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都種種(1 / 1)

王將石回頭一看,發現是一個老婦人,麵色憔悴,脊背微駝,灰白的頭發梳成一個簡單的發髻,衣服上雖有補丁,但十分乾淨。

他還未說話,王將匪的聲音已經響起:“當然可以!”

王將匪攙扶著老婦人來到樹蔭處坐下,看向陸清安:“也不用擺攤子了,就這麼看吧。”

再擺攤子,估計又得打起來。

陸清安望聞問切,先是瞧見這老婦人雙手關節紅腫,一番詢問後,再搭脈問診,便心中了然:“老人家,您這是濕熱痹痛之症,也就是大家常說的風濕關節痛,內有濕熱水腫,需解表化濕,和血止癢,您給您開個方子,您按方服藥,好好休養,情況定能有所緩解。”

陸清安正提筆寫下藥方,不遠處一個青衫男子匆匆而來,看見老婦人,他腳步加快,焦急道:“娘,您怎麼在這?”

老婦人對那男子道:“我聽說這邊有看診的神醫,價格比醫館便宜,我就來看看。”

男子看到王將匪等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他長相周正,儒雅斯文,一看就知是個讀書人。

男子名叫楊林竹,正是這位老婦人的獨子。陸清安寫完藥方,楊林竹接過:“我娘不識字,我來吧,多謝先生。”

那張藥方的字跡遒勁有力,力透紙背,楊林竹心中驚訝,沒想到遊醫一手字寫得竟如此好,想必定是個世外高人。

楊林竹晃了晃神,然後才看向方子上的藥材,他看了幾行,眉頭微微一蹙。

王將匪敏銳地察覺到他眉宇間的變化,問道:“怎麼了?有可有何不妥之處?”

楊林竹歎道:“不瞞各位,我娘這痹痛之症已有多年,近一段時日日益嚴重,我也帶著她看了些郎中,隻是都說需要這蘭夕根這味藥材……”

王將匪一看,陸清安開的藥方裡也有這味藥材,她不解問道:“這味藥材怎麼了?”

楊林竹道:“諸位有所不知,蘭夕根雖不是什麼名貴藥材,但衡都隻有萬芝堂有,正因如此,萬芝堂加價售賣,一株便要十兩銀子,我等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

王將匪看了眼楊林竹,他那一身青衫洗到泛白,可知家境清貧。

陸清安淡淡道:“蘭夕根是治療痹痛之症的藥引,不論換掉哪種藥材,這一味也是不能更改的,就算是宮裡的太醫來看,也是如此。”

那老婦人一聽,懦懦問:“先生,我不求根治,隻想著,有沒有什麼偏方,能緩解一下我指節的疼痛……”

陸清安還未說話,一旁蘇昭卻道:“蘭夕根?我這裡還有些。”他對彌爾薩示意,彌爾薩在一旁商隊的箱子裡翻找一番,拿出一包藥材。

蘇昭道:“衡都的蘭夕根都是從草原進的,我今日剛給萬芝堂送了些藥材貨品,還剩了些蘭夕根,於我也無用,便送與你吧。”

他說著,將包裹遞給楊林竹,楊林竹驚訝又欣喜,話都說不利索了:“多、多謝,我、我……”

楊林竹伸手去解錢袋,被蘇昭製止:“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他們吧。”蘇昭看向王將匪和陸清安,笑道:“阿匪和鹿兄都如此仁義良善,我深感敬佩,也想儘一份綿薄之力。”

楊林竹自然聽出蘇昭的話外之意,他能遇到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都是多虧了這兩位公子。

楊林竹連連道謝,王將匪擺擺手,這種助人後獲得的成就感讓她早就將一開始問診是為了掙錢的念頭拋到九霄雲外。

她心情舒暢,拱手笑道:“多謝阿昭仗義相助,慷慨解囊!”

蘇昭也回她:“是阿匪大義。”

陸清安冷眼瞧著他們的互動,淡淡道:“蘇公子,今日幾次三番相助我們,真是多謝你了。”

蘇昭對上陸清安的視線,好似沒聽出他話裡的怪氣,麵色如常地笑道:“我對阿匪一見如故,十分投緣,想和她成為朋友,朋友之間,不就是應該互幫互助的嗎?”

“這話說的對!”王將匪一點也聽出他們話裡的刀光劍影,連聲附和:“確實,朋友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你放心,隻要是我王將匪的朋友,有我一口肉吃,就絕不會少了我朋友的!”

她豪情萬丈地說完,本以為自己此時定是大俠風範,她閉上眼睛,正準備接受他人景仰的稱讚,肚子突然傳來一陣嘰裡咕嚕的聲音。

王將匪:“……”。

在場眾人皆沉默了,隨即響起一聲輕笑。

陸清安側過臉,唇角溢出的笑意,壓也壓不住。

蘇昭也直覺想笑,但轉念一想,這樣不太好,便低頭輕咳兩聲,藏起上揚的嘴角。彌爾薩垂著頭,看不見表情,但抖動的肩膀泄露他此時此刻的情緒。

王將石捂住臉,不忍直視。他替阿姐尷尬的毛病又犯了,真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王將匪卻沒覺得不好意思,她撓撓頭,笑道:“今天忙了一天,竟忘了人活著最重要的事,讓大家見笑了!”

蘇昭正想說話,一旁的老婦人伸出手,拉起王將匪的手:“恩人,我也不知如何謝你,不如上我家吃頓飯吧!”

楊林竹也道:“是啊,幾位公子對我家有重恩,楊某感激萬分,可惜我身無長物,無法以金銀報之,正好到了該用飯的時候,便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儘儘地主之誼吧!”

王將匪看到老婦人局促期待的臉,猶豫一瞬,便答應了下來:“好啊!我正好也想嘗嘗衡都的家常菜是何味道,但就先多謝大娘了!”

蘇昭卻道:“阿匪,真是抱歉,我和其他商鋪約好了,一會兒要把貨品送過去,無法和你一起去楊公子家了。”

陸清安一聽,起身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他嘴上說著可惜,神情卻一點也不見可惜的模樣。

倒是蘇昭,臉上是真情實感的惋惜,王將匪見狀,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來日方長,說起來我還欠你好幾個人情呢,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去衡都最好的酒樓吃飯,好好謝謝阿昭!”

“好!一言為定!”蘇昭笑道。

王將匪確實是餓了,招呼著王將石收拾好行囊,便跟著老婦人有說有笑地往家走去。她活潑精怪,爽朗風趣,老婦人儘管身手病痛折磨,卻依然被她逗得直笑。

蘇昭看著陸清安的背影,眸中的笑意一點點淡去。

彌爾薩順著蘇昭的視線看過去,不忿道:“也不知王公子身旁那個姓鹿的到底是何來頭,一直針對少主您!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你看出來?”蘇昭瞟了彌爾薩一眼,淡淡道:“有進步。”

彌爾薩:?這話怎麼,聽著不像是好話呢?

蘇昭眼裡籠罩上一層暗色,那個姓鹿的,說是王將匪的仆從,不過他可從未見過哪個仆從是這樣的,他敢確信,此人絕非凡人,隻是看王將匪的神情,似乎也不知他的身份。

天漸漸陰了下來,風雲突變,風雨欲來,到底誰是衡都的變數,他拭目以待。

-

王將匪三人跟著楊氏母子回了家。楊林竹住在衡都的近郊的一條破落小巷中。

小院不大,門扉已然腐朽,推開時鬆動的門框嘎吱作響,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院裡隻有兩間小屋,屋頂上鋪的稻草乾枯發黃,王將匪估計,一陣大風刮過,這屋頂的稻草便會所剩無幾了。

楊氏母子將飯菜擺好,雖是尋常人家的粗茶淡飯,但王將匪久不食家常味道,再加上早就饑腸轆轆,自然覺得彆有一番風味。

楊林竹為了感謝王將匪和陸清安,特意打開了自己一直珍藏的桃花釀,幾杯佳釀下肚,氣氛漸漸活絡起來,楊林竹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王公子,你有所不知,衡都和彆地不同,這衡天高皇帝遠,知府範廣一手遮天,他在衡都的十餘年間,不僅賦稅尤其繁重,而且官商勾結,很多店鋪都和知府有關。”

王將石道:“我聽說這萬芝堂就是知府親戚開的?”

“是啊,”楊林竹深深地歎了口氣:“萬芝堂的老板就是範大人的小舅子,雖說衡都也有彆的醫館藥堂,但很多珍稀藥材隻有萬芝堂有,他不僅壟斷經營,還拚命抬價,百姓明知價高,但沒辦法,為了治病,隻能咬牙忍了。”

王將匪眉頭蹙起,問道:“衡都知府這般做事,朝堂難道就不管嗎?”

楊林竹搖搖頭,無奈道:“王公子,衡都地理位置特殊,孤懸於此,雖在邊境,但二十年間未曾發生過戰爭,這裡離華京甚遠,朝堂隻要確定衡都安穩便可,哪裡會管得那麼細呢?”

他又飲了一口酒,道:“衡都重商,看起來繁華,可對於底層的百姓來說,卻過不到什麼好日子,那些日常必需的店鋪都有官府入股,據我所知,單單是衡都的糧價就要比其他地方的貴上兩成。”

陸清安問:“那衡都的城總兵呢?他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