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金武正沉浸在美夢中,院門突然被大力推開,王山君焦急的聲音傳來:“爹!你看見年年和小魚了嗎?”
王金武被吵醒,睡眼惺忪中,看見王山君衝進來,手裡還舞著一張紙。
“怎麼了這是?”酒意還未完全清醒,接過那張紙,眯著眼小聲讀道:
“姥爺,娘親,爹爹,請原諒我們的不辭而彆。我和阿弟生於山寨,長於山寨,四季更替,年年如此。我空有一身本領,不想再在此蹉跎歲月,更不想去什麼道觀修養身心,我是翱翔在天空的鷹隼,不是困於一方天地的籠中鳥雀,所以我想和阿弟去外麵闖一闖,看看大啟江山的春夏秋冬。不用擔心我們,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的。王將匪敬上。”
“呦!他們這是跑啦?”王金武揉揉朦朧的雙眼,笑道。
餘蒼野歎氣:“哎,看來昨日我們說的話,是被年年聽見了。”
王金武好奇問:“你們昨日說什麼了?”
王山君道:“爹,你也知道,兩年前順嘉公主為國和親,卻客死異國,如今邊境蠢蠢欲動,曆州招兵買馬,明眼人皆能看出,天下要亂。年年整天嚷嚷著說要做大將軍,就她那性子,我能不著急嘛!我昨日和蒼野商議,想把年年送去老家的道觀養養性子,誰曾想,這孩子竟偷偷跑了!”
王山君越說越焦急,轉身朝外走去:“不行,我得把這他們倆追回來!”
“回來!”王金武止道:“年年說的對,鷹隼怎甘心做金絲雀,年輕人嘛,就要出去闖一闖。”
“可是爹,”王山君柳眉中擰出憂慮:“萬一……”
“無妨,有些事不是想瞞就能瞞得住的,”王金武倒是想得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其他的事,便順其自然吧。”
他說著,起身下床,伸個懶腰,感慨道:“要說年年也真是孝順,昨夜還特意來找我,想來那是就是與我告彆的吧!時間緊急,還能來看看我,好孩子,姥爺沒白疼你!”
王金武正感慨,視線掃到一旁的八仙桌上,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怎麼感覺那上麵少了些什麼?
餘蒼野細心,看出王金武神色不對,問道:“爹,怎麼了?”
王金武三步並作兩步到八仙桌旁,急切翻找:“哎?不對啊?我那匣金子……”
他突然靈光一閃,想到昨夜王將匪的種種舉動,瞬間全明白了!
“好啊!這兩個小兔崽子,竟敢偷老子的金子!”王金武暴跳如雷,全然沒了剛才的那股豁達勁,他指著王山君,嘴唇氣的直哆嗦:“你們倆個,快把這兩個小兔崽子抓回來!我一定要好好抽他們一頓!”
王山君退後一步,對餘蒼野使了個眼色。餘蒼野上前,諂笑道:“爹,你剛才說得對啊,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確實該出去闖一闖,這世界,終歸是屬於年輕人的嘛!那個,我和阿君還得忙著山寨的那些事,就先走了,爹,您休息!”
餘蒼野一口氣說完,拉著王山君走了,徒留下王金武站在原地,吹胡子瞪眼,悔不該當初中了這倆小崽子的計謀,白白損失了一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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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破曉,馬車駛入華京。東市已有零星商販,街角的包子攤上,一人高的蒸籠冒著騰騰熱氣。
八年未見,京城一切如舊。
馬蹄聲悠悠,行至一處朱門深院前,廣亮大門上的丹漆金釘獸麵銜環凶猛威嚴,上麵掛著一塊雄偉莊重的牌匾,上書:齊王府。
大門緩緩打開,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疾步迎上前,看見從馬車上下來的陸清安,熱淚盈眶:“世子,您終於回來了!”
八年時間飛逝,曾經那個還不及他腰的小男孩轉眼變成了如今的冷俊少年。
陸清安頷首:“明叔,府裡一切可好?”
明叔連連點頭:“都好,都好。”
明叔迎著陸清安入府,喋喋不休道:“王爺知道您回來,一直在等您呢!世子,不是說昨日便到嗎,怎麼晚了一日?”
“路上有事耽擱了。”
陸清安快步穿過曲徑通幽的遊廊,邁入亭台層疊、滿庭花影的後花園中。
走過水榭,便見山巒繚繞的假山下,一位俊美的中年男子正饒有興致地將餌料拋入池中,一尾尾紅白錦鯉在水中撲騰爭搶,鳥聲聒碎,浮光躍金,荷葉疊疊,自是一番交映成趣的好風景。
雖是盛夏,男子仍然裹著一件大氅,他坐在木質輪椅之上,聽見不遠處的腳步聲,抬頭一看,眸中浮上一層淡淡的喜悅:“安兒。”
“父親,”陸清安上前,行了一禮:“回來遲了,讓您擔心了。”
“無妨,”陸明禮將餌料放下:“正好該進早膳了,走吧,去膳廳。”
陸清安來到陸明禮身後,推著他向膳廳走去。陸明禮笑著問道:“你去忘塵山上修學八年,如今終於回了京城,感覺和兒時有何不同?”
“還是和從前一般熱鬨。”
兩人聊著閒話,來到膳廳。明叔正指揮著小廝們上菜。陸清安看著桌上那些菜色:江瑤清羹、冬筍玉蘭片、蟹釀橙……,他心中一暖。
明叔湊上前,小聲道:“王爺知道山上日子定是清苦,特意叮囑了,這些都是世子您兒時愛吃的菜肴,也不知您口味是否有變。”
明叔在王府二十餘年,自是旁觀者清:彆看這父子倆都少言寡語,但心中都記掛著對方。
早膳用畢,兩人來到堂廳,陸明禮端起茶盞,輕輕摩挲著背麵,顧渚紫筍清亮,茶香四溢,陸明禮的聲音在霧氣彌漫中響起:“明日我要去一趟空穀寺,你……”
見陸清安久久不言,陸明禮放下茶盞道:“罷了,你也大了,想做什麼便去做吧。京城煩擾,我打算在空穀寺小住些時日,也不用等明日了,下午便啟程,你若是想離開京城,無需告稟於我。我乏了,你下去吧。”
“多謝父親。”陸清安沉聲道:“清安告退。”
陸明禮看著陸清安離去的背影,輕歎一聲,有些事,塵封多年,如今,也到了該揭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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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陰雲遮月,窗外的風裹挾著樹影,沙沙作響,暴雨將至。
陸清安立於窗前,瞧著這山雨欲來的景色,眸色沉沉。
身後傳來細微響動,銀魚如鬼魅般,出現在陸清安身後:“殿下。”
“查到了?”陸清安淡淡問。
銀魚從懷中取出一卷信筒,躬身呈上:“殿下,有消息了。”
陸清安接過信筒,打開一看,上麵隻有八個字:舊人曾現曆州軍營。
他頓了頓,雙指夾著信紙,置於燭燈之上,火舌慢慢將信紙吞儘,徒留兩三灰燼。
銀魚又道:“殿下,還有一事,事關青雲山。”
“說。”
“青雲山上的土匪山寨是十多年前成立的,青雲山地勢險要,山寨建於懸崖之上,易守難攻。而從前這些土匪隻搶銀錢,從不傷人,更沒有綁上山寨之舉。”
銀魚說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陸清安的神情,見他並無變化,便繼續道:“屬下還探查到,青雲山所屬京郊業縣,這業縣知縣竇文和總兵李章似乎對這些土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朝廷有令剿匪,他們也並未趕儘殺絕。”
竇文和李章?
陸清安聽到這兩個名字,心弦一動。
竇文曾和那人是同僚,而李章曾是榮昭公主的部下……
他們與那王家寨,到底有何關係?
陸清安斂目,沉聲道:“明日我便動身前往曆州,你留在華京,密切關注杜家的動向,還有青雲山,若有異動,定要告知與我。”
銀魚恭敬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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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
同州城外,王將匪大馬金刀地坐在茶攤的涼棚下,端起茶碗一飲而儘。似要冒火的喉嚨被涼意緩解,王將匪瞧著棚外的烈日,想到離開山寨後的快活自由,心情甚好,不禁吟道:“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你是真心大啊!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情在這吟詩作賦!”
王將匪正享受夏日美景,耳邊突然想起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王將石一拍桌子,嚇了王將匪一跳。
“阿姐,咱們出來還不到一個月,那一百金已經所剩無幾了!”王將石四下望望,壓低聲音道:“你這一路上,幫扶這個,接濟那個,現在路程還剩下一半,咱們已經沒錢了,接下來的日子,彆說是風餐露宿,不餓死就算不錯了!”
“那、那我從未行過這麼遠的路,哪裡知道這錢這麼不禁花呀!”王將匪心虛道。
她自下山後,一時新奇,花錢大手大腳,又愛心善助人,等兩人察覺到不對時,那點銀錢已經所剩無幾了。
王將匪自知理虧,從懷中摸出一個硬物件,正是從孟驚鴻那裡搶來的金簪。
而陸清安那支玉簪,此刻正戴在她的頭上。
王將匪將金簪遞給王將石:“把這支金簪當了吧,能抵一段時日。”
王將石接過,神情卻依舊憂心忡忡:“這也隻能算聊勝於無,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咱們得想想賺錢的法子。”
“沒事,”王將匪倒是樂觀:“車到山前必有路,再往前走走,說不定金元寶就能砸在咱倆頭上呢!”
她隻做寬慰,卻沒想到,還真讓她說中了。
幾日後,兩人行至一處山道,突然聽到前麵傳來一陣嘈雜之聲。王將匪和王將石對視一眼,快馬加鞭,上前一看,原來是一夥兒土匪正在搶劫。
王將匪不禁一樂,這荒郊野嶺的,竟遇上同行了!
不過這夥土匪可沒王家寨那般心善,她定睛一看,發現有一身姿欣長的男子被這夥土匪圍在中間,他背對著她,雖不知容貌,但單單看他那件印著暗紋的錦衣,便可知道,這定是位富家公子。
哎,這位公子倒是可憐,這些土匪看起來就是不好惹的,遇見這些人,他也是倒大黴了!
王將匪這般想著,搖搖頭,她正站在不遠處看熱鬨,卻見前方情況急變,為首的絡腮胡倏地揚起手中的巨斧,眼看那位可憐人便要血濺當場——
一道黑影突然從旁邊閃過,猛地蹬飛那柄巨斧。
那巨斧落地,發出哐當巨響,掀起一陣塵土。
少女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我說,搶錢也就算了,要人性命,有點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