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有何事直說便是,奴與您平坐……於禮不合。”
越九珩語氣平淡,依舊是那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
沈潼眯起眼睛,在心裡狠狠一翻,但見眼前人意不在此,還一嘴規矩規矩的,她隻好放下手,默默道了句:“無趣。”
正當越九珩要退下,沈潼又叫住他,道:“賀蘭珩,你教我習箭,我答應要賞你,你想要什麼樣的賞賜?”
聞言,越九珩腳步一頓,轉身。
“貴人三日後撫花園,可否讓奴跟隨?”
就這?
沈潼嗬嗬一笑,眾妃齊聚的場合,難免有點什麼,就算賀蘭珩不說她也會讓其陪同,怎的……就要這麼沒品的賞?
沈潼實在沒趣,坐回椅子上扶著額頭:“好,讓你跟著去。”
“謝貴人。”
“等等。”沈潼又叫住他:“那個……熏香,謝謝啦。”
越九珩眼簾微顫,想了想,道:“此香是奴家鄉特有的,有養神助眠之效,貴人若喜歡,日後奴都為您點上。”
“好。”
確實讓她聞得有些想睡覺了。
“貴人若無事,奴先退下了。”
“嗯,退吧……”
越九珩離開,沈潼兀自趴到了床上,嗅著這香意識逐漸迷離,很香,心裡也逐漸平靜,還有些許的……熟悉。
——
沈潼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一直到浮翠將熬好的紅糖棗粥備好喚她才醒。
想到水璿那柔得能滴水的聲音,沈潼心情莫名很好,穿戴洗漱完畢就往碧漪軒趕。
連著兩日送粥蹭吃糕點,沈潼也算摸清了水璿的背景。
書裡一卷中對她的描寫不多,至於後續沈潼就更不知曉了。
如今從水璿口裡得知,她能有入宮選秀的機會,竟是攀上了先帝之四子,李富承祐親王的恩。
早年的水璿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被祐親王撿回府認作了義女。
“親王的義女伺候了他的弟弟,嗬嗬,聽上去是有點荒謬,可這事沒多少人知曉,他們呀,隻知道我是從祐親王府上去的,至於其他的,誰又敢搬上台麵來論說?”
“所以陛下很少來姐姐你這?”
水璿將一顆紅彤彤的櫻桃塞沈潼嘴裡,笑道:“哪裡是因為這個呀?哈嗬嗬,我呀,可清楚得很,陛下他……”
水璿的話戛然而止,她又看向了某個方向,神色淡下去。
“陛下怎麼?”
沈潼問。
水璿低下頭,道:“無事,哼……還有一個原因。”
“祐親王和陛下早年便不對付,皇權這個位置,誰又不想坐呢?”
這麼說,沈潼便懂了。
兩兄弟爭過皇位,所以祐親王送上門的女人,李轅態多少都會防上一防。
沈潼睜著雙眼看著水璿,黝黑的瞳孔折射著光,看上去如溢滿了淚似的,像在看一個身世坎坷的可憐人,盯得水璿又是一聲嗤笑。
“收起你那眼神。”水璿揮著帕子撫過沈潼的臉。
沈潼哎呀一聲,從床邊坐直起身,轉手又偷拿了一把櫻桃在手裡。
她就是在饞櫻桃。
那李轅態也是偏心,得了櫻桃竟也不是所以嬪妃都有……
但水璿這裡有,她倒是開心的。
說明李皇帝對這個妃子也算漸漸上心了。
但願真的是因為寵她。
“其實,這兩日有你來找我聊聊天,我很開心。”
沈潼立馬回道:“日後我天天來都行!”
“哼哼,好!”
水璿莞爾一笑,撚著櫻桃,呢喃道:“這半年來,隻有一個人這般與我談天,妹妹你是第二個。”
又有能聽的八卦,沈潼豎起耳朵又湊上前去,一臉認真等水璿繼續說。
“那個人是誰?”
水璿左右看了一圈,確認周圍無人,才小聲道:“她……姓周。”
“大概是陛下最疼愛的女人。”
“周婕妤。”
回合穗堂的路上,沈潼一直在想書裡這位周婕妤的描寫,可任她想儘腦汁都沒想出半點。
也算是確認了一點,周婕妤前期沒出現過。
很好,又是一個不認識的女人。
但她還是好奇,能被水璿說是李轅態最疼愛的人,這個周婕妤會是什麼樣。
罷了,沈潼也懶得再想。
無非明日的撫花園采迎春百花時是會遇到的,到時,可不止周婕妤,其他的妃子也都能碰上了。
回到合穗堂,浮翠已經將明日要穿的衣服準備好,是不久前內服局送來的那件鵝黃色雛菊紋樣的廣袖裙。
“得虧還沒到春天,不然這衣服不得招一堆蟲。”
沈潼摸著衣服呢喃。
浮翠道:“小姐,這件料子最好了,上麵還有淡淡的花香呢。”
沈潼抽著嘴角沒再回話。
有花香,不是更招蟲嗎?
罷了,大冬天的,無礙。
因為次日需得趕早,在太陽升起時便要到達撫花園,沈潼晚間睡得極早。
可便是睡得早,反而無法入眠。
她輾轉反側,腦子裡全是明日要注意的事。
因為人多,位分不一,每到一人還需行禮問安。
浮翠提前打聽了一下眾妃的事跡,說了些外貌特征與沈潼聽,沈潼聽得迷迷糊糊,約莫能記著幾個。
除了瑩妃她記得最清楚,浮翠又提了一個位分很高的妃子,與瑩妃算得同起同坐。
“朱苗墨。”
沈潼喃喃。
朱妃……
名聲比沈士環還臭,隻是前期沈士環蠢得太過突出,把風頭都蓋了過去,以至於宮中眾人談論肖揚跋扈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沈士環。
且,書裡說朱妃擅長調香。
書裡撫花園那段,似乎便有一妃子誤被打翻的,帶有毒粉的花朵撲麵,導致臉上起了紅疹痘,半月不見好。
沈潼撓著頭發,想不出具體情況了。
會是朱妃讓灑的毒粉嗎?
不記得。
沈潼眯著眼睛,眯著眯著就入了夢去。
翌日天還沒亮便被浮翠叫醒。
兩三個宮婢為沈潼洗漱梳妝,眼見她們將自家小姐前段日子愛戴的那些昂貴複雜的珠釵戴進沈潼發髻,浮翠打下她們的手,肅然告知:“貴人近來喜愛這類樸素的,可記住了!”
兩個宮婢連連稱是。
沈潼透過銅鏡看了眼浮翠。
沈士環死後,浮翠的結局是什麼?
沈潼不敢多想,隻側目對著她淺淺一笑,道:“這些我不愛戴的,你找個堅固的盒子收好,最好能有綁繩,可以隨時跨肩膀上提著就走那種。”
浮翠不理解,但沈潼說了,她隻好應下。
等梳妝完,浮翠將一盞宮燈交給沈潼,又忙撐開一把傘遮著宮中雨露。
越九珩早早在外等候,見沈潼出來,他目中凝聚少許光亮,淺淺行了一禮。
“沈貴人安。”
宮中的雪化了不少,越九珩長身玉立,佇於枯枝敗葉之下,紅牆為景,倒像是一幅古卷中的公子畫作。
沈潼卻是歎了一口氣。
標誌的人在身邊,卻不能上手勾搭。
如此一想,她今日還可見著那傳聞中一直備受賀太醫關照的病弱襄嬪,問問安好,沒準下次就能請到賀太醫上門了。
沈潼彎起嘴角,道:“我們走吧。”
“是。”
出了合穗堂,沈潼將宮燈交給越九珩,自己坐上了備好的轎輦。
兩個太監抬著走,越九珩與浮翠一左一右,無人說話,一路隻有細碎的腳步聲。
撫花園很遠,需要穿過皇宮層層的殿宇,從一條宮道走捷路而去。
沈潼小憩了一會兒,再睜眼已經看不到那些紅牆綠瓦,入目的都是各種花樹。
轎輦停下,沈潼伸了個懶腰起身,初升的太陽折射照下,竟有些刺眼。
浮翠忙打著傘靠近,小聲道:“小姐,到了,前邊有四個轎輦,該是到了四位嬪妃了。”
“嗯。”
沈潼深吸一口氣,強顏歡笑走了進去。
一路有宮婢站守,人人舉著個竹籃,甚有宮中人舉盞接露水,迎麵便行禮問安。
沈潼笑著招手,想讓她們低調些,自己偷摸進去先視察一下情況,或者……等其他餘下的妃子們都到了她跟著一起進去。
但人還沒準備好,便遠遠聽著了兩道聲音的爭論。
沈潼立馬停住腳步,領著浮翠和越九珩墊著腳走到了一顆大樹後,探著眼睛往那方看去。
不遠處站著不少人,其中有四個穿著打扮不俗,一眼便脫穎而出。
餘下的都是宮婢,太監等。
那四個人中,沈潼一眼就認出了趙瑩。
她今日換了件朱紅色的廣袖長袍,珠飾寶玉長長掛在身前,盤的是高高的驚鴻髻,珠花張揚如她,流蘇雖長,卻也穩當端莊。
小小的石子地麵上擺了排排長桌,似是放花而用,而趙瑩便端坐長桌前端,狹長的眸子半閉著,似是小憩,又似在眾觀當下。
在趙瑩座下右側第一位的,是個穿著寶綠色衣裙的女人,發髻不高,戴的飾品卻比趙瑩還要多。
沈潼仔細看去,那人亦是就坐,卻身斜歪倒,絲毫不把主位之人看在眼底。
那就是朱妃,朱苗墨嗎?
站著爭論的兩個女人沈潼便不認得了。
其中一個也穿了件鵝黃色廣袖裙,站在趙瑩身旁對著另一個穿著紫粉色長裙的女人趾高氣昂。
“也虧得我瑩姐姐德賢有佳,懶得跟某些上不得台麵的計較,否則,莫需瑩姐姐開口,本宮也會先替她好好管管這後宮的尊卑秩序!”
咦——
真有種。
沈潼指著說話的黃衣女子,問浮翠:“她是誰?”
浮翠回憶打聽的情況,道:“小姐,這位是喬澄喬婕妤。”
喬婕妤。
聽語氣跟瑩妃似乎很要好。
而另一位對峙的紫粉色衣服的女子似乎也不怯場,聽了喬澄的話竟隻是嗤然一笑,回道:“鳳印還沒賜呢,姐姐話說得太早,可要當心舟滿則覆了。”
沈潼再指紫衣女,浮翠忙道:“這位是司徒家的嬌小姐,司徒樂明呀,幼時還被小姐你打過一頓,小姐你忘了?”
“但司徒小姐現在位分可比小姐你高,被陛下賜了個字,叫月,大家都稱月婉儀,一會兒小姐還是……謹言慎行吧,一定要謹言慎行!”
沈潼:“……”
行了,憋說了。
現在回去不知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