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長寧兩年。

晟國國泰民安,一片祥和。

傳言。

因晟國皇帝李轅態長相粗獷,性子陰晴不定,即使榮登新帝,年已二九,後宮卻無一妃一嬪,一妾一室。

是以,立秋之日選秀入宮。

添花繁園。

——

大雪蓋了綠瓦,覆了方磚,天地渾然一色。

沈潼身著三層薄單紫藤錦衣長跪沐瀾軒前,發髻低盤,墨絲如瀑垂下,蜿蜒雪地之中。

“小姐,您這又是何苦呢?”

侍婢浮翠皺著眉頭,說話間將傘朝沈潼移了些許,瞅見少女凍得通紅的小臉,心中憐惜不已。

沈潼目不轉睛,盯著沐瀾軒大門許久,瞳孔漸漸渙散。

“唉,奴婢料想,今日這沐瀾軒的門是不會打開了。”浮翠收回目光,輕輕為沈潼理著鬢發,哈著冷氣道:

“莫說薑修儀如今診斷已無大礙,可那碗湯的毒也並無證人指明是小姐您下的呀,小姐何苦先認了這罪,白白在這雪地裡挨跪受凍?”

沈潼扭過頭。

她細眉上挑,目無波瀾,語氣平和道。

“不,毒是我下的。”

但,確切來說,毒是沈貴人沈士環下的,並非此時此刻的沈潼。

兩刻鐘前,沈潼兩眼一睜,已然從炎炎夏日的房間轉而置身寒冬冷殿中,回過神時,隱約回憶起睡前有猝死之相,茫然片刻,才發現自己穿進了死前看的一本宮鬥文裡。

成了文中德行敗壞,嬌躁心毒的惡人宮妃沈士環。

這本書她才堪堪讀了第一卷。

簡單了解到書中皇帝因長相緣故納妃不易,曆經波折才選入了女子十三人,可人皆愛美注重外表,這十三人入宮亦是為權貴所應,不為愛意。

既為權貴,背後必有家族之利需爭,表麵是為奪寵,實際上,隻為帶領家族坐上更高的位置罷了。

涉及重大利益,這本書中的宮鬥戲碼可謂曲折反轉,難以言說。

一個字概括,就是“狠”。

招招直擊要害。

而這沈士環,其父沈成擇便是前朝擁王立帝的得力武將,曾手握兵權引人忌憚,卻在先帝駕崩前被垢陷造反,雖後來查清他確為清白,先帝卻也順勢奪權,將其貶派貧瘠小城當了個小小縣令。

沈家昔日何等光榮,沈士環能有機遇入宮,豈能胸僅燕雀之誌?

於是,曾經的嬌慣小姐一朝落魄,又一朝登高,憑借過人容貌,才進宮就封了貴人。

沈士環擼起袖子大乾特乾,乾了半年,但空有其表,肚子裡沒墨,腦子裡有泡,心眼裡全是毒,在苛待了宮女,打了侍衛宦官,立下不好惹跋扈的名聲後,終於!終於向得了聖寵不久的薑修儀薑姿嵐動手了!

這貨居然蠢到了實名下毒!

實!名!

李皇帝可是千辛萬苦,千方百計才充實了後宮十三人。

這沈士環居然還想減少名額,害的還是正受寵的薑姿嵐,犯了李皇帝大忌。

沈潼扶額冷笑,暗嘲。

怎麼就穿成了她?

還穿到了剛下完毒,薑修儀臥倒,太醫診查,李轅態心急如焚的時候……

沈潼無語地盯回沐瀾軒大門,表麵冷靜淡然,實際腦子已經構思了十幾種應對方案。

現下已知。

這沈士環因下毒陷害薑修儀被打入冷宮,受曾打罵過的宮女暗手,還被欺辱過的宦官折磨,最終活活凍死,早早下線狗帶了,而如今自己成了沈士環,哪能就這麼輕易死。

說到死,沈潼一顆心狠狠沉痛下去。

穿成宮妃也就罷了,至少吃穿不愁還有人伺候,可偏偏活不過一章,倒成了薑修儀更得盛寵的工具人。

她本想著死便死了,早點回到現實世界也好,穿書文就是這樣寫的,但離奇的事就這麼水靈靈地發生了。

依書中劇情,她不屈地先宮女宦官一步,先自己撞牆死了,卻一個驚嚇又活了過來,活到了剛穿書駐足自己的合穗堂的那一刻。

後續是發愣吸收消化信息量時再被衝進來的侍衛帶走。

接連不斷。

在上上上上……次被罰入冷宮自個兒撞牆死後,沈潼繼而解鎖翻牆摔死,打滑磕死,被侍衛刀死,站沐瀾軒前大罵天道不公立斬等死法。

多次下來她算是明白了,會死,就是死不完。

亖麻了,麻得透透的。

她現在學乖了。

今日就是非得把下毒這事安穩過去才可!

雪愈飄愈大,很好。

伴隨飄零的雪花,浮翠臉上浮現詫異,握著傘的手不覺搖擺一瞬,接著就聽沈潼繼續道:“等等,那個證人馬上就到了。”

說完,沈潼挺直腰板,努力擠出兩行淚,決定表演一個堅強不屈又柔弱白蓮花般的女子。

據文中了解,這晟國皇帝李轅態可是對個個美人都愛護非常,若非前麵幾次她擺爛耍混,應該……大概是不會全落得那個下場的。

反正都死不掉,那她隻能搏一搏,賭賭這李轅態的惜美之心了。

果然,在沈潼說完話沒一會兒,一個老嬤嬤急匆匆越過她步入了沐瀾軒去。

沈潼狠下心掐了自己大腿,淚如雨下,試想前幾次她不為所動,在自己的合穗堂被宮人們挾去了冷宮,連李轅態的麵都沒見著。

而在上一次她不過來晚了一步,到時剛才的嬤嬤已經在永壽宮內了,她這才委屈大罵出口,情劇諸多不適,還來不及反駁作出反應就被宮人帶走,這回先一步行動苦跪,總不會比前幾次差。

“小姐,您說的可是真的,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沈潼餘光瞥向浮翠,浮翠是從小便照顧沈士環的人,比沈士環大五歲,二人既像奴仆,又像姐妹,沈士環凶厭所有人,唯獨會將少許的耐心與溫和給到浮翠。

依文劇情,這個宮中唯一能護她憂她的也隻有浮翠。

見浮翠麵露擔憂,斟酌幾下也隨著自己跪到地上,舉傘的手被冷風吹得紅紫。

沈潼心底暗歎一聲,卻見她手一抬,將傘拿下收回,藏到了身後。

“苦了你陪我挨凍了,既然咱是請罪,就不便矯情地躲蔽傘下,先忍忍,啊。”

苦情戲嘛,得做全才行。

下麵還得演一場傻白甜笨蛋美人加陰差陽錯的融合戲碼。

盤算著時間,沈潼渾身顫抖,麻木著兩膝拖行雪地之上,兩隻白細的手匍匐前進,移動幾步又體力不支地撲入雪中。

她忍痛爬起,繼續前進。

嘴裡嬌弱喊道:“陛下,臣妾有冤,求陛下應允臣妾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小姐……”

浮翠還沒搞懂自家貴人在唱哪出,但聽她口中有冤,她便信,在後方爬跪著跟隨。

沈潼咽下唾沫,暗罵一聲真冷真坑,再抬頭依舊是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宮外侍衛們不解,旨意沒下達,他們就隻能看著。

眼看離大門越來越近,沈潼輕咳清了清嗓子,加大了些許聲音。

“陛下,求陛下給臣妾一個解釋的機會,求陛下……”

“臣妾有冤,臣妾不是有意的……”

沈潼冷得發顫,似乎終於堅持不住,倒在雪地裡。

她蜷曲身體,一隻手做著向前爬的姿勢,聲音已然細若遊絲,慘白的臉與白雪混為一色,指節,鼻子,眼眶與耳根卻一度紫紅。

她像隻快凍死的紫狐,長發凝成一股,與著拖行的痕跡被新下的雪花覆蓋。

“陛下,求陛下。”

“小姐!”

浮翠急忙上前,搓動沈潼手臂,試圖將她抱住取暖,然而她自己的身體也冷得不像話。

這算什麼事呢?

她家小姐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便是曾經沈家被誣陷流放時沈父也沒讓他的小女這般難堪過啊。

浮翠眼淚滴落,眼看沈潼要昏過去,她大喊:

“陛下,我家小姐有冤,求陛下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說完,浮翠低下頭,繼續搓著沈潼的身體。

沈潼裝暈,心感自己這個隨嫁丫鬟竟這麼衷心待主,與她看過的一些宮鬥劇完全不一樣,聽她顫音哭喊,自個的內心都有些不忍,想要立刻坐起來告訴她自己沒事了。

但現在不行。

雖然,她哭得真切。

雖然,這個地上是真的很冷。

她假若發不出聲,私底裡不斷給自己催眠。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要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要忍住,忍住……忍不住就白挨了!

好在,頭頂吱呀一聲。

門開了。

一個尖老的聲音響起:“陛下仁慈,來人啊,將沈貴人,抬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