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日,驕陽似火,悶熱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寸角落,即便是尚書府這等深宅大院,也未能幸免。
雕花窗欞透進細碎的光影,灑在蘇清如的閨閣之中,映照著她略顯清冷的麵容。
前世,她為權傾朝野的女相司徽音,於朝堂之上縱橫捭闔,令眾人敬畏有加。豈料一朝變故,魂靈竟附身於尚書府中,成了那備受冷落、無人疼惜的嫡小姐蘇清如 。
這般詭譎之事,竟真切地降臨在自己身上。然為求生存,她彆無他法,隻能屈從命運的安排,頂著蘇清如這個身份,從此以新麵目行走於世 。
今日,便是她奉旨出嫁的日子,外頭的喧囂聲一波一波地湧進她的耳中。
她移至窗前,目光透過那薄如蟬翼的窗紗,望向庭院。
隻見尚書府為她準備的嫁妝,從她這小小的閨閣,浩浩蕩蕩地一路擺到了府門,那陣仗,若是不明就裡之人瞧見,定會以為這是府上最受寵的千金出嫁。
蘇清如心中疑惑。這具身體原主的過往歲月裡,她在府中受儘冷眼,吃穿用度皆是次等,與這奢華的嫁妝場麵形成了鮮明至極的反差。
她款步走出閨閣,來到那一排嫁妝箱前。
身旁的丫鬟婆子們見她出來,忙恭敬行禮,眼神卻透著幾分驚訝,似是未曾料到這位平日裡寡言少語、從不爭風的小姐會對嫁妝感興趣。
蘇清如視而不見,徑直走到一箱嫁妝前,手搭在箱蓋上,稍一用力,箱蓋開啟,滿目的銀元寶映入眼簾。
蘇清如俯身拿起一枚銀元寶,翻轉過來,底麵那清晰的朝廷章子赫然在目。
前世,她曾殫精竭慮地彈劾朝中貪汙一案,對國庫的收支明細了如指掌,這朝廷章子底下的銀元寶,來曆絕非尋常。
以尚書一職的俸祿而言,一年不過寥寥幾百兩銀子,即便加上些灰色收入,要湊齊這滿滿一箱打著朝廷印記的銀元寶,也是絕無可能之事。
更何況,這還隻是眾多嫁妝箱中的一箱而已。
蘇清如直起身來,環顧四周,一眾下人皆低垂著頭,不敢與她對視。
她心中已然篤定,這嫁妝背後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當下,她清冷的聲音在庭院中響起:“去,將父親請來。”
不多時,尚書蘇鎮大步走進庭院,他身著朝服,雖已過中年,卻依舊保養得當,隻是此刻,臉上帶著幾分被打擾的不耐。
“女兒喚為父何事?” 蘇鎮開口問道,語氣中聽不出什麼溫情。
蘇清如微微欠身行禮,禮數周全,可眼神卻犀利:
“父親,女兒今日出嫁,自是感恩父親籌備嫁妝之恩。隻是,這一箱箱嫁妝,太過豐厚,女兒惶恐。”
說著,她指了指那箱銀元寶,
“就如這箱中的銀元寶,皆印有朝廷章子,女兒聽聞,父親一年俸祿不過幾百兩,如此多財物,不知從何而來?”
蘇鎮臉色微變,隨即又恢複鎮定,嗬斥道:
“放肆!你一個女子,懂什麼朝堂之事、俸祿多少。這嫁妝自然是為父多年積攢,為的就是讓你風風光光嫁入王府,莫要辜負聖上旨意。”
蘇清如前世在朝堂與那些老狐狸周旋多年,這點掩飾的手段又怎能逃過她的眼睛。
她輕輕搖頭:“父親,您莫要瞞我。女兒雖足不出戶,卻也知曉,這等財物,來路不正,恐會給尚書府招來大禍。女兒不願因這嫁妝,讓蘇家陷入險境,還望父親收回。”
蘇鎮聽了,怒從心頭起,他本就不怎麼在意這個女兒,如今被她當眾戳穿,頓覺顏麵無存:“你這逆女!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莫要胡言亂語,壞了興致。嫁妝既已備好,豈有收回之理。”
蘇清如卻不為所動,再次說道:“父親若執意如此,女兒便隻能放棄這十裡紅妝,隻願清清白白嫁入王府,不沾染任何是非。”
蘇鎮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的預想中,這個平日裡逆來順受的女兒,即便心存疑慮,也斷不會在出嫁之時鬨出這般動靜。
可此刻,蘇清如站在那裡,身姿挺拔,如同一棵傲雪寒梅,帶著強大的壓迫感。
一時間,庭院中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隻有那夏日的蟬鳴,在枝頭不知疲倦地聒噪著。
良久,蘇鎮咬了咬牙:“好,好,既然你如此固執,便依你所言。這嫁妝,我收回去。”
說罷,他甩袖而去,背影透著幾分狼狽。
蘇清如看著父親離去的方向,心中五味雜陳。
她知,今日此舉,徹底與尚書府決裂,此番嫁入王府,往後的路,怕是隻能靠自己走了。
可她不怕,前世身為女相,謀略滿腹,如今既已重來,定要查清自己前世被害之冤,將那些魑魅魍魎一一揪出,再酬舊誌。
丫鬟們忙著將嫁妝搬回庫房,蘇清如則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獨自一人,一襲紅衣,穩步走向那頂等待已久的花轎。
她掀起轎簾,坐了進去,轎內悶熱昏暗。
隨著一聲 “起轎”,花轎晃晃悠悠地啟程,向著王府而去。
……
行至京城的五皇子翰王府邸,張燈結彩,熱鬨非凡。
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將整座府邸映照得如白晝一般。
各方賓客紛紛攜禮而至,此刻都聚集在府邸門口,翹首以盼,想要一睹這對新人。
蘇清如的花轎穩穩地停在了府門前,轎簾輕輕晃動。
隨著一聲 “落轎”,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那頂花轎。
高長澤身著一身華麗的紅色喜服,透著幾分與生俱來的貴氣,嘴角掛著笑意,大步流星地走向花轎,親自迎接新娘。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伸出手,掀起轎簾,俄頃,蘇清如那張清麗絕俗的麵容映入眾人眼簾。
蘇清如踏出花轎,扶住高長澤手腕,指尖輕搭在他的脈搏之上。
她指尖探得這脈力流暢順滑,沒有花天酒地者的澀滯之感,脈象充實有力,倒像是個常年習武、功底深厚之輩。
蘇清如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前世身為當朝女相,對各位皇子的情況雖說不上了若指掌,但也略知一二。
這位五皇子高長澤,乃宮女所生,在諸多出色的皇子當中,一直默默無聞,並不起眼。
朝堂上商議立儲之事時,眾人提及他的次數更是寥寥無幾,他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從未被真正納入權力角逐的棋局之中。
高長澤未察覺到蘇清如的異樣,他麵帶微笑,與她一同在賓客們的祝福聲中步入府邸。
一路上,他應對自如,舉手投足間儘顯皇子風範,可蘇清如卻越發覺得,此人深不可測,今日這大婚,怕也並非表麵這般簡單。
應付完一眾賓客,高長澤在旁人的催促下,走向新房。
夜已深,月光如水,灑在王府的庭院中,為這喜慶的日子添了幾分靜謐。
新房內,紅燭搖曳,暖香四溢。
蘇清如靜靜地坐在床邊,鳳冠霞帔下的麵容透著幾分清冷。
高長澤推門而入,腳步略帶些微醺的踉蹌,當他的視線落在蘇清如身上,眼眸之中驀地閃過一縷亮色。
“娘子,久等了。” 高長澤笑著開口,聲音帶著幾分醉意,一步步向蘇清如靠近。
蘇清如的雙眸冷冽而漠然。
這傳聞中整日溺於風月場,沉醉不知歸路的五皇子,豈是她能輕易托付真心之人?
當下冷聲道:“五皇子,請自重。”
高長澤卻仿若未聞,依舊朝她伸出手,想要親近。
蘇清如旋身側避,言辭更添冷峭,儘顯疏離之態:
“聽聞五皇子平日裡花天酒地,流連花叢,如此行徑,怎配為人夫?”
高長澤的手僵在半空,隨即收回,唇角漫起一抹嗤笑,滿是嘲弄:
“哼,蘇小姐又好到哪裡去?傳聞蘇小姐在尚書府清冷孤傲,待人冷漠,如今看來,果不其然。這新婚之夜,就這般拒人於千裡之外,莫不是心裡還藏著什麼人?”
蘇清如前世一心為朝堂,為百姓,從未有過兒女私情,如今卻被這般汙蔑:
“五皇子莫要信口胡謅,我蘇清如行得正坐得端。倒是您,頂著皇子的名號,卻不思進取,隻知吃喝玩樂,可對得起聖上的期許?”
雙方互遞言辭,分毫不讓。
蘇清如因情緒激憤難抑,身形微晃間,衣袖不慎拂過案幾,那桌上茶杯 “哐當” 一聲滾落。
茶水飛濺,須臾間便洇濕了大片床榻。
就在此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是有人聽到聲響,前來查看。
高長澤眼神一凜,來不及多想,迅速伸手拉住蘇清如,躲到了屏風後麵。
屏風後空間狹小,兩人被迫近距離接觸。
蘇清如能清晰地感受到高長澤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脖頸處,溫熱的氣息讓她臉頰微微泛紅。
高長澤亦是如此,蘇清如身上淡淡的香氣縈繞在他鼻尖,令他心亂如麻。
一時間,氣氛變得微妙而尷尬。
腳步聲在房內停頓了片刻,隨後又漸漸遠去。兩人這才鬆了口氣,從屏風後走出。
新房之內,紅燭高燒,焰苗搖曳不定。
蘇清如與高長澤相對而立,方才那一番言語交鋒,讓本應溫馨的洞房花燭夜,變得劍拔弩張。
蘇清如緊緊盯著高長澤,她方才在近距離接觸時,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細節 —— 高長澤身上雖有淡淡的酒氣,但氣息平穩,眼神清明,步履穩健,根本沒有半分醉酒之人該有的混沌與踉蹌。
甚至,她敢斷定,他極有可能滴酒未沾,隻是故意在身上灑了些酒水,佯裝成醉態。
想到此處,蘇清如柳眉輕挑,語氣挾著幾分嗔怒質問之意:
“五皇子,您這戲倒是演得逼真,隻是您平日裡那副醉臥花叢的模樣,莫不是裝給世人看的?今日又為何要在妾身麵前這般偽裝?”
高長澤心沒想到自己這精心偽裝竟如此輕易地被蘇清如識破。
他滿不在乎地歪坐在椅子上,試圖敷衍過去:
“蘇小姐這話從何說起?今日大婚,高興之餘多飲了幾杯,這酒勁上來,有些失態罷了。”
蘇清如豈會被這等拙劣借口糊弄。
她冷笑一聲:“五皇子,您就彆再遮掩了。您身上酒氣雖有,可呼吸平穩,步伐不亂,哪裡像是喝醉之人?您這般作為,究竟有何目的?”
高長澤見謊言被徹底揭穿,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應。
正此之時,屋外遽然傳來一陣紛擾之聲,瞬間打破屋內凝滯的僵局。
高長澤臉色一變,來不及多想,本能地迅速轉身,將蘇清如緊緊護在身後。
隻見他身姿矯健,眨眼間已抽出腰間佩劍,劍刃於搖曳燭光中閃爍著寒光。
幾乎是同一瞬間,房門被猛地撞開,一個身著黑衣、蒙著臉的刺客闖入,手持利刃,直逼二人而來。
高長澤大喝一聲:“何方賊子,竟敢夜闖王府!”
言罷,他揮劍而上,與刺客展開了激烈拚殺。
蘇清如躲在高長澤身後,目光緊鎖他的背影。
看來自己並未猜錯,高長澤平日裡塑造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以至於所有人都覺得他不過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掀不起一絲波瀾。
在高長澤的奮力抵抗下,刺客不一會就倒下了,鮮血在地上蔓延開來。
高長澤收劍回鞘,微微喘著粗氣,轉身看向蘇清如。
他的臉上濺了幾滴鮮血,在燭光映照下,顯得有些猙獰,可眼神中卻透著關切:
“蘇小姐,你沒事吧?”
蘇清如回過神來,輕輕搖頭:“妾身無事,多謝五皇子相救。”
高長澤似是看出了蘇清如眼中的疑慮,他微微皺眉,剛想開口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蘇清如打破沉默,輕聲問道:“五皇子,您可知這刺客是何人所派?您怎會惹上這般殺身之禍?”
高長澤苦笑一聲:“王妃,此事說來話長,眼下並非詳談之時。這王府今夜怕是不安全,你且隨我去個隱蔽之處。”
說罷,他不等蘇清如回應,便拉著她匆匆踏入房間後的密室,潮濕發黴的氣息撲麵而來,隱隱還有陳舊書卷的味道。
高長澤低聲道:“王妃儘管放心,這是個安全的地方,待刺客之事平息,我自會向你解釋清楚。”
言罷,高長澤甩袖而去,隻留下蘇清如一人獨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