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寒氣加重,寒風呼嘯著吹上半空中,脾氣也是時好時壞,好時萬裡無雲暖融融,壞時冷風呼嘯吹得臉生疼。
溫沫今早起來時臉便有些乾的發疼,軍營和家裡也不一樣,隻能用清水洗臉,今天已是來軍營的第四天,她便暗暗道,要是能帶著護膚品來便好了。
剛醒就做上夢了。
裴青寂叫人訂做的楠木棺材已經送了過來,溫沫和劉富貴商量後本是決定再過三四日再開始出殯送葬前往尹郊,但裴青寂卻是不等,即刻就要出發,整個軍營上下官位最高的人發話了無人不敢聽,於是乎玉涼村的村民在卯時便開始給屍體點朱砂。
而溫沫此時再給老平遠侯爺裴司寂的遺體上點朱砂。
【朱砂,鎮魂安神,辟邪兆祥,現在教你如何點朱砂】
溫沫端著朱砂碗聽著係統娓娓道來,點之前還要念著祈福語。
【首先,點於……】
“等等等等,”溫沫驀然打斷,“你不用分開說,直接說便好,不然打斷我的祈福語。”
係統沉默片刻應允了。
【將朱砂依次點於眉心,鼻尖,臉頰……】
係統講的不多,溫沫記性好,剛要拿起朱砂付諸於實踐,臉就開始癢,隻好又抬手撓了撓:“真的是超絕敏感肌……”
她的臉確實如此,天氣乾燥,她的臉不僅疼,還癢。
“是臉不舒服嗎?”
裴青寂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
溫沫應聲放下手,轉頭應道:“嗯,是有些不太舒服,應該是天氣太乾燥了吧。”說罷放下手準備開始點朱砂。
腦子裡回放著係統剛剛的講述。
剛準備開始念祈福語,臉又開始癢,可她騰不出手。
但有人能騰出。
裴青寂抬手觸了觸溫沫的臉:“不是天氣乾燥,你這裡……”裴青寂一根手指撫著溫沫的臉頰:“被蚊子叮了。”
溫沫整個人愣住了。
臉頰上方的朱砂筆遲遲下不去。
可裴青寂卻穩如泰山,手還輕飄飄的從那個蚊子包上掠過:“還癢嗎?”
溫沫不動聲色的咽了咽口水,搖頭:“不、不癢了……”有點麻。
溫沫回過神來,繼續點朱砂:“麻煩裴將軍了。”
裴青寂輕笑一聲:“溫姑娘客氣了。”
溫沫沒在多言,開始點朱砂,一麵振振有詞的念著祈福語。
裴青寂是直係親屬,但裴司寂的出殯本身就簡易,現在也隻有裴青寂在這簡陋的帥帳裡披麻戴孝,守著曾經為國浴血奮戰卻和自己隻有過堪堪幾麵的父親的魂魄榮升天堂。
裴青寂對裴司寂的印象沒有很深刻,世人總說箕引裘隨,不知其父,何以知子,隻道父嚴才能教出好子,可對於裴家夫子來說並不其然。
裴青寂記得,在自己三歲四流鼻涕寫大字的時候裴司寂還沒有封侯賜府,那個時候自己和裴司寂相處時間最多,他每日回家都會教他寫字讀詩。
會抓著他的手教他寫自己的姓名。
“來,過來,阿寂,爹教你寫自己的名姓好不好?”
在一旁捉蟲的垂髫小兒便會跑過去坐在自己父親寬厚溫暖的懷裡。
“爹爹,為什麼我的名姓裡會有‘寂’字呀,我不喜歡這個字。”
小小的孩子總會有無數的疑問。
這時的老侯爺也不會不耐煩,常年舞刀弄槍起了老繭的手會撫摸著愛子的頭問:“阿寂為什麼不喜歡‘寂’這個字呢?”
裴青寂支支吾吾半天道:“因為尹爺爺和我說‘寂’的意思就是寂寞,是一個人的意思,那一個人已不是很孤獨,我覺得沒意思。”
當年的裴司寂,是最受先王重用的臣子,皇帝親封兵部尚書郎,裴青寂母親在他剛出生的那一年便肺癆故去。
先王重賢,也看著裴司寂不容易,裴青寂又聰明伶俐的很,他經常便會派人接到宮裡來,自己好生看著,養著,裴司寂也不怕那萬人之上的“王上”,隻當那是一位尹姓對自己很好的老人,便一口一個尹爺爺,先王聽著也高興。
裴司寂一愣,片刻後笑了一聲道:“王上呐,可真是個老人精呐……”
“嗯?”小人兒眨巴著大眼睛。
裴司寂繼續道:“也不知道你娘,她在那邊好不好。”
裴青寂對娘親印象不深,自然也不知道裴司寂所說的“另一邊”是指哪兒,隻搖頭晃腦的揪著裴司寂的短胡玩。
“相思寂莫青著合,唯有春風啼伯勞,阿寂以後定是為出眾的少年郎。”
“那爹爹,今日和大娘上集市我為什麼聽到很多人說爹為官不誠,居心……居心皮測,他們為什麼要說爹爹。”
裴司寂笑了,勾了勾裴青寂的下巴道:“哈哈哈哈,是居心叵測……阿寂啊,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你隻要記著,無論為官為人,都不要承顏候色,你隻是你,知道了嗎?”
他不懂。
但他會說:“知道了。”
這些話,他初為少年時才懂。
先王病故,新王即位,裴司寂被親封平遠侯賜府,三十而立,披甲上陣,可自從那時候起,偌大的平遠侯府常住之人隻有一個小小少年少年一個人在深院裡長大,一個人武槍,一個人弄墨。
十年時光不急不徐,唯幼時與父親談天說地的時光再不複存在。
後來,那個院子裡就再無人回,一朝少年成為了一國重將。
大概自自己姓裴開始,他的宿命便已經確定,何為“寂”,他便為“寂”。
先王確實是個老人精,一語命中兩個人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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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大帥?”
“……”
“裴將軍?”
裴青寂從溫沫的聲音裡回過神來,思緒還沒從過去的塵埃裡回過神來,抬頭看溫沫時眼睛都紅著。
溫沫愣了愣,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起來吧。”
裴青寂回過神來,看了看溫沫伸在眼前的手,便將手覆了上去,跪的有些久,起來時腿還有些麻。
“多謝。”
手一觸即分。
“給。”溫沫遞給裴青寂一個瓦盆,外麵傳來動靜,兩人轉頭,溫沫掀開了營帳簾,卻見眼前都是金衛營的士兵。
他們都在等著曾經的那位老平遠侯爺。
溫沫一時啞然。
“末將沈淩!攜金衛羽眾將士們,恭送裴老侯爺!”
話罷,身後的一眾將士都低頭作揖跟隨沈淩呼喊:“金衛羽眾將士,恭送,配老侯爺!”
士氣隨著寒風呼嘯著吹向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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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寂左手拿著瓦盆,裴司寂要出殯了。
“記著,一定要用力摔,摔碎。”他想起溫沫之前和他說的話,“隻能摔一次,越碎越好。”
“我們……不用摔嗎?”沈淩傻愣愣的問道。
溫沫搖頭:“不用,裴將軍來便好。”
“這是何意?”
“額……”溫沫愣了愣,“碎碎平安嘛。”
【摔碎的瓦盆會跟著逝者進入地府,摔的越碎,得到的孟婆湯便越少,逝者轉世後便仍能找到曾經的家】
“啊?!”
溫沫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懂漢語,她是萬萬說不出來,她要是有手機,直接就把度娘拍在這個破係統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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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眾人剛用完午膳,關著鄒子軒的那頂營帳突然開始混亂。
“我要尿尿!本王要解手!你們,你們都是惡人!”沈淩連忙飛過去帶走了人。
劉富貴則吆喝著眾人把無人戰場的棺材都也跟著擺在裴司寂的棺材後,溫沫一一檢查過手心擺放位置。
【切記,遺體的手心一定要向下扣】
前幾個棺材遺體都擺放正確,但中間幾個卻擺錯了,這幾具遺體是李然華點過的朱砂,必須由他自己來擺放回手心。
溫沫看了一圈不見人,看見了另一邊同樣檢查屍體的李纖纖招了招手:“纖纖,你哥哥呢?”
“好像……如廁去了吧,我好像看見他去了。”
溫沫點頭:“啊,行,那等一會兒他。”
李纖纖順口問了怎麼了,溫沫食指輕敲了敲棺材:“手心,放錯了。”
大概也是好長時間不乾送葬忘記了,溫沫沒怎麼在意,她也是個新手,並不懂,但沒等片刻劉富貴來了。
看見屍體就大喊道:“這是誰擺的!”
溫沫和李纖纖都被嚇了一跳,她們都沒見劉富貴發這麼大的火,李纖纖輕聲道:“是……是哥哥……他去……解手了”
劉富貴兩縷短胡都要起飛了,對著遺體沉聲說了幾句,轉頭對吳道成說:“成娃,你快去,去把那小子叫回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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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吳道成帶著李然華回來了,老遠就聽見他大嗓門抱怨上了:“真他奶奶的晦氣,上個茅廁都能碰上那個瘋子,也不知道那瘋子到底哪來的。”
是鄒子軒,玉涼村村民並不知那瘋是鄒子軒。
李然華生性穩重,又是個讀書人,溫聲勸著:“他神誌不清,許多自己也不由得自己……”還沒等他說完,看見兩人的
劉富貴胡子這下完全起飛了,讓李然華把手心放好了,又對著訓斥了幾句背著手便離開了。
最前麵裴司寂的棺材四個由金衛羽士兵擔任杠夫起棺,靈柩被抬起,送葬要開始了
劉富貴一把火點燃了紙馬車,一股一股的北風裹挾著灰塵衝向天際,是故國的風,來接他們回家了。
尹郊墳場有一段距離,趕腳也大概得走一天。
“起!”
浩蕩送葬隊伍出發了。
裴青寂走在最前麵,裴司寂的遺體在軍營數日,沈淩也從未見過裴青寂今日的模樣,平時清冷的像一個石頭的人今日卻像棉花一樣,感覺風再大些便能裹挾走。
“看好鄒子軒,我加快路程,明日辰時回來。”裴青寂對沈淩耳語道,他隻帶了一小批金衛羽的士兵,加起來尚不到十五個,送葬隊伍皆為玉涼村男性村民,沈淩則留在軍營,呂元芳負責護送回其它玉涼村村民。
“辰時?!”沈淩驚呼了出來,“你不休息了?日夜兼程啊!”
餘光瞥見一旁和李纖纖說話的溫沫,又壓低聲音道:“那,溫姑娘呢?你準備如何?”
裴青寂抿了抿嘴都沒回答,沈淩愣了愣似已知道裴青寂的答案,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就作吧,把全世界的大姑娘都惹完了你就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