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荷嫁給孟錦亦後不久,孟顯就自主領命去了新遼治寇多年,也算有了成效;但許多年來,身邊女子來往,他卻始終難以心動。
正是自知還無法放下趙雲荷,才會離開。他原本心裡隻有遺憾、以及對他們的祝福。
可他聽到了趙家滅門的消息。
孟顯不敢想趙雲荷現在該多麼難過,而在知曉處決趙家的是孟錦亦時,他決定要回京城。
無論如何,他想看一眼雲荷,看她現在如何了。
快到京城時,孟顯看到了樹枝上掛著一件披風,他認得的,那是雲荷的衣裳。
她的衣服怎會在這裡?他眉頭輕皺,隱約覺得不妙。
寒風還在吹,但雪早已停了。
孟顯勒住韁繩,馬匹的速度慢下來,就這麼走著走著,他瞥見了一縷青絲,有人!他的心跳加快,乾脆下了馬小跑過去。
熟悉的麵容,眼前的不就是雲荷?
他呆愣了片刻,觸碰她的麵頰。
冰涼至極。
她已然沒了呼吸、沒了溫度。
孟顯就這麼站著,低頭站了許久。最終半跪下來,將趙雲荷抱起。
此時,孟錦亦還不知曉這些事。
隻不過在回了東宮後不見趙雲荷,心裡隻覺得煩悶。去了連襄屋裡,見昭晏在她屋裡,便問她:“昭晏怎的在你這裡?”
“趙夫人將昭晏托付於我照顧,隻說自己有事要離開,彆的我就不知曉了,”連襄按著孟錦亦的手:“我有些擔心,要不要去找找她?”
“她性子倔,由著她作,怕又是要鬨得人心煩。”孟錦亦心情不甚好,說話也不留情。
“依殿下的。”
孟錦亦湊過去逗她懷裡的昭晏,又開始擔憂趙雲荷可能是真的走了,可又想到昭晏還在家裡,雲荷不會舍得把她拋下的。
也不會將他們之間的所有舍棄。
他起初並不擔心什麼,隻想著趙雲荷鬨夠了自己便會回來,不必管她,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她的屋子去了。
還沒到,一個丫頭忽然就衝到他麵前跪下,昂求著:“太子殿下,求您找找趙夫人,她出門許久,如今卻還沒回來!這幾日夜晚那樣大的風雪,我實在擔心夫人出事!”
孟錦亦仔細看她,想起來她是雲荷身邊的丫鬟星稀。
她倒說得不錯,風雪太大,雲荷若真出事了怎麼辦?
孟錦亦喊她起來,應下了她的請求。
他想親自去找,去馬廄牽了匹馬正要走,忽而被阿敏喊住了。
“太子殿下,連夫人肩膀疼得厲害,想必是天氣寒涼,舊傷複發了。”
“什麼?”孟錦亦甩開韁繩,大步流星道:“我去看看。”
孟錦亦去時,連襄靠在床上對他一笑,指著桌上的藥包:“可以勞煩殿下為我上藥麼?”
“自是應當。”
她的傷口仍然皺巴巴的看著可怖,與她身上其他瓷白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連襄低頭:“很難看吧?”
“嗯?”
“傷疤。”
“不難看,若不是你,我哪裡還能好好坐在這裡,”孟錦亦輕聲道:“我隻心疼你。”
連襄靠在孟錦亦身上,柔聲著:“那殿下多陪陪我好嗎?”
“好。”
如此這般不止一次,漸漸地耽擱了對趙雲荷的找尋。
後來乾脆也不去了罷,想著還是應該命人去找她了。
結果比他想象中要來得快,小廝向他稟報:“殿下,趙夫人的消息有了。”
“說。”
小廝有些猶豫,孟錦亦不耐地催他:“有了消息便說,支支吾吾地做什麼?”
“回殿下,有百姓在路上看到寧王殿下抱著趙夫人進城……但趙夫人……”小廝還沒說完趙雲荷的狀況,孟錦亦就已然站起來衝出門外。
那時候,孟錦亦的心裡隻有怒氣。
果然,她與寧王有染,她就這麼背叛了他!他護了她一生,卻還要這般傷他!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還憤怒、還難過,竟不顧體麵地直接衝去了寧王府。
看到孟顯時,見他神色冷峻更甚平常,竟一時間有些害怕。
但錯的是他。
“趙雲荷呢?”
“你現在來找她了,前些日子做什麼去了?”
“我自有我的事要做,與你不相乾。趙雲荷是我的妻子,你不應染指。”
“染指?”他冷笑一聲:“我倒希望我還能有機會染指。趙雲荷不會想跟你回去,你走吧。”
孟錦亦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看他這幅呆愣模樣,孟顯更是來氣,猛然向他走了兩步,逼視他道:“你親手滅了趙家滿門,不顧她心緒屢次傷她,如今她已然逝去,卻還這般懷疑她,你還問我什麼意思?”
逝去?
這兩個字仿若鳴鐘使他如若震耳欲聾。
孟顯是在說,趙雲荷逝去了?他向自己反複提問,但答案已然不會改變。孟顯的確是這個意思。
可是為什麼?她為什麼會死?他不是已經在保護她了麼?
“你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麼,也不知道她其實過得並不好;否則,又怎會那樣絕望地凍死在雪地裡呢?!”
就仿佛是知道他的疑問,孟顯的這句話給了他答案。
孟錦亦幾乎是下意識地否認:“讓我看她一眼,我不相信她就這麼把我拋下了。好好的,她不可能就這麼死了!”
“既然不相信,那就走吧。就算她活著,也不願見你。”孟顯態度堅決,側眸過去,甚至不願再看他一眼。
孟錦亦的態度也不好,隻冷言道:“你懂什麼?阿雲固然與我有些矛盾,鬨些小脾氣,也不過是賭氣,都是我們的家事,與你何乾?”
“阿雲不會死的,定是你藏了她。若再不將她還於我,那我便不客氣了!”
“到現在你還這般自欺欺人,可笑至極。我是不會讓你見她的,你好自為之,”孟顯氣笑了,乾脆攆他:“來人,送客。”
“那九叔便等著罷。”
趙雲荷不可能死的。
這是盤旋在他腦海裡唯一的念頭,除此之外,無他思索,隻一個勁兒地求見皇上,並指責寧王染指太子妃。
最後也的確如他所願,皇帝命令寧王將趙雲荷歸還孟錦亦。
既然是皇命,孟顯也不得不從。
隻是在離開前,皇帝叫住了孟錦亦:“趙家孤女,便是死了也無人在意。你理應知曉,她的父族是罪臣,不能助你,隻會拖累你。你卻為了她這般失態,實非太子之姿。”
孟錦亦被此話驚醒,小心翼翼地說:“趙雲荷乃兒臣發妻,兒臣隻覺得七叔此行不妥,並無其他。”
“你心裡知道就好,不必為一個無用的女人自降身份。”
“兒臣謹遵教誨。”
他想著至少要做給父皇看,表明他的確聽進了他的話。
但他實在坐立難安,必須儘快將趙雲荷帶回東宮才行。
所以他終究還是沒有堅持太久,很快又去了寧王府。
孟顯沒說什麼,隻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後便將他帶往地下室冷庫。
他為自己建立的謊言,在一步步靠近趙雲荷的棺木之後,逐漸崩塌。
如今,他再怎麼不相信也不能了。
那的的確確就是趙雲荷,即使已經在冷庫中好好保存卻依然散發出些許腐臭味。
“阿雲?阿雲……”孟錦亦不住地喊她,仿若企圖這麼一聲聲將她喚醒。
他不顧衝鼻的氣味,不顧一切將她抱入懷中;即使心裡想著的是父皇的教誨,想著自己不應該如此失態,卻還是忍不住失聲痛哭。
孟顯不能阻攔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將趙雲荷的屍身帶走。
那時候,他第一次覺得,若是坐上那最尊貴的皇位,是不是就能守護好趙雲荷不被奪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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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錦亦將趙雲荷帶回了東宮,將她安置在她屋裡的床上,仿若她隻是睡著了。
他聽到阿雲的丫鬟們在哭,隻覺得吵鬨;又有人提起葬禮之事。
他不願為趙雲荷辦葬禮,隻呆坐在趙雲荷的院裡,回想起他們剛成婚時甜蜜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直到阿敏過來請他用膳,他才後知後覺自己竟在這兒呆坐到了傍晚。
餐桌上很是安靜,連襄不太習慣地起了話頭,孟錦亦沉默著並未接應,隻是轉而問她:“趙雲荷死了,你知道嗎?”
連襄明顯地一愣,語氣驚訝:“怎麼會?難道是路上遭遇不測了?”
“她隻身凍死在雪地裡了。”
“如若出門,理應有馬車又有炭火,不應當啊……”
孟錦亦的音量提高,帶著幾分探究:“出行那幾日,我將東宮事宜交給你,你當真不知曉她為何出宮,又為何凍死在外?”
“妾身實在不知……隻覺得趙夫人性子溫和有禮,就這般離世,實在令人痛心,”連襄歎著氣,說道:“葬禮要如何安排呢?”
“不安排。”
連襄壓著嘴角,心想太子這次恐怕是真真兒地厭煩了趙雲荷,連葬禮都不願給她辦了。
卻聽見他說:“將那老法師請來,或許能救活阿雲。”
她愣了一下,勉強笑著:“殿下,人死不能複生。那老法師再神通廣大,也不能逆天行事呀。”
“我意已決。”
他隻說了這麼一句話。
數日後,老法師入了東宮。孟錦亦按照老法師所說,大肆更改府內陳設,在院裡做陣法、列燭火。
他整日地抱著趙雲荷的屍身於陣眼跪著,拜佛祖、拜鬼神。
連襄本想著勸誡,卻被刺鼻的腐臭味衝得直接嘔吐。
她難以置信,孟錦亦是怎麼在這裡呆坐數日的。
……他簡直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