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敵好像有些可憐(1 / 1)

天漸漸黑了,山洞裡越來越冷。

裴衍緩緩地睜開眼,痛楚讓他忍不住咳了幾聲,坐起來看見自己身上粉色的綢帶,上麵還打著蝴蝶結,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裴衍。”

近前的少女眸色幽深,她臉色算不上好。

裴衍堪堪靠在石牆上,靜等著她繼續。

沈南嬌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等他反應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這局你參與了?”

裴衍吃痛地撐地咳嗽起來。

現在重傷在身的他看上去無辜極了,絲毫看不出是那個嗜血閻王,毫無還手之力的模樣。

少女毫無感情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彆裝了,我根本沒用力。”

沈南嬌坐了回去,理著破損的裙擺,“你這一出可是苦肉計?”

少女眼神中的防備細細密密的針紮在裴衍的心上,他有些自嘲,“若我想,何苦傷了我自己入局?”

“是你忘了。”

裴衍對於少女冷心腸本該習以為常,可被她如此說,總是有些發悶。

好無頭無尾的一句話,沈南嬌開始了小學生式拌嘴,“我忘記什麼了,你彆想轉移話題。”

裴衍無奈,“這山洞你當真不記得了?”

沈南嬌是覺得有些熟悉,但如何也想不起來,當下搖了搖頭。

裴衍眼中劃過一絲失落,“當初天泉行宮大興土木,你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傳聞,帶我來尋寶藏,要不是誤打誤撞找到這山洞,我們早就被野狼吞了。”

哦,這麼一說,倒是真的有這麼一點記憶。

那個時候她還小,想著去淘金,又沒人可信,就帶著裴衍這家夥來了,最後還是沈自證帶著人找翻了天才找到他們。

還記得那是爹爹第一次凶自己,隻不過終是沒舍得打她。不過裴衍就沒那麼好運了,聽說回去就被罰跪祠堂。

記憶裡的裴衍也是這樣,無論是什麼事情,總是處變不驚,似乎苦痛都感知不到一般。

沈南嬌承認方才那一拳,完全是個人情緒問題,忙轉移了話題,“朱家沒這麼大的本事,你那弟弟?”

她實在不知道了此次圍獵,到底有幾方參與。

火苗跳動,閃爍在裴衍眼底,“無關誰,一切隻憑天子意願。”

“你和陛下達成了交易,是想要什麼?”

此話如草叢中趴著的蝮蛇,慢慢黏膩地纏繞在沈南嬌的脖頸上,她頃刻間又有些坦然,“你已經知道了?”

裴衍低笑聲,“陛下告訴我,你進內閣是為了對付裴家,讓我小心提防。”

“這個狗皇帝。”

沈南嬌無語至極,這皇帝能要點臉嗎?實在是夠陰的。

一麵誘她深入,一麵又讓裴衍知曉,擺明了想讓兩家互相提防。

“我要雪狐珠。”

裴衍被少女的口無遮攔逗笑,他時常在想就算她有九條命,也不夠她用的。

“你想要誰的命?”

他既這麼問,沈南嬌自然也上套,“我可以幫你除掉裴恒,讓你日後毫無阻礙地繼承裴老爺子的權勢。”

這個誘惑不可謂不小,可對於裴衍,他這個運籌帷幄的主兒,她是有些不確定的。

繼而道:“我既如陛下的願除掉了裴家最受寵的兒子,又順帶幫助了你,對裴大人來說,似乎沒有任何損失。”

裴衍棱角分明的側臉半明半暗,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以為你會要我的命。”

沈南嬌倒是想啊,但她像是傻子嗎?且不說裴衍的身份地位,就是單挑,裴衍滅她十個都算少的。

“我和他又不熟。”

裴恒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過客,又是個很好的籌碼,何樂而不為呢。

裴衍靠在石壁上,臉上的疏離褪去,“這算是合作?”

平日裡的宿敵突然目標一致,確實是令人瞠目結舌的。

不過利益當前,冤不冤家哪裡有那麼重要。

沈南嬌不置可否。

“今天的圍獵,大多應該是陛下的主意,至於目的,我想,應該是為了讓你服軟。”

今天這一出,無論如何景熠都不虧。

要是湊巧,說不定能把權臣裴衍弄個半殘。更不用說,沈南嬌就算是沈右丞再喜歡,也不過是個女子,就算死了頂多不過是沈自證魚死網破。

這樣又正好著了他的道,正好把沈自證除掉。

這位新皇,看上去陰柔無欲無求,可他的狠勁都放在心裡,他才是整個棋盤的操控者。

景熠是開局的人,她沈南嬌就算是棋子,也要與朝中勢力博弈,即使遍體鱗傷又何妨。

氣氛凝固住了,不過下一刻就被沈南嬌肚子的打鳴聲打破了。

沈南嬌對上了裴衍那看戲的黑眸,略委屈地回頭扒拉出小樹枝,戳著木火,“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她倒是希望春眠早點找到自己,不然自己不是凍死就是餓死了。

裴衍起身,掀開了藤枝,“陛下的人或許走個形式,可是朱府的人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你去哪啊。”

沈南嬌下意識起身,這廝要是亂跑被射穿了,不還是要她來背鍋。

她的慌亂和擔心悉數落在了裴衍眼裡,目光有些灼熱,燙得地上的少女臉熱了熱。

“去捉魚,你來嗎?”

沈南嬌疑惑地歪頭,很難想象平日裡矜貴的裴衍,去河裡撈魚的那個畫麵。

被追殺了一路,周圍的景色總讓人覺得陰鬱恐怖。可當沈南嬌出了洞,才發現外麵彆有洞天。

瀑布飛流直下,如銀河綢緞。朗月繁星下,映襯著湖麵波光粼粼。

裴衍不知道從哪裡削尖了根樹乾,垂眸望著清澈見底的湖水,用力一擲,穩準狠地插在了魚肚上。

沈南嬌不得不讚歎,有些人的尊貴之氣是與生俱來的,就比如此刻裴衍舉手投足間就像是做著極風雅的事情,讓人忘記了實際上他在捕魚。

她蹲在一旁看著打上來鮮活亂蹦的魚,眸子轉動看向了正在認真捉魚的身影。

他的發絲因打鬥負傷而略微淩亂,眉眼間的冷劍寒霜褪去,隻剩下溫和淡然。

她用極其細微的聲音開口,似乎是自言自語,又或許是在疑問,“想不到你還有這一麵。”

在她眼裡,甚至於在普天之下的眾人眼裡,身為權臣的裴家大公子應當是無欲無求,殺伐果斷的存在。

裴衍自然是如此,因而此番模樣,似乎是不符合所有人心裡的預期,包括她自己在內。

裴衍耳力極好,他麵色仍舊是出奇的閒適,“年幼時,每每背不出來書,父親便會把我關在院中閉門思過,水米全無的時候,幸而有一池小魚,或許是父親給我的恩賜。”

他講起來就像是說書人在訴說彆人的故事,臉上看不出任何怨恨或不滿。

甚至於在裴老爺子的棍棒教育下,他竟然對自己的父親還存有一絲幻想,幻想父親當初並不是不疼愛他,隻是想讓他成長成才。

沈南嬌這個時候才發覺了裴老爺子真正的可怖之處,是一種精神的壓迫,甚至於孩子竟不會生出反叛,而是希望做得更好獲得父親的讚許。

她突然覺得,她要攻略的這個宿敵,好像有些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