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1 / 1)

溫沫微微一怔,轉頭看裴青寂。

她雖不認識這位躺在棺槨裡的老平遠侯,但將星隕落,自應舉國震悼,為何為國浴血灑淚奮戰的大將軍棺槨就伶仃駐在輜重營。

裴青寂進了營帳,溫沫逐步跟上。

常年握長槍舞劍的手已經生出了不少繭子,拂過了棺槨上的灰塵。

“都說封侯拜相,立府無憂,但我爹封侯35年,侯府的大門隻為他開過五次,”裴青寂抬起手拇指和食指並在一起搓掉了沾在手上的塵土,“他隻回過五次侯府。”

“五次?!”溫沫驚了,“為何?”

裴青寂抬頭看著四頂方帳:“他就住在這裡,邊沙駐紮15年,尹靖交戰20餘年,他住過的地方,都長這樣。”

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耳邊響起機械音,係統的聲音響起了。

【玩家觸發暗線任務,運回前任平遠侯裴司寂遺體,人物資料庫已開啟,玩家可通過人物資料庫獲得重要結點信息。】

重要結點信息……

溫沫不解,這個係統竟然還會自動更新。

“溫姑娘?”裴青寂看溫沫出神喚了一聲。

“啊?”溫沫抬頭,莞爾道,“老侯爺一心為國,死後,魂魄會升入天堂的。”

裴青寂淡淡笑了一聲:“不一定呢。”

“嗯?”

“爹說,他殺過太多人了,他不安。”

“……”

溫沫怔愣。

“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人,血腥氣太重,他殺的,是人,都是人。”

將士一生征戰沙場,俯首為國,刀光劍影中留下一世英名,後代史書中名垂青史,誰人知將士卻覺得自己滿身血腥,殺戮過重,不配上天。

死後一縷孤魂飄蕩人間,不入九幽不如天。

雖事實這樣,但溫沫莫名就覺得,倘若孤魂有形,裴司寂還是繼續持起長槍,為故國撐起一片天,哪怕最後落得一個生死不還。

但他沒辦法,人要做豺狼虎豹,不得不除。

-

溫沫躺在行軍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裴青寂的話一直在腦子裡盤旋。

她索性翻身坐了起來,叫了一聲係統。

耳邊響起機械音。

“你剛剛說老平遠侯的重要信息結點是什麼?”

【閉上眼睛,我告訴你】

溫沫莫名其妙,什麼信息結點,還要閉上眼睛。

但她還是聽從閉上了眼睛。

沒多久,鼻尖就傳來一股淡淡的香氣,像是熏香。

【睜開眼睛吧。】

溫沫睜開了眼睛,麵前的場景卻驟然變換。

又是VR。

-

男人坐在雙龍盤旋的座椅上,因為甩奏折甩的太重,冕旒的九琉珠都跟著搖個不停。

“當真荒唐!荒唐至極!”

男人英氣十足,年齡大概三十左右,琉珠下的劍眉豎起,麵色卻異常蒼白。

溫沫頓時便知道,這男人便應當就是尹王,果然,“短命的帝王”都麵色蒼白。

“我尹盛親封的平原侯,綏晏將軍,為國戰死,屍體就擺在那個巴掌大的帳子裡像什麼話!”

群臣下跪。

“王上息怒。”

溫沫撇了撇嘴,帝王一生氣,這堆大臣們就先會“息怒”。

我知道您很生氣,但您先彆氣。

雪上加霜。

果然,尹盛直接拿起那本奏折就扔了下去。

“你們叫孤如何能不生氣,啊?!這個裴青寂,我看他當真是皇糧吃的太多了!”

吃飽了撐的。

“曾方!”

聞言,一個四旬老頭佝僂著腰走了出來,拱手擠眼,一副黃鼠狼長相。

溫沫看著他就像個奸臣。

“這是誰?”

【兵部尚書,曾劍成,曾方。】

果然,真奸臣。

“臣在。”曾方道

“你告訴孤,這個月金衛羽的軍餉送去多少?”

“將近入冬,中原寒涼……”

“直接說!彆囉嗦!”尹盛傾身拍了拍桌子。

“除去糧食和前月等同,還有百件冬衣,可保將士們冬天不受凍。”

尹盛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寬袖一揮道:“傳下去,這月金衛羽軍糧減半,孤倒要看看,是他裴司寂的屍骨重要,還是軍糧重要。”

“嗯?”溫沫懵登了,差點沒直接跳起來去去給這個尹王一巴掌。

“他小時候是發過燒嗎?是宮裡太醫醫術太淺薄了還是太後沒給他召太醫,應聘“王上”沒入職標準嗎?”

【裴司寂的遺體,隻能由你來運回。】

“為什麼?”

【尹王想借著給裴司寂宮廷喪葬拴住裴家人。】

“拴住裴家人?裴青寂?可裴青寂本來不就是金衛羽首領,他為什麼還要拴。”

【做戲。】

係統道。

“做戲給誰看?”

耳邊響起一陣機械人,周遭場景滿滿融化,最後化為一片黑。

“誒!你還沒告訴我,係統!”

*

溫沫猛得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

外麵天竟然亮了。

溫沫愣了愣,所以她剛剛是做夢了還是進係統了。

門外有人叫她。

“溫姐姐!”

溫沫聽出來了是李家的小女兒李纖纖的聲音。

“溫姐姐,你醒了嗎?”

溫沫掀開被子下床:“醒了!你進來吧。”

李纖纖進來,手裡還端著一個瓷碗。

“這是……”

“是粥,裴將軍讓我給你送過來的。”

溫沫看了一眼李纖纖放下的瓷碗,裡麵確實是粥,但米粒著實不多。

“哦,對,還有這個。”

說罷,李纖纖還拿出一個油紙包:“蔥油餅。”

溫沫接了過來,莞爾道:“謝謝。”

“不客氣,那溫姐姐你吃,我先出去了。”

-

溫沫幾口吃完,收拾完就出去了。

太陽剛升起,晨風還有點涼,溫沫打了個哆嗦,但大腦是清醒了。

該乾活了。

和她從玉涼村來的村民也都醒了,一群小孩兒被一個小士兵領著坐成一個圈玩遊戲,吳道成和李然華竟然已經抬回兩具屍體,而且屍體都做好了處理。

李然華是個酸秀才,看著弱不禁風小身板,沒想到力氣倒是真的大。

溫沫走上前和兩人打了個招呼就去了無人戰場。

村民們和士兵都在處理屍體。

將士們的遺體都要處理乾淨,盔甲上的血跡被擦掉了,但布衣上的血跡還在。

溫沫看了一圈沒看到裴青寂,琢磨著估計人正在忙,就徑直去了劉富貴那兒幫忙。

“劉叔,我來吧。”

劉富貴遞給溫沫手上端的驅蟲湯藥。

“沒想到你這丫頭竟然還願意乾這個。”

溫沫已經儘量控製住自己不想彆的事情,隻專注於把湯藥擦滿整個裹屍布。

劉富貴一說,她心口一緊。

“你爹會高興的。”劉富貴起身,拍了拍溫沫的肩,去彆處忙活去了。

裹屍布罩著的屍體,溫沫很怕。

她不敢掀起白布看下麵的人。

之前,她掀開過兩張白布,下麵的兩張蒼白的臉甚至在午夜夢回時她都能見到。

但不對她笑,也不溫柔和她說話。

他們在怨她,為什麼當初不乖,不聽話。

剜心剔骨。

但她沒有機會讓時間倒流。

-

“擦擦吧。”

眼前出現一方熟悉的手帕。

“……嗯?”溫沫抬起頭,是裴青寂。

她這才驚覺自己哭了。

溫沫想要去接帕子,結果手騰不出來,結果裴青寂還像個木頭人一樣,隻給工具,不提供服務。

溫沫隻好自己開口道:“裴將軍幫我擦一下吧,這個湯藥味太衝了。”

裴青寂愣了片刻,毫不留情的揭穿道:“這個藥沒味兒。”

然後蹲下給溫沫揩掉了臉上的淚痕。

“……”

溫沫的一雙鳳眼很動人,因為哭過的原因,眼角一片薄紅,更是好風光。

裴青寂猛得心口緊了緊,但他清冷慣了,沒表現出來什麼,隻不過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好了。”

“謝謝裴將軍。”

“辛苦了。”裴青寂似乎意識到了剛剛自己的冒昧唐突,又蹦出了三個字。

溫沫沒有說“不辛苦”或者“沒事”,因為她覺得自己就是很累。

裴青寂不知道她為什麼哭,隻當她是看到這些戰死的遺體又傷心了,但溫沫覺得不過他倒也不用這樣為難自己。

“這個帕子,是前幾日的那方嗎?”

裴青寂也跟劉富貴要了一碗湯藥幫著刷,道,“不是,那方洗了。”

“哦……”

兩方帕子都長得一模一樣,青綠色沒有一點繡花,雖然帕子這東西不是拿在外麵顯擺的東西,但也總得有點顏值吧。

“你帕子很多嗎?”

“隻有這兩方。”

溫沫緩慢點頭,片刻道:“改天我給裴將軍裁一方帕子吧。”

裴青寂手上一頓,溫沫看了他一眼,以為是對方感到驚喜或者是意外,繼續道:“我多裁幾方,將軍可以換著用。”

這回裴青寂整個人都徹底頓住了。

溫沫不解,抬頭看他:“怎麼了?”

太陽整個已經懸掛在頭頂,溫沫覺得自己大抵是眼瞎了,她怎麼看到裴青寂的耳垂染紅了。

然後對方直接一個彈射,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轉身就走。

嗯?

溫沫滿腦門問號,這是尿急了嗎?

李纖纖剛好過來,順手端起了裴青寂放下的湯藥幫著溫沫。

“裴將軍怎麼了?我看他好像很急。”

溫沫道:“不知道啊,我剛跟他說我要不給他裁一方帕子吧,他就走了。

這回頓的人成了李纖纖。

“你又怎麼了?”

李纖纖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溫姐姐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溫沫更莫名其妙了。

“贈爾手帕,意為……鐘意於爾。”

這回,頓的人,是溫沫了。

“那要是多贈幾方呢?”

“那就是……”

“願為爾上刀山下火海,此生唯爾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