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圩(1 / 1)

三月十五,正逢縣城半年一度的圩日。

江銜月一早就收拾好了這段時間繡好的繡品,隨三奶奶一道往村口走,準備去縣城把繡品買了,順便也置辦些東西。

其實江家坳所在的杏花裡就有賣雜貨的攤子,時不時也有貨郎到村裡來,白石橋那邊也有許多鋪子,逢三逢八的圩日還有許多小攤,賣的東西也很齊全。

隻是江銜月要賣大件繡品,還是去縣城的繡莊才能賣得上價。

而且三月十五,十月十五是清源縣唯二的兩次大圩,離得遠的、近的,甚至家住外縣的都會來湊個熱鬨,買賣各色東西的人很多,景象遠非平日可比。

“你年紀也不小了,你爹托了我和你大伯母,說要給你相看人家,你怎麼想的?”

三奶奶看著江銜月長大的,憐惜她年幼失恃,也知道她不是扭捏的人,一向有什麼教什麼。

說親的事也沒有打算避著她,這個事她一早就留意著,隻是一直沒遇上什麼合適的人選。

江銜月呆了呆,這個她真不知道,她現在還不滿十五歲吧,不過既然三奶奶問了,她也不扭捏。

“隻要人好,家裡和睦,旁的都不打緊。”

“你這丫頭,還是年輕不知事,這可不是什麼都不打緊的。總得長得俊,有個謀生門路吧,要不然巧婦伴拙夫,就算你想安穩,他也總要給你找事呢。”

三奶奶打趣道,可話裡也隱含著她多年來積累的生活智慧。

“你想想你娘,多賢惠伶俐的一個人,長得好,心地好,還能乾,屋裡屋外的事就沒有她拿不下的,結果遇上你爹這麼個不惜福的,就是去了也放心不下你們兄妹倆。都說你爹實在,可他就是太實在了,才會……”

三奶奶向來心直口快,但談論的到底是江銜月的親爹,她不好再說下去,轉而說起彆的。

“女兒家找夫婿還是要找個立得住能拿事的,不能一味地貪他老實,要知道,老實人壞起事來,那才惡心人呢……”

雖然說的是她爹,可江銜月還是忍不住兩眼放光地看向三奶奶,真是高手在身邊呢。

她挽著三奶奶的手臂,笑著道:“所以要您老人家多操心嘛。當初我娘還感歎,說誰讓咱們是親一家子呢,若是遠一點,她就是求也要求您做我祖婆婆,您看我伯母、嬸娘和嫂子,哪個不是隨了您的和氣,到了您跟前兒,她也就不用為我愁了。”

“你這個機靈鬼,好話都讓你說了。”三奶奶點了點江銜月的額頭,臉上笑開了花。

“不過這個事也急不來,橫豎你八月裡才及笄,我慢慢給你尋摸,定給你尋個如意的。走吧,你四哥在村口等著呢,今兒個人肯定多。”

——

江濤提前給她們留了位置,見她們過來,遠遠就喊道:“奶,月兒,快來,咱們走啦!”

“月兒怎麼不坐自家的車呀?我剛看見你爹他們過去了呢。”有好事的婦人掩著唇,笑嘻嘻地問。

“他們還要去邊上繞一圈,我跟三奶奶一起,我爹放心。”

三月三的時候,江留青就說過十五要帶她一起去城裡趕圩,今天一大早就套了牛車,連貨物都沒帶。

隻是劉氏一直在一旁軟磨硬泡,牽著牛不放,非讓他去劉家莊接她娘家人,還說之前就跟她娘說好了要去接的,不好失約雲雲。

江留青又是氣又是悶的,可當著江銜月的麵,他也不好跟劉氏理論什麼。

江銜月不想摻和他們的事兒,就說自己早前就已經和三奶奶約好了,要一起去買些東西。

說完,也不管他們什麼反應,便率先出了門。

劉氏不免有些得意。

江留青見不得劉氏這個樣子,“要去你自己去吧,我還要拉貨。”

說著,便奪過韁繩,板著臉裝了一車柳編篾器在車上。

劉氏在一旁看著,臉都憋成了豬肝色。

劉婆子大概也知曉閨女在江家不受待見,等江留青上門去接他們不現實,所以一路帶著兒媳和孫子巴巴地趕了過來,正好遇上了裝了貨要出門的江留青,才有了婦人先前說的那一幕。

“是呀,我身邊也沒個孫女兒,就喜歡月兒黏著我,倒是大柱家的,你怎麼沒讓閨女來接你一段呢,離得又不遠。”

“嗬嗬,哪能總占女婿家便宜呢。”那婦人討了個沒趣兒,乾脆用手絹掩住嘴,閉口不言。

倒是有不少人看見了前幾天鐘家帶著厚禮上門的事,又知道老虎就是鐘家一個小夥子打的,趁三奶奶規整東西的工夫,逮住江銜月問個不停。

“月兒知道他是怎麼打下老虎的嗎?”

“他是哪的人啊,多大年紀,長得俊不俊?”

“聽說他昏倒在山上,還是你把人找著的,是不是真的?”

“他在哪昏倒的啊?你怎麼一個人就往山上去了?”

“……”

江銜月不勝其煩,笑道:“人是我大伯二伯他們帶回來的,也是他們照料的,嬸子要是想知道,不如去問他們。”

坐在車轅上的江濤也聽見了,“嬸子們問我也行啊,你們是不是也感激他幫咱們村除了個大禍害,想要謝謝他啊,回頭遇上了我給你們介紹。”

“嗬嗬,我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嬸子們聽到謝字,都不敢再多說,蔫蔫地住了嘴。

倒是周圍的氣氛起來了,大家開始由竊竊私語變成高談闊論。

誰家女兒孝順啦,誰家媳婦兒不受待見啦,哪個漢子偷寡婦啦,興致上來,連平時不愛說話的內向小媳婦兒和文靜小娘子也時不時附和幾句。

說到儘興處,少不得還要為彆人家的事拌兩句嘴。

果然人堆兒裡少不了八卦和是非。

到了城門口,眾人各自下車,約好了下晌回去的時間後便散了。

——

圩市開在南街市,江濤見識過往年人擠人的盛況,再加上三月三已經在白石橋逛了個夠,是以今天並不打算拉著牛車去那邊湊熱鬨。

江銜月也不去那邊,她要去西街賣繡品。

三奶奶要去城東的鐵鋪買東西,不放心江銜月一個人,乾脆就指派江濤同她一起。

清源縣比較好的繡莊、布莊、綢緞莊都在西街市。

這裡的商鋪做大戶人家的生意多,所以門麵都布置得很有排麵,街道也都鋪了青磚和石板,平展寬闊,乾淨整潔。

江濤牽著牛立在路口,說什麼也不往前走。

“你快去,我就在這兒等你。那石板鋪的路,咱的牛要是拉了,鏟都鏟不起來,那不糟了。”

他常在路上跑,對這些事是有經驗的,顯然這樣的事兒不是沒發生過,隻是他不好意思明說,隻不停地催促著江銜月。

江銜月憋著笑,她也聽三奶奶和大堂嫂說過四哥遇到的糗事,便不再勉強,“那四哥你等我,一會兒我請你吃好吃的。”

“去吧去吧。”江濤擺了擺手,見江銜月進了店鋪,才把手伸進口袋裡,數自己的私房錢,盤算著待會兒買些什麼。

——

“江小娘子,您可有些日子沒來了,快進來,您坐著稍等會兒,我們娘子剛去了後院,我這就去叫人。”

江銜月常來此處,繡莊的夥計已經認得她了,熱情地招呼著。

“勞煩小申哥了。”

“不勞煩,不勞煩,小娘子客氣什麼。”

“江小娘子來了,那幅鹿鶴同春可是繡好了?”通往後間的簾子掀開,露出一張巧笑嫣然的鵝蛋臉來。

老板娘美目流轉,聲音清亮,語氣親切,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江銜月不是第一次跟她打交道,對她很是佩服,所以答話的時候也不拘謹。“繡好了,正要給娘子過目,請您看看拿不拿得出手。”

她說著,將隨身攜帶的包裹解開,拿出那幅鹿鶴同春的繡品給張娘子看。

“小娘子繡的,必定是拿得出手的。”

話雖這麼說,張娘子還是仔細看了。

縣北邊的吳老爺六月大壽,他家孫子想討個巧,年前就來繡莊尋摸合適的繡品,她本來是想讓自家繡娘繡一幅的。

可吳公子是出了名的挑剔,她又怕繡娘繡出來的他不滿意。

還是這位江小娘子出了主意,說給外麵的繡娘派活兒時,也讓她們繡賀壽圖,雙管齊下,總能挑出一幅滿意的。

就算有多的,賀壽圖一向為時下所喜,不怕賣不出去。

不過她最看好的還是眼前這位小娘子,雖然年齡小,但繡藝精湛,比之經年以刺繡為生的繡娘也不差什麼。

最重要的是構圖上往往有奇思妙想,令人耳目一新。

繡品很大,張娘子幫忙抻著另一頭兒對著門外的日頭仔細地看。

雲間鶴唳,林深鹿鳴,古樸悠然,閒適自在。沒有大紅大紫、陸離斑駁的喧囂熱鬨,自有超然物外、遊離世間的恬淡安然。

遠遠看去,不像繡品,倒像畫作。若無邊沿,便像是遺落在人間的仙境,讓觀者沉浸其中。

站在門外的吳公子一眼就瞧上了。

這哪裡是繡品啊,這分明就是一幅隱世之作嘛。

這畫風、這意境、這筆觸,不就是他爺爺最愛的調調嘛。

見張娘子一邊讚歎點頭,一邊就要將繡品收起來,吳公子趕忙出聲:“張娘子,張娘子,就這幅了,你開個價吧。”