地上,船上的人見狀也跟著放下了武器,何的曆將刀往前一拋,那把刀將拉著旗子的繩子砍斷,隨後深深的嵌入了桅杆中。瓦崗寨眾人見狀也不再攻擊,何的曆小步跑到那男子身邊,因為冷所以佝僂著身體,她這副樣子在商船上的人看來簡直猥瑣極了,像是一隻猴一樣。
“喂~,麻煩你行個方便~,讓我們的人~上船~。”
紅袍男子:“...你彆太過分!”
何的曆現在已經管不著了,不理他,直接站在男子的身後,可以擋擋風。紅袍男子就這麼何的曆,抬頭示意下屬去把人給接上來,這是他當官多年受到的最大的侮辱,暗暗發誓將來身後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是落到自己手裡,一定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刻的何的曆隻想著趕緊把身上的衣服給換了,完全不知道她已經入了這位大人的報仇名單。待到瓦崗寨的人上來,不了解情況的他們舉著刀警惕著,直到看到何的曆站在那領頭人的身後才徹底放心,一個小隊長下令將商船剩餘的人全部綁了,以免發生意外。
商船上吵吵鬨鬨,瓦崗寨的人一個勁的從倉裡搬東西,裡麵除了來自揚州的稻米,還有蘇州的絲綢和茶葉,還有一些精美的金器、珍珠以及寶石。何的曆看著眼睛都直了,從小沒見過的世麵在這裡見到了,她感覺自己剛剛截獲了巨龍的寶藏。旁邊負責記錄的文職,嘴都裂到後腦勺了。
徐世績提著馬槊上來,外套的鎧甲與水波一般,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何的曆不禁眯了眯眼,再次睜開眼時,徐世績已經走到她的麵前,上下打量著何的曆,隨後目光停留在她的脖子上,在何的曆目光投過來時又快速移開。徐世績將自己的紅色披風脫下來,一把罩住何的曆的頭,使勁揉搓,語氣陰狠地道:“下次你投槍的時候能不能先看看你前麵有沒有人,本將軍的肩膀差點讓你給廢了!”
何的曆感受著徐世績並不是很大的手勁,披風暖暖的,太陽的味道,讓何的曆留戀。掙紮了好一會兒,何的曆才從披風裡探出頭,頭發被水浸濕過,再被這麼揉搓,發髻早已經歪了,一些碎發散亂地貼在何的曆的臉上,像是一隻驚慌失措掉落水中,又被好心人救起來的雛鳥。
“將軍,剛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好不好?”
徐世績的手此刻還在何的曆的頭上,頭發的水汽傳到他的手上,愣了一下,微微笑道:“嗬嗬,你不是挺能耐的嗎?!一槍就射穿了商船的底倉,我怎麼敢怪罪大功臣呢?”
經過三個月的對戰熟悉,何的曆早已經將徐世績的性格摸透,毒舌傲嬌還記仇,還軟硬不吃,最好的方法就是假裝缺心眼,道:“真的呀?那我有錢領嗎?或者可以升職嗎?”
看著何的曆“真誠”的樣子,徐世績瞬間又沒辦法生氣了,畢竟她也是為了減少傷亡。
徐世績退後一步,環視了一圈,最後視線再次停留在何的曆碎發上,道:“看在你可憐的份上,我幫你在寨主麵前美言幾句吧!”
何的曆本來發白的臉瞬間又有了氣色,轉了一圈,道:“謝謝將軍,我要錢!”
那紅袍男子就在旁邊聽完兩人的對話,猜到眼前這位身穿鎧甲的年輕人才是頭領,道:“剛才那位小兄弟說隻要投降就會放我們一條生路,算數的吧?”
話說得猶豫,明顯是擔心他們出爾反爾,徐世績冷笑一聲,道:“想不到啊,食儘天下百姓之糧的人居然會向百姓求饒,感覺怎麼樣啊?這位大人。”徐世績特意加重了“大人”這兩個字的語氣,語氣和表情儘是不屑,鎧甲的光讓紅色變得更耀眼,隻是這一幕在何的曆看來,簡直像是給血加反光板一樣可笑。
那紅袍男子沒再說話,倒是徐世績,冷笑道:“這位大人放心好了,我的人既然許諾了,我就會守諾,不會傷你們的性命,隻是這船以及船上的一切就歸我瓦崗寨所有了!”
這就好比底下乾活的,不報告上司就隨便定下合同,何的曆回過神的時候是有點擔心的,不過幸好上司還挺仗義,在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的時候,何的曆偷偷溜進船艙,向商船的人要來了一套新的衣服,凝夜紫的圓領袍衫,一條嵌著暖玉的蹀躞帶箍在何的曆的腰上,一雙到小腿的烏皮六合靴襯得何的曆的腿更加修長,加上已經重新梳好的發髻,整個人一副東都浪蕩俏公子的模樣,不禁讓人眼前一亮。
船上的紅炮男子看了一眼何的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穿道新衣服的何的曆心情還不錯,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的曆。”
紅袍男子道:“倒是個好名字。”
這是第二次有人誇她的名字好,何的曆留了個心眼,自以為恭敬的問道:“那不知大人又叫什麼名字?”
紅袍男子冷冷的道:“虞世南。”
這名字何的曆沒聽過,大概不是什麼名人,聽過就過去了。
何的曆沒聽過他的名字,不是因為他在曆史上沒有名氣,而是因為何的曆知識麵太過淺薄,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將會成為同事,而虞世南也是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相比於汴水的小打小鬨,太原那邊正在密謀著足以影響整個中原局勢的計劃,隻是身於其中的人尚不確定,帶著一腔的孤勇,想要焚滅這個不足以為之奮鬥的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